第10章
方綿綿把周毅的微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始終鬧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她問周毅怎麽了，周毅索性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解釋。
“方老師，這麽晚打擾了。”周毅道。
原來周毅跟着的師傅——老陳警官是派出所有名的火眼金睛。他們倆搭檔巡邏時，老陳警官總能一眼就瞧出哪些路人不對勁兒，而且上前盤查後，往往十拿九穩。
“我師傅就靠一雙銳眼，抓到過小偷，抓到過通緝在逃人員，還有吸。毒人員。他說這是他多年來識人的經驗，也教了我幾招……今天我在學校撞見那位家長，我總覺得很不對勁兒，一方面他的精神氣和面色都很像我師傅之前抓住的吸，毒人員，另一方面他看見穿着民警制服的我，眼裏漏出的恐慌顯而易見。我回去後和師傅聊起這事兒，師傅很好奇，也想考察考察我的眼力，所以……”
方綿綿明白了。她随即翻出王爸爸的姓名電話和地址，統統報給了周毅，但猶然不敢相信，
“你是說，王思佳的爸爸，他……”
“我只是猜測。”周毅道。隔了一會兒，他又對方綿綿道，“但可能，我的猜測是對的。這人的戶籍沒有調過來，但我們輸入他的信息後查到，他以前有過非法持有毒，品的不良記錄，看來現在，估計不止持有了。”
一時之間，方綿綿竟不知如何回複。似是隔了許久，周毅才又說，
“方老師，我想帶師傅過來見見這位家長，但也不想打草驚蛇，就想讓師傅也掌掌眼。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這我不清楚。”
“明天上學或放學的時段，他會來學校嗎？”
“他……似乎并不接送孩子，王思佳總是自己來學校的。”方綿綿為難道。
“那……如果老師喊他來學校，他會過來嗎？”
“不一定。他對孩子不那麽關心。不過……”方綿綿想了想，“不過明晚是家長會，他興許會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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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明晚會講解特困生補助的事兒，他爸爸之前就說想申請，所以我請他明晚務必要來。他說會到場，但估計會晚點兒……我覺得，各科老師講解學業的環節，他不會感興趣。可能會在臨近散會時過來拿補助表格吧。”
“行，是個好機會！明晚你們學校家長會，我本來就要來巡邏。”每年學校家長會，家長們在學校附近停車難的問題屢見不鮮，甚至有發展成吵架鬥毆的，“那就謝謝方老師了。明晚我會帶着師傅來學校。”
“如果你們真覺得他有問題，會怎麽做？”方綿綿急道。
“會請他回派出所一次。”周毅道。
“等等……那……”方綿綿怔了片刻，才道，“那我有個請求……”
………………
于是隔天晚上的家長會，方綿綿顯得異常緊張。等她和家長交流完畢後，就默默地坐在臺下，如坐針氈地看看挂鐘，又看看手機。很快，數學和英語老師都講完了。一部分家長離席，另一部分家長圍着三科老師問問題，教室裏依舊好不熱鬧。
錢曉軒的媽媽正和方綿綿聊着孩子的作業，方綿綿驀地就瞥見王思佳爸爸從教室後來踱步進來了。王爸爸看着依舊熱鬧的教室，顯然一怔——他還以為自己故意來得晚些，很快就能拿了表格回家睡覺呢。
眼見着方老師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家長們包圍，王爸爸就無精打采地笑笑，打着哈欠選個空座坐了下來。
方綿綿的注意力，于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了。不多久，手機上傳來了周毅的微信，
“我和師傅在附近停車點巡視完了，正往學校過來。那位家長來了嗎？”
“來了。”方綿綿回答，“但再等等。”
“好的。”
方綿綿放下手機，隐隐嘆口氣，繼續和家長們交流着。隔了一會兒，數學英語老師那兒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方綿綿也耐心地回應完最後一位家長。王爸爸這才悠哉起身，走到方綿綿面前。
“方老師，你們幾位也太敬業了吧，我看整個學校都快沒人了。”王爸爸等了許久，略有些不耐煩。
方綿綿苦笑，“耽誤你時間了，等我收拾一下教室，你和我回辦公室拿補助表格吧。”
方綿綿于是關了教室的燈和門窗，回辦公室時，見其他老師都已離開了。她磨蹭片刻才拿出表格，又道，
“平時很少能和王爸爸聊聊，要不要趁此機會也談談孩子的學習？”
“不用不用，這都幾點了。”王爸爸接過表格。
“行，那我也該下班了。我們邊走邊聊吧，我來說說這表格怎麽填，填完有什麽福利。”方綿綿道。
這話，王爸爸還是要聽的，只好等方老師又收拾了東西，關了辦公室的燈又鎖了門，兩人一起走出教學樓。
“所以以後，春秋游費用和午餐費用都能減免了？那真是好事兒！”走出校門，王爸爸心花怒放地說着，在路口和方老師拜拜一句，就自顧自地準備過馬路去了。
方綿綿卻停住了腳步，因為她分明看見，馬路對面兩個身穿制服的民警過來了，随即堵着王爸爸的去路，交談幾句後，便把他帶走了。
這天晚上，很夜了，周毅才給方綿綿發去了微信，
“我們帶人回所裏驗了尿，是陽性，暫時扣留在所裏。估計後續，會送社區戒毒所。他說孩子一個人在家待着，我們就聯系了孩子的奶奶，已經趕去照顧了。”
“好的。”方綿綿回複。
…………
周毅正在派出所裏。今晚他和師傅守株待兔了許久，才瞧見目标人物從學校大門出來。王爸爸見到兩位民警在面前站着，眼神中的慌亂不言而喻，他讪笑道，
“這麽晚了還巡邏呢，真辛苦啊。”
周毅就道，“學校家長會，我們都會巡視停車點的。”他說着，看了一眼身邊的師傅。老陳警官借着路燈的亮光上下打量幾番，終究道，
“那這位同志，麻煩你，配合我們回一次所裏吧。”
“我我我去派出所幹嘛啊，我是來開家長會的，我家孩子還一個人在家待着呢！我得回去陪女兒啊！”王爸爸已然哆哆嗦嗦道。
“很快的，到時候我們開車送你回家，不耽誤。”老陳警官義不容辭，架着腿軟的王爸爸就去了。
督促驗尿的事兒，就全權交給經驗豐富的老陳警官了。周毅負責聯系王思佳的其他親人去照顧孩子，挂上電話，他不禁想到昨晚和方綿綿的對話。
昨晚方綿綿說，“我有個請求。能不能別在學校裏抓人，你們可以在校門外，或者馬路對面之類的地方。”
周毅很快就明白了，他說，“是我考慮不周了。我們就在校外好了，不會給方老師添麻煩的。”
方綿綿感激地笑笑，“明天王爸爸一定來得挺晚，我再刻意拖延一會兒，盡量等學校附近的家長們都散了，再讓他出來……我不想讓王思佳的爸爸在家長們的衆目睽睽下被民警盤問并帶走……這樣一流傳開，我怕孩子會有心理壓力的……”
周毅聽了，先是一怔——因為他只想着嫌疑人的事兒，從未考慮過孩子的感受。随即他感懷地笑了笑，說，
“方老師，真是個好老師啊。”
………………
隔天早上，方綿綿在上班路上偶然遇到了王思佳。
她今天不是一個人上學了，身邊伴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應該是她奶奶了。奶奶顯然腿腳不便，走到很慢，王思佳也不急，徐徐跟在奶奶身邊，有說有笑着，似是比平時開朗不少。
王思佳瞧見方綿綿了，恭恭敬敬道，“方老師，你早！”
方綿綿就笑了，“早啊王思佳！我和你一起去學校吧，如何？”
王奶奶笑吟吟地謝過，先走了。王思佳跟在班主任身邊兒，并肩而行，顯然有些緊張。但她紅撲撲的臉上，并看不出昨晚爸爸被帶走，徹夜不歸的影響。
方綿綿其實是想問的，但始終不知怎麽開口。直到王思佳自己說，
“對了方老師，關于補助表格，我爸爸昨晚沒回家，沒把表格給我。我今天能再拿一張，回去給奶奶填寫嗎？”
“可以啊！”
“奶奶……可以填嗎？”王思佳說着，此時此刻，才顯現出一抹哀傷的神色，頓了頓才繼續道，“因為爸爸外出工作了，興許……要很久很久才回來。”
“哦，沒問題的。老師會和教導處打招呼的。”方綿綿忍不住道，“爸爸不在，你會寂寞嗎？”
“不會啊，”王思佳卻淡淡笑了起來，“其實，我更喜歡和奶奶在一起。只是奶奶說，我應該多陪陪爸爸，說爸爸有了我會更長進，我才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的。”
進了校門，她便不再說什麽了。看見同班同學何娜在向她打招呼，王思佳對方綿綿揮揮手，朝着朋友奔去了。
……………………
那之後，王思佳的奶奶來找過方綿綿一次。老人家淚流滿面地說，
“孩子她爸藏，毒吸，毒，被送去戒毒了，我想這事兒，派出所遲早會通知你們學校的。只希望你們不要對孩子有偏見喲！
孩子是我從小一手帶大的，她爸爸不争氣，交了一群狐朋狗友，還講義氣地幫人家藏，毒。所以，孩子很小的時候媽媽就跑了……我不怪兒媳婦，我要是她，也得瘋，也想跑……可兒子是我親生的，孫女我也丢不下，老婆子我只好一手扛起來……她爸這幾年看着長進了點兒，說要重新開始了，問我要錢說是做生意。
我就那麽點養老錢，都統統給他了。還督促他搬了家，希望他遠離以前的壞朋友，重新開始。把孫女重新交給他，也是我冒險的舉動，因為我總覺得，他到底該是個父親，有親生女兒在身邊看着他，他總不能在孩子面前不學好吧！
但我還是錯了，思佳沒能帶好他，反而是他虧待了思佳……”
老太太說着說着，老淚縱橫。
方綿綿慌亂地拿紙巾給她。兩人坐在無人的會議室裏，下課鈴剛響過了，方綿綿保證道，
“他爸爸的事兒，其他孩子和家長，不會知道的。反正我們學校會守口如瓶，放心吧。”
奶奶連聲謝過，和方綿綿一起走出會議室。方綿綿忽然指着操場說，“看，玩得多開心。”
奶奶定睛望去，見孫女王思佳正和同學何娜，劉曉莉在操場上踢毽子，上下翻飛的毽子和周圍孩子熱熱鬧鬧鼓掌的聲音，讓奶奶不禁擦了擦眼淚，終于笑了出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