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白的圓月懸挂高空,幾絲黑雲模糊了月的下闕,清冷的光芒變得迷蒙暧昧。
大地籠罩在黑暗中。
一聲狼嚎劃破天際,連綿悠長,餘韻不斷,直至三息後才漸漸消失。
狼嚎消失的瞬間,狂風乍起,吹得連雲山成片的樹林搖晃起來,發出簌簌的聲響。
山腳下某塊新鮮掩埋的黃土裏,一只手突兀地伸出,在四周的土壤裏亂摸亂爬,片刻後摸到了旁邊生長茂密的雜草,便驚喜地用力揪住。
利用雜草的力量,那只手掙紮着往上,露出了小臂、大臂……最後是一顆黑漆漆的頭顱。
那頭顱沾滿黃泥,像是在地下捂得太久,出了泥便大口大口喘氣,活像剛從墳墓裏逃出生天似的……
不是好像,的确是逃出生天。
再多呆一刻,容奚便要在地下被活活悶死。
他掙紮着從地裏鑽出來,渾身上下全是泥,鼻端更是充斥着血與土混合的腥味,讓人作嘔。
容奚受不了這股怪味,擡腿往前方的小道上走,剛走兩步腳撞上一塊石頭,人便直挺挺地往前撲倒,原本連好的四肢和頭顱瞬間四分五裂,摔得七零八落,一顆頭更是咕嚕嚕地滾得老遠。
該死!
容奚氣得罵了一句,趕緊先把雙臂接上,随後再把摔在一邊的腿撿起來安好,最後才掙紮起來漫山遍野地找那顆不知道滾到哪裏去的頭顱。
偏生老天爺存心和他作對,這破地方是個荒山,四周都是石頭和樹木,地上長滿小腿高的雜草,僅憑着殘存的神魂根本無法準确找到腦袋,只能瞎幾把地在四周亂轉,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塊石頭後面把頭找到了。
容奚抱着頭,又生氣又無奈,很想不要了,但後來又想萬一白天被人撞見自己沒頭的樣子,那還了得?站了片刻,只能老老實實地把頭安在脖子處,用僅存的靈力維系住腦袋和脖子,免得走着走着掉了腦袋。
借着月光觀察這具身體,應該是個少年,穿着料子尚可的藍衣,沒死多久,而且應該是被人殺死抛屍荒野,四肢和頭顱都被砍掉,死得極其凄慘。
若是可以,容奚絕對不想選這樣一具身體,可他突然遭人暗算,肉身被雷劫銷毀,神魂更是遭受重創,若不是之前準備充分,說不定連神魂都逃不出來。逃出來的神魂慌不擇路,被引路靈玉一路帶着飛到這邊來,眼看着要消散了,引路靈玉發現這邊有具與他神魂勉強相合的身體,容奚便毫不猶豫地附身上來。
結果沒想到是這個樣子!
容奚悲嘆。
想他堂堂魔道東林尊者,修為高深,縱橫修真界三百年,難逢敵手,誰曾想會落到這種下場?
活人就算了,哪怕來具四肢健全的屍體也好啊,這種走着走着就散架的身體,以後該怎麽辦?
想到自己落到這種地步都是畢烈所為,容奚恨得咬牙切齒,“畢烈,你等着,總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屍萬段!”
話音剛落,天空一道巨雷響過,容奚吓了一跳,不敢再恨,慌忙往山下飛快逃跑。
渡劫飛升的雷劫不是吃素的,不止毀滅了他的肉身,還一路追着他的神魂而來,久久盤桓不去,這具身體是個死人,死人騙不了老天。雷劫毀掉他的肉身之後,威力大減,可僅憑殘存的神魂依舊無法對抗,只能躲避。
容奚只能下山找個活人,最好是陽氣極旺那種,借着對方的陽氣躲過今晚,只要過了今晚,雷劫消失,一切好說。
他一路疾跑。
失去所有修為,僅僅殘留傷痕累累的神魂,容奚只能像普通凡人一樣用雙腿快速往山下跑。
天上陰雲密布,悶雷滾滾。
劫雷像是發現了他,轟隆作響,兒臂粗的閃電在烏雲裏穿梭,馬上要當頭劈下。
媽的,要是有個人該多好!
偏偏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鬼影子都沒一個!
容奚內心焦灼,腳下越發用力,山腳下或許有村落小鎮,只要到了村落小鎮,能夠遇到活人,那他就有救了。
希望來得及……
跑着跑着,容奚忽然聽到一陣呼救聲——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嗎!”
這破地方居然有人?!
容奚又驚又喜,想也不想地朝着呼救聲飛快奔去,跌跌撞撞地來到一處懸崖邊。
懸崖下方,一個少年抓住一根藤蘿,身子在半空中搖來搖去,細細的藤羅拖不起他的重量,馬上就要斷掉。
天太黑,容奚看不清少年長什麽樣子。
失去所有修為,殘存的神魂只能通過微弱的靈感感受周圍的事物。
少年似乎沒有修為,但他身體四周全是旺盛的陽氣。
陽氣!
容奚立即将靈力全集中到右臂上,朝少年探出右手道:“來,快抓住我!”
少年大概也沒想到這種鬼地方會突然冒出個人,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回過神,伸出手搭到容奚右手上。
嘩啦一聲,旁邊的石頭和着泥土滾落懸崖,藤蘿也跟着掉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容奚抓住了少年的手臂,運起微弱的靈力,用力将少年拉上懸崖。
少年死裏逃生,爬上懸崖已經筋疲力盡,他喘了口氣,向容奚道謝,“多謝……”
容奚将他拉上懸崖費了不少力氣,尤其将靈力全集中到右臂後,腿的連接中斷了,導致兩條腿落了下來,幸好天黑,少年看不清楚,不然肯定吓一跳。
容奚快速将兩條腿連接上,随即連滾帶爬地撲向正在道謝的少年,一把将他死死抱住。
少年:“!”
容奚聽着頭上轟隆隆的雷聲,厲聲道:“別動!”
少年僵住,果然不動了。
過了片刻,劫雷失去目标,漸漸消退。
烏雲散去,圓月再度露出白色的臉龐。
容奚長長出了口氣,渾身冰冷。
他放開少年,站起身道:“今晚我們一起走。”
不是征求、詢問,而是命令的語氣。
若是少年不從,他用強也得逼迫他服從。
他可不想被劫雷劈得魂飛魄散。
少年像是從剛才的危機裏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來,“兄臺想去哪兒?”
“下山,去下面的村莊。”容奚毫不猶豫地回答。
“村莊?”黑暗裏,少年的身體微微抖動,聲音低沉暗啞,“兄臺可能去不了了。”
容奚挑眉,“為什麽?”
少年輕聲道:“兄臺可能不知道,山下的村莊已經被屠村,除了我,一個逃出來的人都沒有……”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趨近于哽咽,但随後他深吸一口氣,勉力壓抑住這份悲痛。
容奚一愣,不會這麽倒黴吧?
原本想找個村莊躲一晚上,現在卻告訴他村裏的人都被殺了,那他怎麽辦?
他需要活人!
活生生的有陽氣的人!
少年繼續道:“……我慌不擇路逃上山,太心急了沒注意腳下,不小心掉下懸崖,幸好得兄臺相救,若有來日,百裏煜定當湧泉相報……”
話沒說完,容奚便粗暴打斷他,“我不稀罕你的報答!聽着,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待在一起,你不許離開我半步,知道嗎?”
容奚聽了少年痛苦地描述“屠村”,沒有任何同情,畢竟身為魔道尊者,對死人已經沒有多少憐憫之心,更何況他現在自身難保,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務。既然村裏人都死了,只能将就用用面前的人,幸好面前的人陽氣旺盛,應該可以扛過一晚。
他擡頭看了看天,雷劫毫無動靜,但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已經安全。
如果山下已經沒人,面前的少年便是他唯一的機會。
命令的語氣讓少年沉默下來,他似乎意識到面前這位絕境下救他的人并不如想象中那麽善良。然而他畢竟剛剛救了自己,少年點頭道:“我當然可以和你一起走,只是我們最好快點離開,若是山下的殺手發現了我們,肯定會斬草除根……”
殺手?
容奚皺皺眉,有點不相信他的話,“有殺手追你還敢亂叫?”
生怕別人找不到?
少年無奈道:“我是沒有辦法,如果剛才兄臺不來,我已經掉下去了,左右都是死……”
所以絕望下試一試,沒想到真有人在,還剛好不是殺手。
當然,如果來救他的是殺手,沒找到東西前不見得會殺他。
所以才呼救。
容奚現在顧不上什麽殺手不殺手的,他只擔心劫雷去而複返,道:“行,我們走吧。”
兩人匆忙起身,借着月光往山路上走。
“山上有個洞,以前抓兔子的時候發現的,非常隐秘,若是能找到那個洞,躲一晚應該沒問題,等天一亮我們便趕緊離開……”少年在前面邊帶路邊說。
容奚緊緊跟在他身後,見劫雷沒有動靜,心中稍安,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背對着他,“我叫百裏煜。”
這名字怎麽有點熟悉?
容奚在腦中想了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前方的少年問:“兄臺叫什麽名字?”
容奚忽然被問名字,心中警惕,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過了今晚,咱們路歸路橋歸橋,誰也不欠誰,你也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名叫百裏煜的少年:“……”
這位的脾氣是不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