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更)
“放開。”
王珺的聲音放得很輕。
她沒有回頭,只是依舊望着曲梁宮的方向,沉着嗓音說道。
她知道此時握着她手腕的那個人是誰,這樣冷清的聲音,除了那個人,不會有第二個人。
何況她還聞到了獨屬于他的沉木香。
蕭無珩聽出她話中的不高興,卻是輕輕嘆了口氣,他沒有說話,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帶到了一處灌木叢。
此處靠近拐角,枝葉高大而又茂密,縱然有人路過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等停下腳步……
蕭無珩也沒有放開握着王珺的手腕,只是轉過身,立在她的跟前。
而後他就垂着一雙鳳目,低着頭望着她,神情嚴肅、聲音清晰得與她說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麽,可蕭無珏行事素來謹慎,你以為他會留下蛛絲馬跡,等着我們去尋?”說到這,他的聲線卻是又沉了些許,連帶着眼中的神色也是一片冰寒模樣:“我先前已讓人去尋過給無琢傳話的宮人了。”
“她已經不見了。”
等這話說完,蕭無珩察覺到掌心下的肩膀有輕微的顫動。
他的聲音一頓,再說時已不自覺得放柔了些:“嬌嬌,回去,就算你此時找上門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事情已經發生了。
所有人只會認定蕭無琢和崔靜閑在涼亭私會。
這樣一樁醜事足夠他們在茶餘飯後說上幾日閑話了,至于裏頭究竟有什麽陰謀,又有什麽糾葛,誰又會去關注?那些人啊,向來只會相信自己所認定的事。
蕭無珩說話的時候。
王珺并沒有說一句話,她只是很安靜的低着頭,比平常的每一日都要顯得安靜。直到他的聲音在這天地漸漸消散,她才抿着唇,輕聲說道:“我知道。”
她比誰都要清楚蕭無珏的手段。
蕭無珏此人心思缜密,從來不做有纰漏的事,他既然敢做這樣的事,就根本不會擔心有人尋到他的頭上去。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卻輕輕皺起了眉,連帶着嗓音也帶了些困惑:“你既然知道,那你為何——”
他這話還未說完,便看到眼前人擡起了頭。
此時日暮四斜,天際的紅日打在王珺的臉上,使得這張本就明豔無方的面容有着驚心動魄的美,這樣的容貌,無論是誰瞧見都忍不住會怔楞片刻,蕭無珩也不例外。而就在蕭無珩那一瞬的怔忡中,聽到王珺說道:“因為,我很不高興。”
她知道尋不出蕭無珏的錯處。
她也知道就算真得尋到了,事情已然發生了,蕭無琢和表姐的名聲都已敗壞了。
她如今所有的做法都已無濟于事。
這些,她都知道。
可她,是真得憤怒,也是真得不高興。
所以她來了。
盡管知道根本奈何不了蕭無珏,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得選擇來了。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一時卻有些沒回過神來。
他垂眸看着王珺,能夠看出在這一張比平日還要冷靜的面容之下醞釀着怎樣的滔天海浪,瞧慣了她平日冷靜自持的模樣,倒是忘記她幼時伸出爪牙,那副無所顧忌時的樣子了。
想到這,蕭無珩突然就笑了。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松開了原先緊箍着王珺的手,眼看着她怔忡的雙目,卻是輕笑着說道:“我知道了,你去。”
既然她生氣了,想發火,那就去。
這世道已然如此荒唐,又何必拘于禮教條規,左右有他在,也無人敢拿她如何。
王珺的确是怔忡的,她原本以為在說出那麽一番任性至極又不管不顧的話後,這個男人一定還會像先前那樣阻止她。
可他……
沒有。
他不僅沒有,反而還縱容着她去。
王珺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麽,只是在擡眸看到蕭無珩那副冷峻的面容上帶着恍若春風般的笑容,那番未吐出的疑問便又咽了下去。
蕭無珩看着她這幅神色,卻是輕輕笑了笑。
他寬厚的掌心覆在她的頭頂,替她把耳邊的一縷亂發拂至耳後時,才用從未顯于人前的溫和與柔情,同人說道:“你去,我會替你看着。”
王珺耳聽着這話,原先那顆不安而又浮躁的心,好似突然就這麽定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着蕭無珩,而後在他收回手的時候,與人很輕得說了聲“謝謝”,便繼續提步往前走去。
這一回,再無人攔她。
天上紅日仍舊停留在天際,給這天地留下最後一抹光亮,兩側樹木也依舊被風輕輕拂着,不時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這天地之間好似什麽都沒有變,可王珺卻覺得這顆心較起來時又多了幾分安定。
來時,她滿心怒火,只想同蕭無珏鬧個魚死網破。
可如今——
王珺的步子在踏入朝曲梁宮方向的小道時,便瞧見對面走來的蕭無珏。
他仍是往日那副清風明月樣的打扮,就連臉上噙着的笑容,也是最完美的弧度,只是在瞧見她的時候,卻是微微楞了一下,好似是在奇怪會在這看到她,不過怔忡也只是一瞬間,等回過神來,蕭無珏仍舊挂着再是溫和不過的笑意,朝她走來。
“長樂,你……”
蕭無珏這話還沒說完,便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這寂靜的天地之間響起,風在這一瞬停止了,就連原先翩跹飛着的鳥兒也好似被驚吓着了,揮動着自己的翅膀飛遠了。
這一巴掌,用盡了王珺全部的力道。
像是積攢了多年的怒氣和怨恨,在這一瞬間宣洩出來,眼看着蕭無珏那張猶如白玉般無瑕的面容,突然紅了半邊臉,就像是潔白無瑕的玉佩多了一抹瑕疵一樣。
王珺沒有往前也沒有退後,只是立在原本的位置,緊抿着唇看着他,她此時的神色不再是平日見到蕭無珏時的冷清模樣。
她的臉上和眼中都是未加掩飾的怒意。
蕭無珏自幼便能掩藏自己的情緒,越長大越是如此,經此多年,他早已能夠喜怒不形于色。
可此時,他偏着半張臉,那微微垂下的眼中好似閃過一瞬得怔楞和惱怒,甚至還有一抹誰也未曾察覺到的陰鸷,只是在看向王珺的時候,看着她臉上沒有遮掩的怒火和厭惡時,他卻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沒有發火,仍是彎着眉目,很好脾氣的與人說着:“長樂,是什麽讓你今日如此失态?”
一面說着,一面是朝王珺走去,等走到人前,蕭無珏垂着一雙眼,反而溫聲寬慰起人:“你心裏若不高興,可以與我說,我們從小就認識,你小時候還愛喚我無珏哥哥,如今雖然長大了,可這份情誼卻是不會變的。”
“你知道的,無論什麽,我總會幫你的。”
說到這,他微微擡手,似是想去撫一撫她的發。
只是還不等他的手落下,王珺卻已倒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眼看着那只手懸于半空,她便斜睨着一雙桃花目看着蕭無珏,見他如常收回了手,臉上沒有絲毫不适的神色,望着她時的樣子,仍帶着些無奈和寵溺。
真是令人惡心啊。
縱然再生氣,再惱怒,卻還要保持這樣一幅溫良端方的笑顏。
蕭無珏啊,真是令她惡心至極。
“長樂……”
蕭無珏的嗓音仍舊很溫和,就連看着她的目光也沒有什麽變化。他似是還想說些什麽,只是不等他再說,便聽到王珺已開了口:“蕭無珏。”
這是王珺頭一次當着蕭無珏的面,喊他的名字。
她就這樣看着他,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足以令她清晰得瞧見蕭無珏的面容,這一張臉,她曾瞧見過千百回,他笑時是什麽樣子,皺着眉時是什麽樣子,她都可以清晰的臨摹出來,甚至他不同的皺眉樣子,她都能夠猜到是因為什麽事。
這個男人,就是這個男人……
曾經被她視為天的男人,卻也是欺她辱她最深的人。
當年,她究竟是嫁給了一個什麽樣的男人?那些年,他與她說得那些話,可曾有一句是真?王珺置在兩側的手在這一瞬間輕輕蜷了起來,就連那對睫毛也有輕微的顫抖,可也不過這瞬息的功夫,她便恢複如常。
不管蕭無珏是個什麽樣的人。
如今,他和她,只可能是仇家是對立。
蕭無珏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王珺開口,就在他想開口詢問時,卻見眼前人又重新擡了臉朝他看來,此時她的臉上已再無憤怒,遺留的也不過是一抹淡漠……她就這樣望着他,無情無緒,嗓音清冷:“蕭無珏,你不累嗎?”
“成日戴着這樣一張假面具,你真得不覺得累嗎?”
王珺邊說邊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她擡着眼簾看着他。
看着他那張完美的面具終于開始有些松動起來,而她也跟着笑了起來,這笑聲不高不低,端得是無邊嘲諷:“蕭無珏……”她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而後望着他的那張臉,極近冷清而又涼薄得說道:“你放心,即使沒有秦王,我也絕對不可能嫁給你。”
“你記住——”
王珺纖細的柔荑覆在蕭無珏用金線鑲邊的衣領上,她踮起腳尖,紅唇附在他的耳邊,嗓音清冷,眼中也是未曾遮掩的冰寒:“蕭無珏,我現在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記住,你一定要記住,倘若你再敢拿我身邊人的開刀,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早已不畏死亡。
可他不同。
她比誰都知道這個男人對權勢的渴望,人一旦渴望了權勢,就會惜命,倘若他真得敢再動她的身邊人,就算同歸于盡,她也一定會殺了他!
等這話說完,王珺絲毫不帶留戀的松開了手。
只是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被人抓住了手腕,蕭無珏的力道比起以往任何一回都要重,即便他的面上仍舊保持着往日的溫潤模樣。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時他的情緒是不對勁的。
他的心,有着從未有過的慌亂。
這是一種對現下情勢無法掌控時的慌亂,也有幾分卻是因為王珺的話。
她,竟厭惡他至斯?
等觸及到王珺手腕上的冰涼時,蕭無珏終于稍稍平複了自己的情緒,而後他看着人,重新恢複以前的模樣,開了口:“長樂,有時候你是真得不乖。”
說到這——
察覺到她輕輕擰起的眉尖,他卻笑了。
蕭無珏握着她手腕的手未曾松開,另一只手是朝人的臉頰撫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不過不要緊,我說過會給你時間,你厭惡也好,不喜也好,你終歸會是我的,終有一日你會愛上我的。”
只是他的手還沒觸及到王珺的臉,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