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雅好似才瞧見人過來,耳聽着這道聲音卻是怔了一瞬,才吶吶道:“國,國公爺?”
等這話說完……
她察覺到如今自己這幅模樣,眼眶便又忍不住紅了起來,只是恐人瞧見便又偏了半邊身子,只是将将露了個側臉給人。可王慎先前已經瞧見了她布滿淚痕的面容,縱然她再是遮掩,又能掩蓋多少?
這會,他看着人側着身子,微微半露的側臉是一片蒼白,眼尾卻紅得厲害。
端得是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
王慎見人這般,原先皺着的眉便又緊鎖了些,他把目光轉向王珺,又問了一句:“嬌嬌,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珺耳聽着這道聲音,卻未曾說話。
她站在亭子裏,王慎站在外頭,倒也無需仰頭看人。
她就這樣平視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人,像是要把人仔仔細細看清楚一樣。
她今日故意選在這個地方,知道林雅一定會尋法子讓父親過來,也知道林雅一定會在父親面前做場好戲。
林雅知道父親對她懷有愧疚之心。
她就是想利用這一層愧疚,讓父親一點點消磨掉對她的疼愛。
這些她都知道。
可她唯一沒有算過的是父親的态度。
她的父親,這個疼愛了她十多年的父親,如今站在外頭,頭一回對她皺眉沉聲……而他這番舉動,維護得是他另一個女兒。
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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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睛。
王慎見她不曾說話卻是又皺了皺眉,只是還不等他再問,林雅卻已先開了口:“國公爺,不關姐姐的事,是我不好,是我出身低微,姐姐不喜歡我也是正常的。”她一面說着話,眼淚卻止不住往下流。
到後頭,更是已經泣不成聲。
王慎看着林雅這幅模樣卻是又嘆了口氣。
他心中對這個餘外的女兒是懷有愧疚的,當年他做了那麽一場荒唐事,令她們母女兩人受盡苦楚,即使到了如今,他還是因為他的私心,不能給人一個“王家女”的身份……所以他才想彌補她們,用其他的法子。
他知道林雅在府裏并不算好,只是小輩的事,他身為長輩自然是不好多說的。
可如今——
聽着這一番誅心言論,又見人如此凄楚。
王慎到底還是心有不忍。
同是自己的女兒,嬌嬌自幼被他捧于掌中受盡寵愛,可林雅……卻随着周慧嫁給商戶,自幼便被人又打又罵,想到這,他重新把目光轉向王珺,看着這個疼愛了十多年的女兒,剛想說話,只是不等他開口,先前一直低着頭的王珺卻終于說了話。
“父親究竟還想隐瞞到什麽時候?”
這一句話,好似是從喉底深處發出來的,細弱如蚊。
可是此時亭中并無人說話,即便再輕,也落入了其餘兩人的耳中……王慎止了還未說出的話,林雅也停下了哭泣的聲音。
兩人的神色都帶着怔忡,卻是不解王珺的意思。
就在他們的注視下——
王珺擡了頭,她的臉上再無往日的平和沉穩,一雙眼尾微紅,原本的芙蓉面也是一片蒼白。
她沒有哭,可眼中卻已蓄起了眼淚。
這幅模樣落入王慎兩人的眼中,卻已不僅僅是讓他們驚訝了,他們是震驚的,因為震驚,甚至連話都說不出。
王珺的眼淚,和林雅是不同的。
林雅哭,好似已經經歷了千次萬次,她知道什麽時候哭,最合适,也知道怎樣的眼淚,最能讓人憐惜……她的眼淚是她最好的武器,有時候甚至能成為一把利器。
可王珺呢?
她生性驕傲,即便再難受,也只是在無人的時候才會落幾滴眼淚,在外人面前,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時候。
可就是因為如此。
她這難得的一回眼淚,最能扯動人的心弦。
她就站在那兒,有風拂過,吹起了她那火紅的衣擺,而她咬着唇,好似不容許自己的眼淚掉落,用自己的驕傲維持着最後的體面。
王慎怔怔得看着她,他走上前,想替人擦拭一回眼淚,只是步子還沒跨出一步,便又聽到王珺用極致冷靜而又悲戚的聲音問他:“林雅的身份,您究竟還想隐瞞多久?”
這一句話猶如一道驚雷,砸醒了亭中的其餘兩人。
王慎的步子一頓,臉色一白。
而後他扭頭朝林雅看去,這一眼,再無往日的溫潤情緒。
林雅何曾見過王慎這樣的時候?竟是害怕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一邊倒退着,一邊是語氣倉惶得同人說道:“我,不是我,我沒有。”
王珺看着兩人這幅模樣,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她只是看着王慎,嗓音清冷,眼中卻含着失望:“父親把她帶到府中,由得她成日在我面前轉悠,她知道我最在乎母親和弟弟,縱然知道也不敢往外說,可我卻想問一問父親……”
“父親此舉,是想等到祖母和母親都接受了林雅,再同大家說明她的身份?”
“不,不是……”
王慎聽着這一字一句,身上也再無往日的沉穩。
他把目光轉向王珺,眼看着自己最為寵愛的女兒如今卻用失望至極的目光看着他,一時竟連話也說不清。等到稍稍定了定心神,他才勉強啞着嗓音與王珺說道:“嬌嬌,當年是父親糊塗行出那樣的混賬事,可我與她母親已經說過了,我會替阿雅尋戶好人家,至于別的,不可能再有。”
“你的母親,你的弟弟,所有人都不會知道。”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朝王珺走去,等走到人身前,他朝王珺伸出手,是想如往日那樣撫一撫她的頭。
只是還不等他的手放到王珺的頭上,便被人避了開去。
手懸在半空……
王珺自然是瞧見了父親眼中的傷心。
她袖下的手輕輕握了握,心下也有些不忍,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仍舊清冷:“如今林姑娘既然能同我說,那麽父親以為還能瞞得住別人?只怕不用多久,整個長安城的人都該知曉了。”
“到那時,會是什麽樣子,不用我說,父親也能知曉。”
等這話說完——
她看着尚還在怔忡間的林雅,便又沉聲跟了一句:“難道父親還打算讓林雅待在家中,待在長安城?”
王慎耳聽着這道聲音,卻是一愣。
他心中已經篤定的确是林雅告知了嬌嬌,若不然嬌嬌怎會知道?想到這,他的臉色也沉了下去,當日他去尋周慧,她知他難做,只說什麽都不要,只要阿雅日後能尋戶好人家,所以他把人帶進了府中。
憑借周先生外孫女的名義,自然能讓衆人接受她。
而與王家交好,日後林雅要尋戶好的人家自是不難,到得那時,他在私下給人多貼補些嫁妝,全了自己這一份愧疚之心。
哪裏想到,當日母女兩人說得好聽。
可如今……
如今剛來家中,便鬧出這樣的事!
王慎縱然脾氣再好,此時也忍不住生了怒氣,他扭頭沉着臉朝林雅看去。
而林雅看着王慎這幅面容也終于回過神來,她知道倘若再不說話,只怕事情便沒有再挽回的餘地了。她這位父親一定會聽從王七娘的意見,把她打發得遠遠地,到得那時,別說再回王家,只怕就算想回到長安也不容易。
想到這,她哪裏還顧得上什麽?
“父親,不是我……”林雅一面說着話,一面是用盡了全力去拉王慎的袖子,口中是緊跟着一句:“真得不是我,我什麽都沒有說,您特意囑咐過我,我怎麽可能會與旁人說?”
她這話說完,是把目光轉向王珺,臉上再無平日的溫婉,連帶着嗓音也帶了些尖銳:“是她,是這個女人,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她覺得每回王珺看向她的目光都透着詭異的陰冷。
好似是從那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人,帶着對她的怨恨,冷冷得望着她。
她不知道王珺是怎麽知道的?
可她知道,這個女人這兩日的異樣,都是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她往下跳,想到這,她臉上的陰狠卻是又多了些。
王慎看着林雅這幅模樣,又聽着她這番言論,先前還殘留得幾分愧疚也一并消散。他拂袖揮開了林雅的手,口中是跟着冷聲一句:“混賬,嬌嬌自幼待在閨中,又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事?”
即便是他,也是才知情。
他心中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麽,只是想着先前竟然心疼她而對嬌嬌沉聲,王慎眼中的疲憊卻是又多了些。他合了合眼,而後是沉聲說道:“你今日就離開王家,我會給你們一筆錢,以後你們就別再回來了。”
“不!”
林雅先前因為王慎的拂袖而摔倒在地。
可聽着這話,她忙朝人膝行爬了過去,她一面揪着王慎的袖子,一面是仰着頭尖聲道:“父親,您不能這麽對我!”
沒了愧疚和憐惜……
王慎看着這樣的林雅,只有無盡的煩亂,他抽回自己的袖子,只是還不等他開口,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少年的聲音:“她在說什麽?”
伴随着這道聲音,是王祯走了過來。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沒一會功夫就走到了他們的跟前,眼看着亭子裏的這幅模樣,他仰着頭看着王慎,繼續問道:“她先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父親?她在說什麽?”
王祯的出現,不僅讓王慎一怔,就連王珺也愣住了。
她算準了一切,卻沒想到小祯竟然會過來,剛想說話,王祯卻紅了眼眶、攥着拳頭,漲紅着臉看着王慎:“父親,她到底是誰?”
王慎看着王祯,看着從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好似能從那雙清澈的目光中看到自己不堪的樣子。
他垂了頭,合了合眼,終于在王祯的注視下,啞着嗓音道:“她是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