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塵世之染(1)
第二天,唐睿在江歡的陪同下去了醫院,傷情嚴重。
中午,吳文俊受托來拿禮服和高跟鞋,唐睿便讓梁曉琪代勞拿了下去。
回來時,梁曉琪臉色微紅,将手裏的錢遞給她,“這是學長給你的,說是報酬。”
唐睿完全顧不得她的異常,拿着錢在床上左右翻滾,早知道一首歌能拿六百,她就應該多唱幾首。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很是艱難,上課更是成了問題,好在江歡和梁曉琪輪流背她上下樓才熬了過去。
一受傷,兼職也就作罷了。
唐睿很是懊惱,心想這半個月只能坐吃山空了。
興許是求職心切,她好得也還算快。
能正常走路的第一天,她便拿着名片去了雜志社,招待她的人很是熱情,一直問着她的情況。
之後,又給了她一張欄目表,“我們這是計件,這些欄目你可以試着寫一寫,如果我們覺得合适,再談簽約。”
唐睿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于是便屁颠屁颠地回了學校。
然而,令唐睿膛目的是:接連一個月,她寫了很多欄目,投稿卻石沉大海。
她心下悲戚,破釜沉舟,又投了一篇愛情專欄,寫了一段她和蘇辰的愛戀小事。
唐睿也沒再抱希望,轉而又去網上找着兼職。
由于周六安排了值班,她只能在周日外出兼職。
值班那天,吳文俊竟也在辦公室,他們打了個招呼,便各司其職,也沒再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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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最近情緒不佳,似乎是由于春季運動會的相關事宜,吳文俊想是也在為此忙碌。
唐睿想着自己也無所事事,于是便去替吳文俊分憂,“老大,需要我幫忙麽?”
吳文俊頭也沒擡,扔給她一堆文件,“抓重點,按年份整理出來。”
唐睿立馬拿了過去,一面不時接受李老師的召喚,一面也在擠時間做着整理工作,好在在下班前,也算趕了出來。
李老師走後,她将電子檔發在了吳文俊的郵箱,見吳文俊仍在埋頭苦幹,也不好獨自離去。
畢竟,現在是一個陣營,說起來也好笑,像是打仗似的。
明明她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卒,指不定哪天橫屍戰場,還不知是死于誰手。
她将原文件輕輕放在吳文俊的桌角,又不知該不該打掃他。
明明之前想做朋友時,還覺得和他相處十分愉悅,結果現在,簡直大寫的尴尬。
吳文俊終于意識到她的存在,擡頭看了她一眼,“如果有時間的話,替我篩選音頻,挑出你認為适合運動會使用的片段,會剪輯嗎?”
唐睿搖頭,吳文俊示意她打開對面的電腦,她照做了,他便走過來坐在電腦旁,簡單的示範了下,“先用着,以後再教你其他的方法。”
唐睿又點頭,“好的。”
他很快回去了自己的座位,唐睿便認真地聽起了音頻,這真是一項磨人的工作,太過洗腦的樂曲,分辨起來簡直讓她精神衰弱。
聽到最後,她腦子裏已經會不自覺回響起那些節奏,之後幾天,她一直沉浸在這種氛圍中。
系上為運動會設計了一個開幕式表演,大一全體成員強制參加。
開幕式訓練的場地又是一大問題,而吳文俊竟然将與其他系協商場地時間的工作交給了她。
她很想來一句:我不行的。
但她忍住了,嗯,推銷自己。
各系代表聚集在某會議室進行第一次協商,奈何最後争吵不休。
原因是學校有六個操場,而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分在舊操場,因為舊操場依舊是泥沙跑道,訓練起來必然塵土飛揚,其他操場早已是塑料跑道,自然不存在這個問題。
唐睿從頭到尾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她就像小透明一樣隐藏在角落,默默聽着衆人喋喋不休,十分頭疼。
回來之後,吳文俊問她戰況,她只說:“還得開個十次八次,不然難分高下。”
吳文俊笑了笑,“努力争取,盡力就好。”
唐睿見他一臉無所謂,忙問:“你就不怕我們真的分到了舊操場?到時候有怨言的就不是李老師了,而是整個大一年紀,悠悠衆口,唾沫星子都得淹死我們。”
吳文俊依舊一臉認真,“盡人事,聽天命。”
唐睿更焦慮了,這樣一個擔子壓在她頭上,她哪敢出絲毫差錯。
之後的幾次會議,依舊在争吵聲中度過。
唐睿每每和吳文俊彙報情況,他都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也沒有發表過意見。
于是,唐睿将運動會開幕式各系的內容都大致看了一遍,不過是大同小異,倒是他們的十八羅漢稍微有些創意。
這個構思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她和吳文俊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細細了解了一番往年的各系運動會形式,既不能雷同,又要有創意。
往年有個系表演了一段武術,穿的正是自制的佛衣,喜感十足,奈何卻讓唐睿想起了十八羅漢的電影,于是便有了如今金光閃閃的十八金人。
為了挑這十八“金人”,唐睿幾乎把系裏所有男生的身材打量了一番,那段時間,江歡總是揶揄她,“我要告訴蘇辰,你明目張膽看男人,還看得一臉正氣。”
唐睿脫口而出,“他身材比這些人好多了,見過好的,他們也就沒什麽看頭了,我現在就像在看大白菜似的,壓根沒當人。”
當時,辦公室裏只有她們兩人,可一轉頭,吳文俊便在門口站着。
唐睿一陣心虛,也不知道他聽去了多少,第一次在男性跟前如此□□裸地評論男性身材問題,簡直窘迫難當。
好在,吳文俊一臉正常,唐睿那顆心才放了下來。
再一次會議,衆人吵得不可開交時,她輕輕來了句:“要不我們抽簽吧。”
其實,唐睿一早就知道這個提議有人提過,只是被學校一個聲明在外的大系駁了去,美名其曰:人多,占一整個操場都不嫌多。
如今誰再提這個提議擺明了和他們過不去,日後訓練若是碰到一處,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唐睿也不傻,她故意提議這個,是因為只有觸及到別人最忌憚的地方,他才能與你談條件。
然後以退為進。
“我是覺得再這麽争論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這樣也行,我們系人少,不介意和你們系共享場地,你們總是要與人共享的,與其抽簽和別的系擠在一起,不如我們達成一致,我想也沒有人有意見。”
衆人紛紛表示同意,那系負責人是個微胖的男生,“你為什麽願意和我們共享?”
唐睿善意地笑了笑,“總得有人讓步,但我們的前提是必須在四號操場。”
這是吳文俊對這次協商的唯一要求,唐睿不解其深意,但也只得照做。
此刻,衆人只想趕緊将這座泥菩薩推出去,不管哪個操場,只要有系願意共享就是萬幸。
那男生沉思了幾秒,才點頭,“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化學系和水産系共享四號操場,接下來,你們協商,我們就退場了。”
唐睿微微笑了笑,和他一并走出了會議室。
那男生對她笑了笑,“你好,我是張平,你是?”
唐睿回以一笑,“你好,唐睿。”
張平打量了她一下,“以前怎麽沒見過你?吳文俊沒來?”
唐睿想了想,“我是他的部下,我們老大最近忙。”
張平笑了笑,“希望我們以後的合作順利。”
唐睿想了想,“看在我主動替你拿到想要的操場份上,你不至于排擠我們吧?”
其實,今天,她給足了張平面子。
不僅承認了他們的大系身份,而且衆人皆不願意與他共享時,她卻主動求和,這樣的人情他是必得收下了,想他也不至于太過。
張平撲哧笑了,“哪裏的話,以後要訓練,提前打聲招呼,我們盡量避開也不是不可以。”
唐睿放下心來,暗想還好沒有辦砸。
她盡量禮貌性地對他笑着,“那必須合作愉快了,看來我撿了個大便宜。”
這樣的示弱對張平似乎很是受用,他們甚至留了電話,又互聊了幾句才各自回了系裏。
那天晚上,唐睿便和吳文俊報告,“完成任務了,不過是化學系,人多,可能地方會縮小,但張平同意和我們錯開時間練習,他也就是一說,至于到時候他是不是履行諾言,我就不敢保證了。”
吳文俊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唐睿不明所以,他轉而又笑了,“你也沒我想像中那麽笨,不錯,超額完成任務,這是給你的獎勵。”
說完,吳文俊遞給她一張名片,“這是金粉世家房地産售樓中心的大堂經理,他在找禮儀,迎賓禮儀時間不長,你完全可以轉為服務員,一天兩份,報酬可觀。”
唐睿遲疑不定,“禮儀?是不是……不太好?”
在她印象中,禮儀小姐都是被那些好色之徒從頭到尾觀摩的,這樣的事,她卻無力接受。
吳文俊一臉認真地看着她,“不要有職業歧視,你敢說日常生活中沒被人盯過?而禮儀只是把這種事明面化了而已。況且,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做這份工作,姿色也是個人能力之一,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再者,別忘了,有舍才有得。”
這段話令唐睿三觀盡失,這俨然在教她以色侍人,可他又說得在情在理,讓她沒有絲毫可以拒絕的理由。
她期期艾艾,看了一眼吳文俊,“我……我怕。”
吳文俊似乎思索了幾秒,“剛好我很久沒過去了,看看贊助商活動也好,明天等我一起去。”
唐睿點頭,吳文俊又從桌子底下拿了一個禮盒給她,“工作服。”
唐睿打開看了看,是一條粉色的鈎花旗袍,款式倒是挺好看。
她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正走在越來越晦暗的道路,“老大,我有一天要是堕落了,有一半是你的功勞,還有一半是我自甘堕落。”
吳文俊突然笑了起來,“這話怎麽聽得怪怪的?意思是我在帶壞你?”
唐睿搖頭,暗自嘆息,“不是,就是有些……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麽情緒。可能是以前過的太順暢了,像是溫室裏的花朵,周邊灌輸的都是五講四美,三好公民。以至于突然接觸這個紛雜的世界,有些難以接受,就像第一次發傳單遭人白眼,我甚至想要委屈地哭,或者将那一堆傳單扔他頭上,可是我只是忍着繼續發了下去,後來才知道白眼算什麽,沒有惡言相向已經很不錯了,明明有求于人,偏偏自視清高,和你說的自以為是一個意思,挺可笑的。”
吳文俊只是靜靜地聽她說完了,沒有發表意見,也沒有問她為什麽會慘遭變故,這樣的沉默剛剛好。
她忍不住笑了笑,不過是自嘲,“不好意思,我好像說多了,你聽了就忘了吧。謝謝你的獎勵,再見。”
她逃似的跑出了辦公室,人生也是有趣,明明有閨蜜,有男朋友,偏偏和一個半生不熟的人才說得出心裏話,得以宣洩近一個月來的苦悶。
第二天下午,唐睿向她人借了雙高跟鞋,帶着衣服,便去了二號門等吳文俊。
吳文俊昨晚發短信通知她:五點,二號門,那裏有化妝師,借高跟鞋。
這樣仔細又粗暴的表達方式,也只有吳文俊能做得理所當然。
五點整,吳文俊出現在她視線裏,第二次見他西裝革履,看着人模人樣,其實,冷漠無情。
這是最直觀的評價。
他們搭了的士過去,對了,吳文俊從不坐公交,當然,他也嫌棄的士,十足的潔癖晚癌。
到了後,唐睿主動付了車費,上次醫院挂號加上送她回來的車費,剛好兩下相抵消。
吳文俊只是推拖了一次,他可能已經不記得了,好在他也沒有堅持下去。
到了後,吳文俊去了別處,唐睿便去了化妝室任人宰割。
換好衣服,還有一段時間才到晚會時間,她便在售樓中心後花園逛了逛,美則美矣,卻是人工雕飾而成,唐睿略微看了看便覺索然無味。
從古至今,少不了房奴,可她也不解,一輩子為了房子奔波真的甘心嗎?明明有那樣美好的大自然,為何要來買這一方人工合成的盜版地?
出去後,一同站禮儀的女生便被分成了幾隊,各個門口站一隊,偏偏大堂經理是個男人,模樣倒是周正,就是路過她們時,總要指導一番。
唐睿之前雖被□□了一番,但興許是第一次,姿勢不夠自然,大堂經理路過她時,竟然手握上她的肩膀往外掰,想是讓她更加端正。
無袖的旗袍,唐睿對于他的碰觸極度反感,她掙紮着要逃脫他的桎梏,真想踹他一腳,又暗想要不就算了,她又不是交際花,憑什麽任人動手動腳?
正在她要爆發之際,吳文俊走過來若無其事将他的手拿了下來,“李經理,方才前臺有人找。”
李經理一聽,忙和他一同去了別處。
唐睿看着掙紅的肩膀,低頭便落下了淚,有屈辱,有不甘,有憤怒。
有人給了她一張紙,“總要适應的,這麽點小事不值得,如果後悔,現在可以走,既然留下,就做好本職工作。”
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冷漠無情?
唐睿推開他手上的紙,腳下剛要踏出去,吳文俊卻擋在了她身前,“這麽點事就退縮?你是十九歲,不是九歲,既然沒有溫室,就要适應外界,逃避只是增加适應的時間,就這樣一輩子也別想自力更生。”
這樣冷漠刺耳的話,卻不知不覺中激起了她的鬥志,唐睿擦了眼淚,擡起頭目視前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真是讓人生氣,她被人動手動腳,竟是她的過錯了。
這個人不止冷漠無情,還鐵石心腸。
禮儀時間真的很短,她保持着機械性的微笑,點頭哈腰,像極了哈趴狗。
随後,她又換上服務員的制服,給人添酒倒茶,忙前忙後,像極了累趴的哈趴狗。
衣香鬓影,觥籌交錯。
囤積了一晚的不甘,不快,她躲在角落裏将手裏的幾杯紅酒一一灌入腹中,冰冷的涼意襲來,憤怒的火苗似乎熄滅了不少。
她調整情緒,繼續為人服務。
一路走過去,她碰到了吳文俊,但她并沒有與他打招呼。
吳文俊主動過來拿了她盤子上的酒,“喝痛快了?”
唐睿笑了笑,“是的。”
這個笑沒有絲毫溫度,和她在站禮儀時用的笑一模一樣。
吳文俊卻一臉認真,“這個笑剛剛好。”
唐睿暗嘆一口氣,“謝謝。”
之後的酒宴,唐睿也不過是四處奔波,可她一晚不過三個小時,拿到了三百。
真貴,她拿到錢的那一瞬間只有這種想法,原來她還挺值錢的。
自嘲自娛自樂。
結束後,她沒有等吳文俊,徑自走去路邊等的士。
其實,她根本沒有理由生氣,或許她氣的不過是自己,不争氣,卻又故作姿态。
吳文俊沒有幫她的義務,他不過是順道陪她來,而她卻對他有了信任,起碼相對這一屋子人而言,吳文俊的确是值得信任的。
她怨氣消了一半,轉頭便看見了吳文俊,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松,“老大,我剛剛沒看到你,還以為你回去了。”
你看,謊話張口就來,可不是堕落了。
吳文俊一臉認真地看着她,“別對我說謊。”
唐睿想了想,“好的,老大。”
你看,委曲求全,做的極好。
一路無言。
到了後,唐睿主動付了車費,拿着手上沉甸甸的三百,她突然無比憤怒,于是抽了一張給司機,“不用找了,謝謝。”
說完,她顧不得司機一臉驚愕,以及叫喚她的聲音,她徑自往宿舍跑,奈何腳下的高跟鞋搖搖欲墜。
吳文俊幾乎是慢悠悠地走到了她跟前,語氣似乎帶着嘲諷,“痛快了?”
唐睿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在作賤自己,為了自力更生,可又心有不甘,只能轉為無能為力的憤怒。
她不想在這個人跟前哭泣,或者示弱,所以她只是機械性地又笑了笑,“嗯,十分痛快,不幹不淨,用了才舒坦。”
吳文俊嘴角扯出了一股嗤笑,明顯不善,“在你眼裏,不幹不淨是什麽定義?如果是指被人握了下肩膀,呵,真是小孩子氣,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不過是工作需要,你的姿色還不足以讓人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調戲,不過是你自己錯誤的觀念先入為主。”
唐睿內心的憤怒和屈辱一湧而上,淚水便決堤,她低頭苦笑一番,“是我自以為是了,老大,我回去了,再見。”
吳文俊只是輕笑了一聲,聽在唐睿耳朵裏卻異常刺耳,她擡起頭正視着吳文俊,冷靜的語氣讓她自己仿佛都顫了顫,“我是放不下身段,不過,那是以前,我有今天,有一半你的功勞,多虧你加以指導,不妨告訴你,我并不真心感謝。你如果對我也不滿,直說就是,不用冷嘲熱諷。當然,你要是後悔選了這麽個随從,也可以反悔,以我的能力也不足以替你掃清障礙,用武之地更少。”
吳文俊依舊一臉認真地看着她,似乎在考慮她這番話的真假度,他們就那樣僵持不下。
半響,他才開口:“我選的人,從不反悔,這種話我希望是最後一次聽到。另外,如果是工作以外,你對我有不滿,只要不帶情緒到工作中,我不在意,更不會因此遷怒于你。”
也是,她的不滿和憤怒,于吳文俊而言不值一提,甚至不足挂齒,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部下處理時間問題,他們不是朋友,她差點忘了,自己甚至沒有指責的權利。
真真是可笑。
唐睿收拾了情緒,“對不起,老大,方才是我口不擇言,抱歉,我走了。”
這次,吳文俊沒有阻止她,她也沒再回頭,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無處洩憤,唯有無奈。
路上,她給蘇辰撥了個電話過去,“蘇辰,我累了。”
“還沒回去嗎?在哪裏?”
“嗯,在路上。”
“以後早點回去,路上不安全。”
“嗯。”
“回去好好休息。”
“你呢?這麽晚還在工作室?”
“嗯,我想你。”
“我也是。”
“再等一年,大三我們就能一起去澳洲,等我。”
“蘇辰,如果我不……”
“嗯?”
“沒什麽,以後再說,不要太累了,好好照顧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