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槍在咽喉
軍火商的晚宴不同于尋常富豪的宴會,與會者并非全都西裝革履,多的是衣着随意的賓客。
游輪的中央大廳裏,甚至随處可見手持自動步槍巡邏的保镖。
助興的美人也更加“野性”,不分男女,個個着裝暴丨露,舉止奔放,有的被當衆撕掉了遮羞布,有的渾身已經被貼滿鈔票。
柏雲孤一襲荒漠迷彩,臉上帶着極淡的笑,比緊緊跟随他、身穿深灰色禮服的秦軒文更像雇傭兵。
他這一套裝扮在晚宴裏不算稀奇,但穿在他身上,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孤鷹”雇傭兵團之所以令人聞風喪膽,不僅是因為其隊員作戰力極為強悍,更因為柏雲孤本人就是最可怖的殺手。“孤鷹”之名由他而來,一直以來,他都是“孤鷹”獵獵作響的戰旗。
不過最近幾年,他出現在人前時要麽一身休閑裝,要麽筆挺的西裝,資歷尚淺的人幾乎沒有見過他穿作戰服的樣子。
晚宴開始之後,他才姍姍來遲,從容不迫,即便被所有人注視,也分毫不亂,好似本就該是這場晚宴的中心。
秦軒文卻淡定不下來。
倒不是怯場,而是心中小鹿亂撞。
旁人想不到柏先生會穿荒漠迷彩出席,他也沒想到。
離開擂臺貴賓席後,他先去休息室,換衣整理,匆匆收拾完畢,立即趕去柏先生的房間。房門打開,他愣在原地,半天沒挪動步子。
“柏,柏先生……”
如果說穿西裝的柏先生有種強大而冷清的壓迫力,那麽身着征衣的柏雲孤就令人畏懼、臣服。
“領帶打好了?”柏雲孤笑了笑,“過來我看看。”
他胸口滿脹,感到空氣都灼熱起來,四周仿佛彌漫着硝煙與沙塵的氣味。
“過來。”柏雲孤又道。
他堪堪回神,連忙紅着臉跑過去,“柏先生,您今晚穿這身?”
“不行?”
“當然行!”
柏雲孤輕笑,喝了口水,漫不經心地擺弄着一把手槍。
他看着柏先生修長的手指,心髒跳得飛快,也不知是因為許久未看到柏先生穿迷彩,而過于激動,還是小産後習慣性走神,竟是看入了迷,直到被槍口抵住喉嚨,才猛一擡頭。
柏雲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槍斜握,槍口在他喉結上摩挲。
此番情形,但凡是個膽量不大的,恐怕已經吓得腿軟倒地,他卻只是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現在又不怕了?”柏雲孤聲音沉沉的,帶着一絲笑意,“槍對着喉嚨都不怕,說要抽你就怕得發抖。”
他極不明顯地鼓了下臉,“我沒發抖。”
這說的是不久前在貴賓席的時候,柏先生叫他自己挑一根鞭子,他條件反射地顫了兩下。
并不是真的害怕。
柏雲孤将手槍收回去,握在手中一轉,卻插丨入了他的腰間。
他摸了摸手槍,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他頭一次學習組裝拆卸槍械,就是柏先生手把手教的——不過那時候柏先生還不是柏先生,是柏小少爺。
“又在想什麽?”
後頸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他捂住被捏的地方,看着柏先生眸中的自己,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走神、傻笑,我看得讓楚臻好好管教管教你了。”柏雲孤語氣像是開玩笑。
“柏先生。”他終于沒忍住,眼裏閃着憧憬的光,“您穿荒漠迷彩特別……”
“嗯?”
“特別……迷人!”
柏雲孤一捏他的下巴,笑道:“傻小孩兒。”
這時,一名保镖提醒道:“柏先生,晚宴時間快到了。”
“嗯。”柏雲孤随意地應了一聲,邁出兩步,見牛皮靴的鞋帶沒系。
秦軒文連忙蹲下去,手指牽着鞋帶靈巧地一挽,系了個出任務時絕不會散的結。
“不會系領帶,系這種結倒是熟練。”柏雲孤說。
他聞聲擡起頭,眼神極熱,“柏先生。”
“要蹲到什麽時候?”柏雲孤在他額頭上一彈,“起來了。”
晚宴名為“宴”,卻幾乎沒有人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來。每一杯喝下的酒都代表一份交情、一場交易、一通合作,甚至是一次殺戮。
柏雲孤滴酒未沾,倒是趕上來敬他的人不停“自罰”。
秦軒文寸步不離,當保镖當得十分敬業,殊不知自己也早已成了晚宴的焦點。
他廢了路易雙臂雙手的事已經傳遍整艘游輪,人們對他極為好奇。有人錯過了擂臺,以為他彪悍強壯、形如虎熊,一見才知,他清隽朗朗,身材颀長,若非雙手染血的雇傭兵,定然是得異性芳心的美少年。
“軒文跟您跟得也太緊了。”許相樓笑容滿面,“難得帶出來一回,您不讓他自己去玩一圈?軒文今天可是‘名人’啊。”
柏雲孤視線微轉,“想玩什麽,想吃什麽,自己去轉轉。”
“我不去。”秦軒文搖頭,“我就在這兒陪着您。”
柏雲孤不置可否,輕笑一聲。
“軒文太忠心了。”許相樓瞳光掃過,“難怪柏先生這麽疼你。”
秦軒文對他的眼神有種近乎本能的厭惡,聞言只是抿唇微笑,沒有作答。
“不過在我這兒其實不用這麽緊張。”許相樓話鋒一轉,“軒文,你這樣守着柏先生,柏先生若是有想玩的,也不大方便啊。”
話音剛落,就有幾名漂亮男子被領了過來。
秦軒文條件反射蹙眉,柏雲孤卻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別處轉轉。
許相樓笑,“軒文,你總不至于認為,柏先生和我待在一起不安全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加之柏先生也沒有讓他留下的意思,他心中雖悶,卻不得不暫時離開。
晚宴極盡奢華,他走到哪裏,那些或好奇或憎恨的目光就跟随到哪裏。“HERO”的雇傭兵聚在一起,其中幾人的神色異常冰冷,似乎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
他并不怵這些目光。
能夠殺死一個人的從來不是目光,而是武器與堪比武器的拳頭。
他不在最佳狀态,可即便如此,這些對他虎視眈眈的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大廳中有些悶,他待了一會兒,就想回到柏先生身邊,可沒有接到召喚,百無聊賴,漫無目的走到了大廳外的平臺上。
游輪實在是太大,如龐然大物一般浮在大海上。海浪翻卷,撞在船體上,碎成一片白色的細沫。
繁星明亮,夜空中的光帶投映在海面,如同一匹銀色的錦緞。
他深吸一口海風,抱臂靠在扶欄上。
不久,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警惕地回頭,見到一張不算熟悉的臉。
“晚上好,秦先生。”翟憲身穿條紋西裝,臉上帶着和氣的笑容。
這位“HERO”首領相貌普通,仔細看甚至有幾分鄙陋,卻總喜歡往優雅、紳士上靠,偶爾給人以東施效颦之感。
秦軒文知道他,心中琢磨着他的來意,面上卻謙遜道:“翟先生,怎麽獨自上這兒來?”
“聽說你在,過來和你聊兩句。”翟憲眼中的急色稍縱即逝。
“原來您找我有事?”
“你很優秀。”
秦軒文挑眉,“優秀”之類的字眼他聽得實在是太多了,“孤鷹”內外都有人誇他“優秀”,唯有柏先生頂多說一句“不錯”。
他壓根不在意旁人的誇贊,聞言禮貌地笑了笑。
“想不想看看你的手下敗将?”翟憲說,“就那個叫‘路易’的白人。”
他本想拒絕,卻聽見不遠處隐隐傳來痛苦的嚎叫與求饒。
“聽到了?”翟憲笑,“弱者就應該在弱者該待的地方待着。”
“您将他吊海裏了?”随喊叫一同傳來的是鐵鎖鏈與齒輪轉動的聲音,還有金屬撞在船體上的動靜,秦軒文略一思考,就判斷出路易遭了刑——大約是被關在鐵籠子裏,浸入海中,将死之時又被拉起來,如此循環往複。這套刑具并不稀奇,幾乎每一艘軍火商的游輪上都有。
“聰明,一聽聲音就知道,不愧是一等一的強者。”翟憲笑聲陰狠,“而強者,就應該站在萬人之上,這才是屬于強者的位置。”
秦軒文不動聲色,“翟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求賢若渴,想必你也知道,‘HERO’正在重金招募強者。”翟憲道:“我感到很幸運,在這裏遇上了你。”
秦軒文微笑搖頭,“可是翟先生,我是‘孤鷹’的人。”
翟憲眉心略皺,旋即又松開,故作輕松道:“你應該知道,這個圈子沒有永遠的忠心。”
秦軒文不語。
“我不否認柏先生是位優秀的領袖,但是……”翟憲陰恻恻地笑,“他沒有給予你配得上你能力的地位。”
“是嗎……”秦軒文看向遠處,眼睛因為海風而半眯起來。
翟憲将此看做他态度松動的訊號,又道:“‘HERO’卻不同。如果你願意跟随我,替我做事,我保證讓你在‘HERO’過得舒心。”
秦軒文側過臉,“您為什麽認為,我在‘孤鷹’過得不舒心呢?”
翟憲笑道:“你這樣出衆的人,不應只給柏先生當個保镖。你若是來‘HERO’,你的地位将僅次于我。”
路易的叫聲絕望凄厲,血的腥味陣陣彌漫。
秦軒文微一低頭,“抱歉,翟先生,我是‘孤鷹’的人,暫時沒有離開柏先生的想法。”
翟憲握住扶欄的手忽然收緊,骨節突顯,臉上卻只是露出些許遺憾的神情,“沒關系。不過我‘HERO’的門始終向強者打開,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跟在柏先生身邊太委屈,随時可以來找我。”
秦軒文冷笑,“謝謝您。”
海浪、痛呼、橄榄枝皆在身後,他雙手揣進西裝褲袋裏,擰眉回到宴會大廳。
夜漸深,“游戲”五花八門,地位較低的人等同畜生,被肆意玩弄。他坐在吧臺上,要了杯酒,卻沒有喝,聽見一群人正小聲地議論——
“喏,就是他,接連重傷了好幾人,沒想到這麽年輕。”
“路易之前殺了四人,居然被他輕易捏碎了骨頭,這力量也太恐怖了。”
“該不會是嗑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藥吧?他這身板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捏碎路易骨頭的人啊。”
“也許人家就是這麽強呢?”
“啧,強有屁用。還不就是柏雲孤養的一條狗?柏雲孤把他當人看嗎?”
“哈哈哈,這倒是。”
聽力太敏銳也不是什麽好事,他晃着杯中的酒,無奈地抿了抿唇角。
方才翟憲那意思其實和這些人差不多,只是翟憲當着他的面,不便将話說得太明白——你寧願給柏雲孤當一條狗,也不願意跟随我享受強者的待遇?那真是太遺憾了。
去他媽的強者待遇。
他在心中嗤之以鼻。
甜酒入喉,他擡起眼,捕捉到一個似乎在哪裏見過的背影。仔細一回憶,竟然是遲幸的一位兄長,遲煊!
自遲曼甄死後,遲家大亂,地盤與勢力全被瓜分,幾個不成器的子輩不斷內鬥,短時間裏,昔日豪門便氣數已盡。
許相樓正是分割遲家的大戶,在這場動蕩中獲利最豐,與遲家勢如水火,怎麽會邀請遲煊參加這次的游輪派對?
遲煊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秦軒文心中警鈴作響,立即離開吧臺,快步靠近。可距離太遠,而前方正在進行情丨色秀,通道被堵得水洩不通,當他從人群中擠過時,遲煊已經不見蹤影。
他一拳砸在牆上,心中泛出不好的預感。
遲煊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遲家人怎麽上得了許相樓的游輪?
還是說許相樓原本就是知情的?
裝飾浮誇的包廂裏,漂亮男人圍坐在柏雲孤身邊。
柏雲孤神态閑散,目中像是空無一物。
外面的宴會正進行到高丨潮,喧嚣熱鬧,甚至響起了幾聲助興的槍聲。
也不知是哪個倒黴蛋被廢掉了胳膊腿。
“柏先生,咱們很久沒有聚過了吧。”許相樓親自沏茶,身後站着數名持槍保镖——按照他的說法,柏先生在的地方,安全起見,護衛總是不能少。
柏雲孤一笑,“你生意越做越大,太忙了。”
許相樓搖頭,看似謙恭的眼中掠過一抹狡黠,“我早就想邀您一聚,但遲遲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