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且說雪茶領命前去找尋禹泰起,離開慶華殿一路往後宮而行,且走且嘀咕:“這小鹿崽子在弄什麽,好好地怎麽跟禹将軍搞在了一起?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偏偏還給皇上看見了……”
他着實猜不透到底是個什麽情形,突然又想:“皇上擺明了很不高興,可到底是因為什麽?皇上甚是器重禹将軍,自然不會怪罪或者遷怒他,多半還是因為鹿仙草,可臭丫頭也着實膽大包天……誰她也都敢去戳弄,之前叫她別捅咕皇上,如今倒好,直接戳皇上的眼珠呢。”
雪茶自言自語地念叨着,一路往前找人,眼睜睜見兩個小宮女交頭接耳地走來,兩個人容光煥發,顯得十分興奮。
雪茶心頭一動,往牆邊一靠,留神聽她們說什麽。
隐隐約約只聽一人道:“小鹿姑姑那是怎麽了?那位将軍大人怎麽還抱着她呢?”
另一個的注意力卻并不在仙草身上,只雙眼放光地說道:“整天聽人說這位節度使大人的名頭,沒想到今兒見到了真人,實在是好相貌,簡直比小國舅還要出色。”
“胡說,小國舅才是最好看的呢,眉清目秀的像是女孩兒一樣,且又出身尊貴。”先前的宮女表示不服,立刻反駁。
雪茶嘴角抽了抽,在兩人将走到跟前的時候才邁步出來,把兩個宮女吓得跳起。雪茶道:“你們在說什麽?”
兩人對視一眼,低着頭畏畏縮縮地回答:“沒、沒說什麽。”
雪茶哼了聲,道:“我已經聽見了!你們才多大,居然整天盯着男人,還胡言亂語的起來,禹将軍跟小國舅豈是你們能肆意議論的?若是給掌事嬷嬷們聽見,看怎麽收拾你們!”
兩人忙哀求道:“雪茶公公,我們不敢了!求公公饒命。”
雪茶才說道:“你們方才說什麽禹将軍跟小鹿姑姑又是怎麽樣?”
兩人小聲道:“就在前頭寶華門那邊,我們看到禹将軍抱着鹿姑姑,看見了我們就将人放下了。”
雪茶忙問:“還有人看見嗎?”
兩人搖頭。
今日因為是延壽宮的千秋,宮內的人都在太後宮中忙碌,這邊兒走動的卻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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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茶松了口氣,又道:“這件事也不許出去亂說,不然的話,我就讓掌事嬷嬷揭了你們的皮。”
兩名宮女膽戰心驚地答應了着去了,雪茶磨了磨牙,把袍子一撩,飛快地小步往前奔去。
才跑了一會兒,遙遙地就見禹泰起獨自一人大步而回。
雪茶又驚又喜,忙迎上去:“禹将軍,讓奴婢好找。您這是從哪裏來?”
禹泰起說道:“方才有一點事。公公為何來找我?”
雪茶一張口,又想起趙踞那冷冷地叮囑,當下忙道:“是因為龍獅要獻瑞了,皇上發現将軍不在,特叫奴婢前來找尋。”
禹泰起雖然是帶兵的武将,但畢竟也是封疆大吏,且又心思缜密,察言觀色極為厲害,見雪茶遲疑不語,他心中便有些察覺。
當下雪茶陪着禹泰起往回,雪茶雖然不敢随口打聽,卻屢屢地瞅禹泰起,對方卻仍是一臉的沉靜,仿佛沒事人一樣。
跟他相比,雪茶覺着自己好像才是做了虧心事、心懷鬼胎的那個。
終于雪茶按捺不住,悄悄問道:“禹将軍,怎麽、奴婢方才聽兩個小宮女兒說,将軍跟小鹿姑姑……”
雪茶說不下去,便适時地打住,看禹泰起的反應。
禹泰起瞥着他:“怎麽?”
雪茶心頭一梗:“她們說,将軍跟那鹿仙草,相處十分的親密……”
“親密倒是稱不上,”禹泰起泰然自若地回答,“只是我抱了小鹿姑姑罷了。”
雪茶差點暈倒,脫口說道:“抱了還不算親密?”
“是這樣的,”禹泰起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鹿姑姑的鞋子丢了,腳上受了點傷,行動不便,我才出手相助的。”
雪茶總算定神,忙又問:“她受傷了?怎麽傷着的?”
禹泰起淡淡道:“公公可以直接問小鹿姑姑,我也是知之不全,不便亂說。”
雪茶得到了自己想聽得答案,總算去了一個心結,心想回到皇帝面前總算也可以交代了。于是便不再追問。
兩人回到了慶華殿,遠遠地聽見鑼鼓喧天,慶華殿前的空闊地面上已經有飛龍金獅搖頭擺尾,在有些暗沉的天色下,那明晃晃地金龍盤旋舞動,栩栩如生,像是能夠随時騰空而上一樣,金獅也是活靈活現,同金龍配合的天衣無縫,精彩非常。
而原本在殿內坐席的皇帝跟文武百官們也都走了出來,立在慶華殿門口看龍獅獻瑞。
這還是趙踞登基後第一場大熱鬧,雪茶看的喜歡,加快步子來到趙踞跟前:“皇上,禹将軍回來了。”
這會兒禹泰起也走到跟前,躬身行禮。
趙踞瞥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微笑道:“禹卿來的正好。你在夏州那裏,只怕沒見過這龍獅吧,別錯過了這樣的好熱鬧。”
禹泰起只答應了聲,往後退開幾步站住。
皇帝左手邊臺階上站着的就是蔡勉,以及蔡勉一黨的衆人,右手邊卻是顏如璋,顏家幾位,再便是定國公等各位王公大臣,文武官員似雁翅般排開,中間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少年皇帝。
這會兒只聽鼓點更加密集,那邊金龍搖頭擺尾地往丹墀前而來,金獅也随着跳躍舞動,按照規矩,最後龍獅都是要在丹墀前向皇帝臣服跪倒,各自吐彩獻瑞的,在場大家目不轉睛地看龍獅齊頭并進,緩緩地向着皇帝伏身。
正看的興高采烈,突然間金獅的獅頭一掀,有什麽東西從獅子的口中飛了出來,徑直向着皇帝射去。
電光火石間,顏如璋大叫道:“有刺客!”轉身擋在皇帝身前。
雪茶聽了顏如璋的話,隔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忙也撲過來道:“皇上小心!”
而在丹墀之下的禹泰起反應最快,他縱身躍起,單手一揚,将射向皇帝的一支弩箭生生地從空中拍落。
事出突然,以至于多半兒的大臣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禹泰起将箭拍落,那金獅之下才有人躍了出來,竟是直沖丹墀而上。
大家見狀才都慌了,驚呼的驚呼,退逃的退逃,官員之中只有蔡勉等少數幾個老臣仍舊保持着鎮定。
這會兒趙踞将雪茶撥開,卻見禹泰起擋在臺階之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趙踞便對顏如璋道:“不必擔心,有禹卿在。”
這會兒蔡勉正站在他身旁,聽了這句,便哼了聲道:“皇上對于禹泰起倒是十分信任。”
趙踞并未言語。
此刻殿前的侍衛也已經紛紛沖了上來,将舞龍舞獅的一幹人等盡數圍住了。
趙踞喝道:“拿活口,問問他為何行刺!”
那刺客見無法逃脫,又自忖敵不過禹泰起,便大聲叫道:“難道雍王忘記了東宮舊人嗎!你欠下的債,我們遲早要替太子殿下讨回來!”話音剛落,竟手起刀落,自刎而死。
東宮舊人,指的當然就是先太子趙彤的人。
蔡勉挑眉說道:“原來是廢太子的人。”
趙踞皺皺眉,目光掠過那倒地的屍首,又看向給撇在旁邊的獅頭。
因為刺客是舞獅之人,此刻舞金獅金龍的衆人都給禁軍牢牢圍住,大家蹲在地上,吓得瑟瑟發抖。
而原本該從金獅口中吐出的彩瑞也跌在一旁。
好好地一場龍獅獻瑞,弄成這個樣子,實在掃興,且獅頭落地,兆頭似乎也不怎麽好。
誰知就在這時,禹泰起大步流星走到那金獅之前,他單腳在獅子頭上一勾,竟幹淨利落地把獅子從地上挑起。
金獅騰空的瞬間,禹泰起擒住獅子頭,竟代替了先前的舞獅之人,左右騰挪舞動片刻,便來至丹墀之前。
他人生得高大挺拔,獅子舞起來竟比先前舞的還要精彩好看百倍,一步一階來到了趙踞身前,緩緩跪地。
趙踞不由微笑,他徐徐擡手在金獅的額頭頂一撫。
金獅得了聖沐恩澤,感激地謝恩三點頭,然後又一步步倒退下臺階。
直到下了最後一級臺階,金獅才又精神抖擻地陡然站起,與此同時獅口張開,有紅底兒金字的“國泰民安”綢子條幅飒然展開,随風飄揚!
殿前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給這一幕驚呆了。
只有皇帝朗聲笑道:“好極,禹卿卻是一頭真正的猛獸雄獅!足以威懾群邪,保國安/邦。”
“好!”顏如璋也随着撫掌笑道:“果然妙的很!原先倒是小看了禹大人。”
雪茶卻沒有皇帝變臉如吃飯的本事,可是見皇帝跟顏如璋都笑了,他便竭力地也咧嘴假作歡天喜地的樣子。
而見了君臣兩人的反應,原本驚魂未定的百官們也迅速地鎮定下來。
皇帝遭遇急變卻依舊從容自若,禹泰起又這樣善解聖意機變行事,他們也都紛紛抖擻精神,鼓掌喝彩起來。
只有蔡勉翻了個白眼,很不以為然。
命人将刺客的屍首清理妥當,舞獅舞龍一幹人等也都給禁軍扣押,趙踞又吩咐道:“不許張揚,更加不許驚動太後!誰若是往延壽宮走漏了一點消息,殺無赦。”
吩咐過後,趙踞又轉頭對顏如璋說了幾句,小國舅便轉身去了。
皇帝依舊領着文武百官進殿飲宴,本來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恐皇帝發怒,沒想到皇帝好像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是蔡勉進言說道:“皇上,前東宮餘孽竟然混跡宮中,想來此人未必沒有餘黨,不如讓人再行徹查。”
趙踞微笑着說道:“太師提醒的是,朕也怕有人驚擾了太後,所以方才叫如璋去延壽宮親自看護。但今日是太後千秋,不宜大張旗鼓,何況若是刺客還有同黨,方才就不是他一個人單打獨鬥了,太師不必在意,且陪着朕多喝一杯,也算是朕借着這酒特敬太師一杯。”
皇帝當着百官的面兒特給自己敬酒,蔡勉心中得意,面上卻道:“老臣如何敢當?”
“太師勞苦功高,有何不敢當。”趙踞說着含笑舉杯,蔡勉也順水推舟地陪着喝了一杯。
皇帝談笑風生,從容大氣,王公大臣們看在眼裏,原先驚怕的心也才都安穩下來,大殿內的氣氛漸漸緩和。
***
黃昏之時,百官們多數都已經出了宮。
乾清宮內,太監高五來向皇帝回禀審訊那舞龍舞獅一幹人等的結果,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并無可疑的,高五詢問要如何處置。
按照趙踞以往的行事,只怕即刻要一概殺了,但此時皇帝想了想,道:“不必因為一個逆賊連累無辜,将他們扣押着,等太後千秋之後再放。”
雪茶也不禁松了口氣。
趙踞吩咐之後,又看向面前站着的另外一個人:禹泰起。
“禹卿覺着今日的事是怎麽樣?”
禹泰起道:“回皇上,臣一向不在京內,所以對于京中的形勢并不十分明白。”
皇帝一笑:“這話哄哄別人就罷了,你只告訴朕,你覺着今日的刺客,真的是東宮舊人?還是有人假借名頭意圖不軌,陰謀敗露就嫁禍于人?”
禹泰起微震:“皇上……”
皇帝更加坦然地說:“你并非驽鈍不堪之人,就算先前不懂,這些日子盤桓在京內,總也該清楚了。你覺着今日的刺客,跟蔡太師有沒有關系?”
禹泰起沉默片刻,終于道:“臣還有一件事想禀告皇上。”
當下,禹泰起竟将察覺蔡勉行止有異,跟蹤出來後發現他暗中拘問仙草等話告訴了趙踞。
皇帝看着禹泰起,眼前又出現他抱着仙草的那一幕,本來早就想旁敲側擊的,只是被刺客的事攪亂,一時顧不得,沒想到這會兒禹泰起竟自己主動說了。
不知為什麽,聽了來龍去脈,皇帝心中原先的那股別扭的感覺在此刻突然纾解了許多似的。
但是蔡勉委實……趙踞皺眉:“太師竟然敢如此?”
禹泰起道:“皇上息怒,臣之所以告訴皇上此事,不過是想說,太師在宮內的勢力也不容小觑,今日的刺客倘若是太師布置,臣覺着……未免太兒戲了。”
趙踞凜然:不錯,蔡勉既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要在宮內處決鹿仙草,那麽如果他要針對自己,只怕有更好的法子。
禹泰起打量少年皇帝凝神的模樣:“另外還有一件事,臣在送鹿姑姑回去的時候,她曾經叮囑過我,讓我不要将此事告訴皇上。”
趙踞回神:“你說什麽?為何?”
禹泰起道:“鹿姑姑的意思,皇上雖睿智,但畢竟年少,她是怕皇上一時沉不住氣,真的跟太師翻臉之後……情形會無法收拾。”
趙踞在聽禹泰起說了蔡勉居然在宮內動手的時候,當然惱恨,可聽禹泰起說完,趙踞卻有些窒息無言。
殿內鴉默雀靜。
寂靜中,禹泰起心底卻也浮現那張有些稚嫩的少女臉龐。
直到如今禹泰起仍覺着有些異樣:當時鹿仙草叮囑他不要告訴皇帝的時候,那種口吻,竟隐隐地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不不,再細想想,并非是什麽居高臨下,而更像是有些語重心長,總而言之,很不似一個花季少女該有的語氣跟表情。
正在這時,外間內侍前來通傳:“羅婕妤求見皇上。”
趙踞本不想見,可轉念一想,也許那個人也陪着羅紅藥來了呢,于是命傳。
禹泰起聽聞後妃求見,正要告退,趙踞說道:“禹卿乃是朕的心腹,不必回避。”
話音剛落,就見羅紅藥從外而入,身後跟着兩人,其中一個果然正是仙草。
趙踞雖然是面對羅紅藥,眼神卻時不時地瞟向仙草,不料卻發現仙草也正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
……她應該是聽說了行刺之事,所以特意過來查看自己安危的吧。
皇帝心中鬼使神差地冒出這個念頭,奇怪的是,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心底竟像是喝了甘露似的微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