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房間裏的光線原本是昏黃的，因為外面閃電的關系, 居然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穆非林正好站在窗邊上, 寧思瑤條件反射地看向窗戶方向, 就看到他一張肅穆的臉, 五官隐藏在暗處, 只一雙眸子亮的跟那天上的閃電一般，他一聲不響，就像是從黃泉那邊過來的勾魂的黑白使者一樣，在這樣的深夜裏, 顯得格外駭人。
寧思瑤被自己的腦補吓壞了，頭皮一陣發麻, 巧的是伴随着閃電過後就是一聲巨響。這個雷好像比之前的要近一些，仿佛直接在耳邊爆炸一樣。
她終于撐不下去，尖聲驚叫起來。
天上轟響的雷，女人的叫聲，還有因為被風吹起的挽聯以及中央的棺木, 這個場景, 真要是拍恐怖片的話都不需要後期二次發揮。
穆非林原本正在琢磨着代碼, 這幾天寧思瑤不眠不休地守靈, 他也跟着不眠不休。淩晨的時候最容易犯困，他為了不至于睡過去，就開始編代碼。起初打雷的時候，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等寧思瑤叫起來, 他立刻回了神。
寧思瑤有的地方很堅持，就比如，她在守靈的時候一直都是跪着的，除非膝蓋實在受不了了，才會站起來走動一會兒，或者旁邊坐一會兒。剛才她如之前一樣跪在棺木前，因為被吓的關系，這會兒已經摔跌在地上，花容失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人眼裏出西施，濾鏡太高了，就算這時候素面朝天，面容憔悴，神色不端，姿勢難看，穆非林也不覺得醜，反而只覺得憐惜。
穆非林走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小聲地湊在她的耳朵邊上：“別怕，我在這裏。”
他的聲音本就好聽，就好像是被天使吻過一樣，平日裏說話的時候都很容易叫人沉迷，這會兒又帶着疲倦的慵懶，還有幾分溫柔缱绻，比世上最好的鎮定劑還要管用。
寧思瑤在他一遍一遍的安慰聲中，趕走了恐懼，終于冷靜了下來。片刻後，她察覺到了兩人的姿勢，她身材嬌小，這會兒是被穆非林半摟半抱着，兩個人身體相貼，因為衣衫很薄，甚至能夠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這是比情人還要親密的動作，可是如果從他們現在的關系來看，這顯然是不合适的。
她很清楚，應該怎麽做，現在最好的處理方式是推開穆非林。但多日來的疲憊傷心痛苦摧殘的她身心交瘁，她就好像是在洶湧的海潮中掙紮了許久的小舟，好不容易碰到一塊可以為她擋風遮雨的礁石當作休憩的港灣。
就任性這一回吧。
我真的好累。
心好苦。
她閉上了眼睛，一直緊繃的神經慢慢地放松了些。
她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候的夏天的雷比現在要多的多，似乎過幾天就會打雷，大大的雷聲就好像是怪物一樣，對所有的小孩都有威懾力，她也不例外。
每次只要打雷，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她就會去找爸爸媽媽，躲進他們的懷裏，跟他們撒嬌。
只是後來他們去世了，而自己也漸漸長大，再碰上這樣的天氣，只能自己硬挺過去。她想起了前兩年的場景，但凡遇到雷雨之夜，她只能咬着被角縮成一團躲在被子中，甚至不敢動一下。
外面雷聲一個接一個，像是兩個武力高強的天神在打架一樣，他們你來我往，誰也不肯認輸，倒是害苦了凡間的人們。
一個巨大的好像能夠掀翻整個城市的雷聲響起，頂端的燈閃了兩下，就好像是人臨終前還要垂死掙紮兩下，只是到底抵不過命運，最後還是熄滅，歸為荒蕪了。
房間立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出一些輪廓。空調也跟着停止了工作，那種熟悉的葉片轉動的沉沉的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就好像是被什麽不知名的怪獸給吃了一樣。
房間的溫度明明跟剛才一樣，卻又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浸骨的陰寒。
寧思瑤吞了吞口水，拳頭不自覺地握緊，脊背也跟着僵硬了。
穆非林察覺到了她細微的變化，手掌在她背部輕輕地撫着，從上到下，動作輕柔，就好像是給小動物順毛一樣。
跟着他的動作，寧思瑤的呼吸終于自然了些。
穆非林不動聲色地暗戳戳地又占了兩把便宜，才自然地停下，手繼續放在寧思瑤的細腰上，不輕不重，不會叫人反感。
“可能是跳閘了。”穆非林自言自語道，“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看看。”
“別！”寧思瑤急忙張開眼叫住他，手順勢扯住了他的衣服，生怕自己被留下來。
穆非林本來都準備起身了，聽到寧思瑤的話有些莫名：“什麽？”
“別去！”寧思瑤又重複了一遍。
“就這樣黑着？你确定。”黑燈瞎火倒是還好，這空調不工作的話，就算是他們受得了，這老人家的屍體也受不了啊。
要不是知道寧思瑤的脾氣性格，穆非林都要自大地以為寧思瑤是特意想要多跟他抱一會兒了。
顯然寧思瑤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當然她也的去沒想到溫度這一層，只是穆非林的話讓她一下子描繪出了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孤立無援的畫面。
這畫面太過真實又太過可怕，她被自己設想的腦補吓着了，連忙确認道：“嗯。”
穆非林面對寧思瑤的時候向來沒有原則，這會兒自然也不會堅持，何況現在溫度也還沒有升高，只暗自打算等會兒再說。
雷電還在交替出現，你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止。寧思瑤忍不住往穆非林的懷裏鑽，這個時候，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和信賴。
強壯而有力的心跳聲從胸膛處傳來，一下一下，越來越大聲，甚至越來越急促。
頻率提高到正常情況的2倍不止，就好像是脫缰的野馬的馬蹄聲一樣，寧思瑤甚至懷疑穆非林的這顆心髒随時都有可能會跳出來。
“你心跳的好快。”寧思瑤喃喃地說。
穆非林心道：能怪我麽？這男人面對自己心動的女人要是還不激動的話，那恐怕是要去醫院查查了。
所謂本能，聖人都控制不住，何況是他，這會兒沒有化身為狼他已經很佩服自己了。
要是別的時候聽到寧思瑤這麽說，他肯定一溜串的叫人面紅耳赤的騷話出來了，只是現在時機不當，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下雨了。”穆非林扯開了話題。
雨珠子砸在玻璃窗上面，跟演奏一樣，噼啪作響，他們好像是化成了自然界的小精靈，歡快的跳舞，剛才恐怖的氣氛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褪去了不少。
雷聲也漸漸弱了，只偶爾才會響起一兩聲。
隔了半個小時左右，室內溫度明顯高了一些，穆非林不得不開口提醒寧思瑤溫度的問題。
寧思瑤才發現自己忽略了這一點。這時候自然也不去想一個人待着的問題了，忙把保險箱的位置告訴了穆非林。
“我很快！”穆非林在心中盤算了一下距離，頓了頓，補充說，“這樣，你等我離開了就數數，數到200，我大概就回來了。”
“為什麽數數？”
這不是怕你害怕，給你找點事情麽。穆非林心道，不過嘴上卻說：“這樣能夠讓我有緊迫感，效率更高。不過，你別數的太快，一秒鐘一個數。”
寧思瑤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在穆非林人走後，她還是乖乖地開始數數。
“1，2，3……”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認真數數的關系，反倒是不會去想別的有的沒的，清朗的聲音在房間中回蕩，外面震天的雨聲仿佛伴奏一樣，交彙在一起，倒是有幾分意趣。
“136！”
房間一下就亮了，寧思瑤眯了眯眼睛，擡頭看向亮了的燈。黃色的光在白色的牆壁上投射出溫暖的光圈。驅散了一切黑夜帶來的恐懼和陰霾。
她停了一秒，低下頭繼續數起來。
穆非林還沒進屋，就聽到了寧思瑤的聲音，他加快腳步，疾奔過去。
雨聲陣陣，白幡飄飄，孝衣素影，恭敬地跪着。身影纖弱，脊背卻停地很直，這樣的一個小小身軀仿佛能夠托起千斤重擔，她此刻身處紫色的棺木邊上，那邊是沉沉的死氣，而她身上則是金燦燦的燈光交彙的希望之所。
仿佛正好處在生與死的界限之上。
穆非林停下腳步的同時她正好轉過頭，視線相對，雙方都沉默片刻，随後，寧思瑤眸水如池水一般，清清淺淺微微一蕩，如同盛滿了月光一般：“188！”
轟天的雷聲有一次響起。
穆非林伴随着雷聲緩緩地說：“看，我說到做到。”
不管是現在還是将來，只要我對你說得話，我一定都會做到。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自己的要求。
寧思瑤只看到了穆非林張口，卻因為雷聲的幹擾，并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麽。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穆非林如約而來了。
這一天格外的難熬，本以為流盡的眼淚在做最後的告別的時候還是肆意地流了出來，止都止不住。
周清緊緊地握住了寧思瑤的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寧思瑤伏在她的肩頭，克制地說沒事，聲音哽咽。她擡手擦過眼淚，看到不遠處的穆非林，或許是與這兒的人都不熟的關系，他一個人站在那裏，與周圍的人形成了不同的兩個陣營。
像是察覺到了寧思瑤的目光，穆非林猛地擡起頭。他沉着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射過來，讓寧思瑤發慌的心慢慢地鎮定了些。
喪事結束，一切塵埃落定。
寧思瑤坐在穆非林的車中，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群山。
蒼山沉郁而安靜，它就這樣在這個地方穩穩地豎立着，見證着一代又一代的變遷。它的底下埋葬了無數人。其中有爸爸媽媽還有外婆。
往後應該還會有自己。
畢竟死亡這件事無論是誰都逃不掉，這是所有人最終的歸宿。
寧思瑤忍不住幽幽嘆氣，想着以後會有誰來為自己送這最後一程。會不會到那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死去多日都沒有被人發現呢。
那真的是想想都覺得可憐。
“想什麽呢？”穆非林看她表情奇怪，忍不住問出聲。
寧思瑤這幾天因為沒有休息，腦子昏沉，也沒多思考，就把剛才的想法說了出來。
穆非林默了幾秒，随後道：“那我會努力活的比你長一些。”
“啊？”寧思瑤打了個哈欠，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了上來，雖然她心情不好，本該睡不着，但是到底抵不過生理的需要，強撐到現在已經是身體的極限了。
她聽到了穆非林說的話，腦子卻已經沒法運行去思考這話裏的意思，幾乎是打完哈欠的同一時刻，她就陷入了昏睡。
穆非林一邊幫她将掉落在面前的頭發撩到後面，一邊低聲補充道：“這樣，我就可以送你了。”不是為了要多活些日子，也不是追求什麽長生不老，只是為了能夠有始有終地陪着她，在她閉眼的那一秒自己還陪在她的身邊。
只恨沒有從小認識，一起長大，這大概是穆非林最大的遺憾了，現在只能盡力做到今後的每一天他都好好地陪着身邊的這個人。
他輕輕地撫着寧思瑤眼睛下面的青影，吩咐司機将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些。又擔心她睡得難受，幫她調整了一下姿勢。
寧思瑤大概是真的太累了，被這麽擺弄也沒有醒。
車子平緩地行駛着，大概是考慮到有人在睡覺，特意降低了速度。
“少爺，後面有輛車不大對勁。”司機提醒道。
穆非林蹙了蹙眉頭，扭頭往後看去。
“就那輛黑色的本田，從墓場那邊就跟着我們了。”司機說，“我們速度減慢他們也跟着減慢。”
穆非林沉吟片刻，讓司機停了車。
他下了車，站在馬路邊上，給陳元也就是爺爺送他的那個圓臉助手打了個電話，随後從兜裏拿出打火機把玩。那輛本田果然也跟着速度慢起來，以龜速開着，最後猶猶豫豫地想要超車的時候，忽然邊上出現三輛車，把他直接逼停了。
穆非林冷笑一聲，站在原地。
陳元和常一從車裏出來走過去，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直接把車裏的人給拽了出來。
是兩個年輕的男人，看着有點虎，當然不虎的話，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得罪穆非林的事情來。兩個人長相都很普通，眉眼尋常，找不出什麽特點來，最多就是一個特別黑，一個皮膚正常偏黃。
常一看着不壯，力氣倒很大，一個人就把這兩人給制住了。
穆非林很是對他刮目相看，雖然常一動作很快，不過他也看清楚了，那幾手很像是部隊出身，所以爺爺送給他的這兩位看來倒是沒有那麽豬隊友。
那兩人被吓到了，這會兒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陳元手裏拿着兩臺相機：“果然不出少爺所料，還真是狗仔。”
“拍誰？”穆非林好奇，“不會是我吧？”
陳元翻了翻相機，托着下巴說：“看起來像是拍寧小姐的。”
穆非林眼睛眯了眯，咔噠一聲将火機點燃，跳動的火苗映襯着他邪氣的臉：“啧，膽子挺大。”他一口氣将火苗吹滅，“沒有接到通知，寧思瑤這次的新聞不能報道麽？”
兩人瑟瑟發抖，連連保證：“我們不敢了。”
穆非林嘆口氣：“別搞得好像我是壞人威脅你們一樣。”
黑臉忙說：“當然，當然跟穆總沒有關系。”
穆非林使了個顏色，陳元将照片清楚以後把相機交給他們，順便惡狠狠地說：“別再跟着了，滾。”
兩個人屁滾尿流地跑了。
穆非林吩咐：“去查一下。”
他上了車，閉眼養神了一會兒，司機提醒他寧思瑤的住處到了。穆非林本想叫醒寧思瑤，可看她睡得熟，想到她這麽多天一直沒有好好休息，沉聲道：“去西園。”
西園是市裏面出名的高檔別墅小區，環境清幽，安保極好，外面的人輕易進不去。住在裏面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因為都是獨棟別墅，鄰居之間相互基本不熟。他在那兒有一處私宅，因為平時跟父母住一塊兒，所以那兒倒是沒有住過，一直空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