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欺負
“叩叩。”
車窗外突然響起兩聲輕響,聲音不大,聽在兩人耳中卻有如雷鳴。
初晴猛地從意亂情迷的狀态中驚醒,羞得滿面通紅,手忙腳亂地把祁天推開。
祁天滿懷惱怒地擡頭,望向窗外——燕南正站在車子旁,與他們相隔一重玻璃。
“抱歉,打攪了。”隔着玻璃窗,燕南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遙遠,但可以聽出她其實并無歉意。
她望了望黑着臉的祁天,挑了挑眉,續道:“學委,王校長叫你現在去校長室見他。”
初晴就像一個做了錯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頭都不敢擡,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慌慌張張地去開車門——
車門仍然鎖着,開不了。
“你,你快點開鎖啊。”初晴回頭對祁天說道。她的聲音小小的,躲閃着祁天的視線,不敢望他。
有燕南在場,他什麽都做不了。
祁天沒有辦法,只得開了車門鎖,然後在小姑娘就要鑽出車門之前翻出一把雨傘塞過去。
初晴不想拿他的傘,抱着自己的書包就想下車。
祁天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語氣變得十分嚴厲:“不拿傘就別想下車——被雨淋濕後你的頭發就像狗毛一樣,難看死了。”
初晴心想你的頭發才狗毛呢。
然而當着燕南的面,她什麽都沒說,從祁天手中接過了那把傘。然後她左手抱着書包,右手舉着雨傘,急匆匆地往教學樓的方向跑去。
雨霧迷蒙,淡灰的天地像一幅水墨山水畫,少女的裙角被雨打濕,貼在光潔白皙的小腿邊,背影清淡而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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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只剩兩位大佬,一個站在車外,一個坐在車裏,彼此面無表情地對望。
祁天向來鋒芒畢露,加上樣子生得硬朗,直盯着人的時候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然而燕南的氣場一點都不輸:被雨打濕的短發垂在她的眼前,銳利的眼眸令她看來有幾分桀骜不馴,清瘦而有韌性的身子裏蘊藏着巨大的力量。
須臾,燕南嘴角一挑,露出一個讪笑,然後她轉身就要走——
“你不覺得自己正義感過剩嗎,班長?”身後傳來祁天的嘲諷。
燕南聞言回頭,面對着他,淡定地說:“不,我覺得我這樣剛好。”
“你以為我在欺負她?”祁天又問。
“這很明顯。”燕南簡短地答道。
祁天笑了一下。
茫茫的雨霧隔在兩人中間,燕南不怎麽看得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古怪。
然後她聽到他說:“我連動她一根頭發絲兒都舍不得,又怎麽會欺負她?”
燕南一怔,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皺眉望向他。
身為班長的燕南在交際方面的能力很不錯,校園裏的種種傳聞或多或少都會流進她的耳朵。
祁天是萃英的風雲人物,與他有關的傳說更是多不勝數。
別的富二代頂多只是家裏有錢,然而這位南城首富的接班人卻有自己的進帳。
聽聞他自己開了一間相當賺錢的健身會所,另外好像還有別的生意。
雖然他的學習成績很差,但燕南懷疑這只是因為他不想學,而不是學不會——
董或曾經偷偷地告訴她,在某次由南城經貿委主辦的宴請外商的聚會上,主辦方特地請來的資深翻譯竟然完全聽不懂一位阿拉伯富商所說的英語,因為他的口音實在太重了。
倉促間再去找翻譯已經來不及,關鍵時刻,祁天站了出來,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跟那名富商談笑風生,成功地促成了一筆大生意。
董或後來才知道,祁天學阿拉伯語的時間只有一年,而他學這門公認難啃的小語種語言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反正閑着沒事,學來玩玩”。
祁天他生來就高高在上,注定不會過平凡的人生,塵世間普通人的煩惱與他無緣。
南城人習慣稱大老板的兒子為太子,這個稱呼混合着好幾種複雜的情緒:羨慕、尊敬、戲谑與調侃。
但祁天是名副其實的太子爺,而且是一名年輕、英俊、聰明、賺錢易如反掌的太子。
每一樣別人苦苦追求的東西,他全都唾手可得。
這樣的一個天之驕子,就算偶爾放下身段跟初晴玩戀愛游戲,但沒多久就會厭倦——燕南就是這麽想的。
然而祁天剛才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中的誠摯令人動容。
此刻雨變小了,風卻變大了,紛紛亂亂的雨絲被風刮得無處可去,只得凄怆地挂在枝頭,落在地上。
粉白的杏花吸了太多的雨水,沮喪地垂着頭。
祁天的聲音既心酸又溫柔,他輕輕地說:“……你不覺得是她在欺負我麽?明明是她仗着我喜歡她,肆無忌憚地欺負我。”
跟凄風苦雨的停車場比起來,校長室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既寬敞,又明亮,空氣中還帶着溫暖的茶香。
王校長倒沒覺得她被雨淋一下會怎麽樣。
“年輕人嘛,多經歷風雨對身體有好處……”他笑眯眯地說道。
初晴低着頭,心情仍然不怎麽好,不想跟他閑聊:“領導,您叫我過來有什麽事?”
“啊?哦,是這樣的,”老王這才想起自己叫她來的目的,清了清喉嚨,正經地說道,“前天我跟你提過有一項任務會分派給你……”
王校長交待的任務是讓她充分發揮分數精的優勢,去檢查考卷。
分數精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更改考試分數,同時也有能力察覺出考試中是否有人作弊——無需親眼看到,只要分數不是真實的,她就能發現。
而需要動用到妖精的力量去監督檢查的,自然不是一場普通的考試。
那是全省信息學奧賽決賽的卷子。
有着自主招生權的著名高校(例如清北)很看重奧賽成績,如果在全省奧賽決賽中獲得了一等獎,考生就等于是提前拿到了半顆定心丸。
正因為這次比賽的成績如此重要,所以省教育系統的大佬特地找到了王校長,讓他安排分數精複查卷子。
“你只要凝聚精神,用心去看卷子,就能‘看’出是否有人作弊。過程中會消耗你的大量心神,不過對于你的能力而言是一次難得的鍛煉。”王校長說道,“明天是周末,早上八點半的時候,會有車子到你家門口接你去查卷子的地方——注意這是保密的,你在去之前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完成任務後才可以說。”
初晴蔫蔫地點了點頭。
此刻她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轉得沒有平時快,也就沒有發現這件任務當中隐藏的問題——如果奧賽成績如此的重要,為什麽其他科目都沒有讓分數精複查卷子,只有信息學才要她去檢查?
王校長笑眯眯:“初晴同學,這可是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領導說話就是這樣子,不就是查個卷子麽,跟光榮艱巨扯得上什麽關系?
初晴胡亂點了點頭,沒精打彩地說了聲“校長爺爺再見”,然後轉身就要走。
王校長卻叫住了她,似乎想問她什麽,但話到嘴邊,又頓住了,笑道:“唉,少年維特的煩惱……青春可真令人羨慕啊。”
老王沖她揮了揮手,“回去吧。要是完成這項任務之後,你的煩惱仍然存在,可以跟我說一說。”
他向初晴眨了眨眼,一張圓臉上帶着孩童般的調皮。
初晴感激地沖他笑笑,轉身出了校長室。
下樓的時候,她碰到了班主任陳老師。
“咦,初晴同學,你今天怎麽一個人走?祁天呢?”老陳笑眯眯地問。
初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幸好老陳沒繼續追問,他笑得很高興,半禿的頭頂仿佛在發光。
“替我謝謝他。”陳老師将聲音壓低了些。
“呃?”初晴茫然地擡頭。
“我今天才知道,給小妍做手術的林教授原來是祁天專門從京城請來的。我就說小妍的運氣怎麽這麽好,從來不出京城的林教授竟然會來南城,而且一來就抽時間給小妍做了手術。”
小妍是陳老師女兒的名字,她一出生心髒就有問題。這幾年長大了些,可以動手術了,但因病情複雜,南城的醫生便建議陳老師上京城求醫。
老陳兩口子為此愁眉苦臉:那位心外科的專家林教授據說難找得很,他們又不是京城本地人,要是得在京城住上一年半載,工作怎麽辦?
幾經猶豫,始終下不了決心,沒想到那位林教授竟然到了南城,主動給小妍做了手術。
初晴睜大了眼——這件事祁天沒告訴她,她只知道五天前有一個專家給陳老師的女兒做了手術,陳老師高興之下,收回了調去四中任教的請求,仍然在萃英當高二(一)班的班主任。
老陳摸了摸光光的額頭,有些不好意思:“我作為一個老師,居然要沾學生的光,這真是……”
要是換成是別人,這都不是事兒,不過陳老師向來有點迂,才會有這樣的感慨。
初晴舔了舔嘴唇,低聲說:“陳老師……有什麽話,不如您直接跟他說吧。”
“嗯?”老陳疑惑地看着她,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麽,“哦哦,我下周見到他會當面感謝他的,不過呢,你等一下見到他的時候先幫我轉達……”
“我等下就回家了,見不到他。”初晴說。
“為什麽?”老陳不解地問,“你們不是每天放學後都在一起的嗎?”
……每天放學後都在一起。
的确是這樣的。
但以後應該不會了。
初晴靜了一瞬,正想開口,方衛踢踢踏踏地從樓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她,稀奇地問:“咦,學委,你怎麽還在這兒?祁天早就下去了啊。”
似乎每個人都覺得她應該跟祁天在一起。
初晴的腦袋痛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剛才淋了一場雨。得趕緊回家,沖個熱水澡,再喝一碗媽媽煮的姜湯就會好。
然而不知為什麽,以往十分有用的偏方竟然在今天完全失效。
夜深的時候,雨霧仍然在南城彌漫。
初晴吃了兩片感冒藥,肚子裏灌滿了紅糖姜湯,披散着頭發,擁着薄毯,蔫蔫地坐在床上,嘴角露出一截體溫計。
“時間應該到了。”初媽媽推門而進,走到床邊,伸手從她口中取出體溫計。
小小的液晶屏上清晰地顯示着38度2。
初媽媽松了一口氣:“還好,不算高燒。”
她看了看初晴:“你還是很難受嗎?連熊大都不要了?”
初晴昏昏沉沉的,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遲鈍地點了點頭。
初媽媽見她這樣,嘀咕了一句:“這個體溫計該不會壞了吧……”
初晴咳了一聲,啞着嗓子道:“媽媽,我沒事的,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初媽媽摸了摸她的臉,發現确實不怎麽燙,便道:“那你早點兒睡吧。”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了。
初晴的右手慢慢地從毯子裏面伸出來,手心裏握着的手機早已被她調成了靜音模式。
屏幕上顯示有10個未接來電,以及42條未讀信息。
初晴沒有點開來看——來電人以及發信息的人應該是同一個。
她幹脆地按下了關機鍵,随手把手機扔在一邊。
自己這樣,算是主動失戀麽?
初晴有些自嘲地想。
她垂眸摸了摸坐在一旁的毛毛熊圓圓的腦袋,啞着嗓子說:“熊大,姐姐心裏很難受……”
小熊玩偶蔫頭蔫腦地縮在邊上,似乎情緒不好,不想理她。
“連你也覺得我做得不對麽?”初晴兩只眼睛又酸又澀。
初晴越想越覺得熊大的确是這個意思,她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膝蓋,頭埋在上面,小聲地哭了。
她一方面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祁天,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很委屈,很可憐。
——往後她也許仍然可以遇到感覺不錯的妖精族少年,但這麽跩、這麽壞、這麽英俊、這麽可愛的祁怼怼只有一個啊。
喜歡一個人實在是太辛苦了。初晴半迷蒙地想。
她哭得滿臉通紅,眼皮腫了起來,鼻子也塞住了,床頭櫃上紙巾盒裏面的紙幣被她用掉了一小半。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不知什麽時候從佛經上看來的一句話劃過了她的腦海。
初晴擦幹了眼淚,抽了抽鼻子,茫然地坐在床上。
頭頂上頂着一小撮小呆毛。
心底好像有一個小人在說話。那聲音太輕太弱,起初她沒聽清,後來聲音漸漸變大,越來越清晰——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後悔喜歡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