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祁天眉毛一挑,似乎準備反擊,初晴趕緊起身道:“祁叔叔,祁天他在學校的表現挺不錯的,具體的情況我跟你進書房詳細講。”
說着向祁天使了個眼色,讓他稍安毋躁,就在大廳等她。
祁天仍然沉着臉,但這時初晴已經跟在祁琛身後走上了二樓,他猶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樓。
“我就在門外面等你,要有什麽事你就喊我一聲。”祁天說道。
就只是談一談而已,能有什麽事兒?
初晴發現他對祁琛的成見還挺深的。
祁琛對此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看也不看兒子一眼,打開書房門走了進去。
祁琛和祁天兩父子似乎對裝飾風格有相同的偏好,書房同樣布置得相當簡潔冷淡,不過祁琛書房裏的那種利落嚴整的商業精英範兒更濃。
祁琛在辦公椅上坐下,隔着書桌點了點自己對面的椅子:“請坐。”
初晴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規規矩矩地走過去——祁琛畢竟在社會上歷練了這麽多年,身上的氣場比祁天要強十倍。
這間書房是祁琛的主場,就連空氣都由他掌控。
方才在大廳時的那層溫情面紗完全剝落,此刻祁琛的目光顯得愈發犀利,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初晴本能地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在他面前說謊。
書房內十分安靜,初晴有些不自在,她微笑了一下,試圖緩和氣氛:“祁叔叔,祁天在學校……”
剛開了一個頭就被他打斷:“我叫你進來不是為了談這個。他在學校的表現你不用說我也知道。”
初晴疑惑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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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琛微微一笑,與祁天神似的眼睛旁邊現出淡淡的笑紋:“吃飯的時候你看了我好幾次,眼睛裏寫着‘我想跟你談一談’。所以,你想跟我談什麽?”
“祁叔叔真是明察秋毫。”初晴半真心地拍了一句馬屁。
她這次來祁家的目的就是想把小混混到學校門口堵祁天,還故意叫賴來金偷拍他打人的事告訴祁天的家長,但祁爺爺的脾氣比較暴躁,再說畢竟年紀也大了,不好為這些事傷神,所以她打算找機會跟祁琛談一談。
沒想到祁琛相當敏銳,看出了她的意圖。
于是她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了祁琛,當中省略了自己與王校長對談的詳細內容。
祁琛安靜地聽她說話,當聽到那個“黃哥”指使賴來金抹黑祁天有躁狂症時,他的眼神微微一閃,除此之外,他的神情幾乎沒什麽變動,由始至終都是一派深沉。
初晴暗暗佩服——普通人要是聽說自己的孩子被人這樣陷害,一定會又驚又怒,祁琛卻相當沉得住氣。
這一點祁天似乎得了他的遺傳。吃飯前她在祁天的房間變成了一個分數小人,他當時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驚吓,反而相當自然地接受了這件事。
“這件事我得好好查一查。”祁琛開口道,“中天集團的主營業務涉及好幾個方面,做大了,自然會有一些商業上的對手,但我自認沒有私仇。這個圈子并不大,我的對手實際上是朋友的朋友,所以我做事向來不會趕盡殺絕,凡事留一線,說不定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
初晴點了點頭,她相信祁琛的話。
作為一個大財團的領袖、南城的首富,他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都表現出如同平輩般的尊重,沒有一點敷衍,就已經可以看出他的素質涵養了。
至于怎麽查,以及查完之後怎麽做,那都不是她能過問的事,她也沒想過問。
祁琛續道:“在這件事沒有明朗化之前,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讓祁天知道。”
他見初晴的神情似乎有些為難,又笑道:“你相信我,不會太久的。”
初晴只得答應了。
這時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想開口問,但又覺得這樣好像在刺探別人的隐私。
祁琛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笑道:“你想說什麽盡管說,難道我像那種聽不得別人意風的人麽?”
初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祁叔叔,我有一種感覺……就只是感覺,說錯了您可別見怪。祁天他,是不是在激動的時候,力氣會特別大?”
她親眼目睹過祁天打架的場景,三次。
第一次跟那幫小混混對打時,他異常輕松地以一勝多;
第二次教訓胡叫獸,他的拳頭直接把柱子打崩了一角;
第三次跟飛天蜈蚣打架時,他聽到她的叫聲不得已住了手,否則,不知會把吳成打成什麽樣兒。
正因為他的拳頭殺傷力巨大,那個“黃哥”才想利用這一點,拍視頻抹黑他有狂躁症的吧?其實這麽想一想,那個吳成像是有意要激怒祁天……
祁琛銳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她,似乎在剖析她這句話當中的用意,半響,才輕輕點了點頭,含糊地說道:“是有那麽一點……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洩露給別人知道。”
初晴連忙點頭。
然後她在心裏打着草稿,準備跟他講第三件事。
片刻後她擡起頭,發現祁琛正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組織好措辭了?現在可以說了麽?”祁琛微笑着問道。
這人簡直敏銳得可怕!
初晴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泛紅。
“是這樣的,祁叔叔,我不是有意要打聽您家裏的事,可是祁天似乎有一個很大的心結,這個心結不解開,他是不會好好學習的……”
她婉轉地把祁天對媽媽的懷念,以及對爺爺的不滿說了出來。
祁琛十分震驚:“那天芸妮出事前跟我爸吵過架?我爸他一開始的确反對我和芸妮結婚,但後來就完全接受了這個兒媳。他雖然脾氣有些暴躁,但跟芸妮相處得也還算好,為什麽要跟她吵架?而且我爸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人,既然已經接受了芸妮,又怎麽會在朋友面前這麽刻薄地批評她?”
這些問題初晴自然答不出。
祁琛想了想,追問道:“祁天到底是聽誰說我爸認為芸妮做他的兒媳婦不及格的?”
初晴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沒提這個。”
剛才就算聽到有人想惡意抹黑祁天,祁琛的神色也仍然保持淡然,足見他是一個十分冷靜理智、并且有着強大自信的人。
然而此刻,他的臉上完全變色,半垂的眼睑掩着眸光中的重重隐怒。
夜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室內的空氣有些凝滞。
天上的明月被一片薄雲所遮,月色變得朦胧而淡漠,落在窗臺上像初冬的薄霜。
窗外草叢中,有一只春蟲大概跟同伴走失了,“吱—呀—”,拖長了的尖細鳴叫聽着有些凄厲。
祁琛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兩道祁家人特有的濃眉皺在一起,顯得越發黑濃,高高的眉骨和筆挺的鼻梁讓他看上去顯得份外嚴峻。
——不管當年造謠的那個人是誰,他都絕不會放過他!
這時,初睛握在手中的手機連續輕鳴了幾聲,收到了幾條信息。
【天:還沒談完?】
【天:別理他了,出來吧。】
【天:他是不是在罵你?】
那股煩躁的意味隔着屏幕都能聞得出來,緊接着,書房門被人重重敲了兩下。
祁琛被打斷了思緒,皺眉望向房門的方向。
初晴怕他又跟祁天吵起來,忙道:“我去跟他說一下。”
她站起身走過去開門。
敲門的人果然是祁天。
“我正在刷你爸的好感,”她悄聲說,“話還沒說完呢,你乖一點,再等多幾分鐘,不要來吵我們。”
她柔聲細氣的,像哄一個小孩子一樣,說完還踮腳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刷好感?這麽自覺地在為将來鋪路?
祁天的心情瞬間陰轉晴,唇邊忍不住綻開微笑。
“好,那我就再多給你五分鐘。”
“嗒”一聲輕響,房門關上了,初晴走回書桌旁,就見祁琛臉上隐約帶着笑意。
他八成是聽到她說話了!
“……我亂說的,只是為了讓他別鬧。”她急忙解釋,“祁叔叔您千萬別介意。”
祁琛微笑道:“我沒介意,何況你也沒亂說。”
他說得這麽直白,初晴臉一紅。
眼前的女孩兒眉眼楚楚,剛才跟他談話時态度大方得體,此刻帶着嬌羞,看上去十分可人。
小天的眼光不錯。祁琛漫不經心地想道。
“小天這個孩子,長相随我,性格卻像他媽媽那麽倔強。”祁琛說,“過去的一年裏,他幾乎沒有動用我給他的那張信用卡……早兩年,他用別人的名義開了兩間貿易公司,并且租下了天際大廈頂樓做健身會所……”
初晴猛地擡起頭——這些事都是祁天的秘密,他原以為沒有人知道,沒想到他爸爸對此一清二楚。
祁琛迎着初晴驚訝的目光笑道:“知子莫若父,我還不至于對他疏于關心到一無所知的地步。”
初晴想了想,試探着問:“祁天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您有沒有……”
有沒有暗中幫過他?
“那倒沒有,不然讓他知道了又會鬧脾氣。”祁琛道,“倒是他的業務往來公司發現了一些端倪,跑來問我的助理,我的助理含糊其辭,他們就以為那兩間公司是‘中天’集團開的小號……不過在商言商,說到底還得祁天的公司立得住,否則,誰開的小號都沒用。”
話雖這麽說,但“中天”是南城首屈一指的大企業,背後有中天站着,別人自然會高看幾眼,合作的時候也會視為優選對象。
所以,祁天那引以為傲的“自己賺來的錢”,他爸實際上也出了力的。
虧他還以為全憑自身的實力呢。
姜還是老的辣。
祁天終究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雖然他在“賺錢”這件事上面表露出祁家人特有的天賦,但論心思深沉,他還是比不上祁琛。
晚風從湖面吹過來,窗外樹葉沙沙私語,書房門外祁天在不耐煩地踱步,故意讓腳步聲告訴房內的人他還在等。明亮的燈光照着女孩兒秀麗的小臉,她不知想什麽想得出了神,有種呆呆的可愛。
青春多麽美好,年輕人的世界裏或許有暴雨和驕陽,但永遠沒有陰霾。
“麻煩你以後多多照顧祁天。”祁琛緩緩地說道。
“……啊?”初晴回過神來,聽到“照顧”兩個字,一時有些茫然,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小天他脾氣太倔,同樣一句話,我跟他爺爺說的他不會聽,但你說他應該會聽。”祁琛溫和地說,“你是益友,我以祁天家長的身份請求多陪伴他,使他不至于太寂寞。十幾歲的男孩子心比鋼索還粗,要是他有什麽說得不中聽或是做得不對的,請你多包涵。”
一分鐘後,書房門開啓,初晴走了出來。
祁天立即迎了上去,抱怨道:“怎麽這麽久?你其實是在我爸面前說我的壞話吧……”
書房大門重新關上,隔絕了少年的語聲。祁琛站了起來,踱到窗邊,仰頭看天上的明月。
月色依舊迷蒙,當中似乎帶着一絲傷感。
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如今又到了梨花開放的時節,枝頭繁盛如雪,然而那個愛笑的女子,卻再也無法出現在他面前,輕輕地折下一枝梨花。
祁琛的眼睛不期然地變得酸澀。
他永遠不可能像愛她那樣愛別的女人,那種熱烈如火的感情,一生只會有一次。
這并不是說他對宣紋沒有付出真心,他關心她,喜愛她,但這份感情注定只能是平和的、溫文的,那是兩個分別失去了至愛的人在一起的相互慰藉。
同樣的月色下,少年人卻有不同的心境。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初晴站在別墅門口對祁天說。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手裏提拎着一個印着向日葵的白底布袋,裏面裝着滿滿一盒山莓。
祁天嘀咕了一句:“忘恩負義的家夥。”
說完他伸出手,不顧初晴的避讓,一手摁着她,另一只手在她頭上粗魯地撸了幾下,成功地把她變成一只炸毛貓。
溫暖的夜風輕悄地拂過,天上的薄雲被吹開,朗月重新露出皎潔的面容,微笑着望着兩個年輕人。
少女的裙裾被風吹得輕輕揚起,紅撲撲的蘋果臉因為生氣而鼓了起來,柔細的頭發像個貪玩的小孩那般亂。
“你再動我一下,我就對你不客氣!”初晴忿忿地瞪着他喊。
祁天咧嘴一笑,黑眸閃閃發光,此刻的他看起來有幾分邪氣,似乎有些不懷好意。
初晴心中警鈴大作,然而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就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
少女猝不及防,腳下往前一沖,下一秒,她就落下了一個火熱的懷抱。
“我偏要動你,你要怎麽對我不客氣?”他帶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兩條手臂緊緊地環住了她的腰。
初晴不是第一次與他相擁,然而這一次卻很不同——他抱得很緊,像是恨不得把她揉入他的骨血,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永遠不分離。
鼻間聞到的是他那充滿了男性的氣息,熾熱的體溫透過薄T傳過來。
初晴瞬間覺得自己像是發燒了似的,心髒狂跳,腦袋發暈,整張臉都很燙,就連頭皮都在輕微地發麻。
草叢中的蟲子好似已經找到了它的同伴,咯咯地叫得正歡,大聲鼓吹着春天的美妙。
不遠處,湖水輕輕蕩漾,不經意間弄皺了湖中心的月亮,溫柔又旖旎。
夜色溫柔,樹上的桃花正開得嬌豔,團團花影落在地上,和着微風和清香,美麗而又迷蒙,像少女最軟最柔的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初晴輕輕地問道:“你喜歡我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