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俗話說“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尹曉虹打從心底認同這句話。明明兩個月的時間不算太短暫，她卻覺得好像一眨眼就結束了。
今天是她幫Candy老師代課的最後一天，幼兒園的園長在早上幫她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歡送會。
班上的小朋友們送她親手做的卡片，上面除了童趣的塗鴉之外，還用注音寫了滿滿的祝福與感謝，讓她感動極了，心裏也幾乎沒有留下什麽遺憾……只除了一件事。
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要放學了，望着角落那個沉默的小身影，要是不在最後這一天做一點什麽，她實在不放心。
趁着班上的孩子在享用下午點心的時候，她和園長一番懇談，取得了園長的支持後，她依照江哲陽的入學數據卡上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在響了幾聲之後，電話很快地接通了。
“您好，這裏是“幸福幼兒園”，請問是江先生嗎？”
“抱歉，我是江先生的助理，敝姓葉。”
原來是助理！尹曉虹有些洩氣。
她可以理解身為一名律師必定十分忙碌，但是連孩子的緊急聯絡電話都填寫助理的手機號碼，未免也太誇張了吧？那個叫江傳皓的男人，到底在不在乎自己的兒子？
氣惱之餘，她想起了那天江傳皓連幾分鐘都不願意耽擱的态度，心底那股非和他好好談一談的決心也更強烈了。
“葉先生，你好，我是“幸福幼兒園”的老師，敝姓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家長本人談。請你轉告江先生，今天“務必”要他本人親自來接孩子回去，謝謝。”她用嚴肅的語氣再三強調後，便挂了電話。
她不知道江傳皓會不會親自前來，但她由衷希望會。盡避在與他談過之後不見得能夠改變什麽，但是至少她努力過。
毫無意外的，當所有孩子都被家長接走，又只剩下江哲陽一個人，沉默而孤單地坐在階梯上。
尹曉虹伫立在幼兒園門口，一會兒看了看手表，一會兒探頭朝左右車道張望，猜測着等一下前來的會是白色休旅車或是黑色奔馳？
最好是江傳皓親自前來，要是不能在結束代課老師一職之前和他好好地談一談，她的心裏肯定會有疙瘩的。
大約又等了兩分鐘，她看見一輛眼熟的白色休旅車從左邊車道駛來，那讓她的心頓時一沉。
那個可惡的江傳皓，終究還是派助理前來接孩子嗎？
正當她忍不住在心裏暗暗罵着江傳皓的冷血無情時，那輛白色休旅車從眼前呼嘯而過，并沒有停下來。
“咦？”她先是疑惑地愣了一會兒，才意會到原來那只是和葉景堯同款同色的休旅車罷了。
尹曉虹松了一口氣，心底重新燃起希望。
就在她再度低頭看表的時候，忽然有輛車迅速駛至眼前，吓了她一大跳，差一點就發出驚呼。
定了定心神後，發現這是一輛黑色奔馳！她的眼睛一亮，滿懷期待地望向駕駛座。
是江傳皓！真是太好了！他願意親自前來，或許也會願意和她好好地聊一聊孩子的事情。
江傳皓停好車之後，很快地下了車。
一看見等在門口的尹曉虹，他劈頭就問：“出了什麽事？”
半個多小時前，他剛才和一名委托人結束談話，助理小葉就告知幼兒園來電，同時也轉告了她的那些話。
聽起來似乎出了什麽嚴重的事，他只好把原本預定的會議取消，甚至還将今晚的一個重要飯局移到明天，開車趕了過來。
尹曉虹一臉認真地望着他，說道前幾天我就已經說過了，我有事情想跟你談談。”
“什麽？！”江傳皓訝異地挑起眉梢。“不是哲陽出了事？”
“沒有，請放心，哲陽很好，他在那裏呢！”她轉身，指了指仍坐在階梯上的小小身影。
剛才她已經先跟那孩子說過了，如果今天是他爸爸來，就請他先在階梯那邊等一會兒，她有點事情要跟他爸爸談。
瞧那孩子多懂事，真的乖乖地等在那邊。
江傳皓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黑眸冒出了火氣。
“所以，你打了那通電話，再三強調非要我親自前來接孩子，只是為了要跟我談一談？”
“是的。”尹曉虹點點頭。
“既然沒有出什麽事，為什麽不在電話中講清楚？你知不知道你的一通電話，影響了我後續多少事情？”他不悅地質問。
因為她那一通故意讓人誤導的電話，他取消了重要的會議和飯局，結果根本什麽事情也沒有，讓他怎不氣炸？
要知道，他每天的行程原本就已經排得很滿了，因為這件事情，他還得從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中再擠進今天取消的會議和飯局，後續一些預定的計劃可能也要因此有所調整，牽動的層面可不小。
如果今天真的發生了什麽非要他親自出面的大事也就罷了，結果她竟只是想和他談一談？明明他早就跟她說過他沒時間奉陪了！
他語氣中的火藥味，還有那惱怒的神情，讓尹曉虹有些畏怯地縮了縮脖子，但是一想到那個孤單落寞的孩子，她又再度勇敢地挺起背脊。
“或許對你來說，跟幼兒園的老師談話遠比不上跟客戶談事情重要，但是我要告訴你——你就算因為工作而賺了一輩子花用不完的錢，但是你卻失去了更重要、更有價值的東西！”
“你在胡說什麽？”江傳皓怒瞪着她。
一個膽敢打“惡作劇電話”将他拐到這裏來的女人，竟然還這麽理直氣壯，甚至反過來教訓他？即使她有着一張清純可愛的臉蛋，他也有種想要一把掐死她的沖動。
這一次尹曉虹沒有被他生氣的表情吓着，她拿出事先帶在身邊的相機，開啓電源，很快地找到其中一張照片。
“我才沒有胡說，不信你自己看！”她高舉起相機，好讓他看見屏幕上的畫面。
“看什麽？”江傳皓不耐地問，瞄也沒瞄相機一眼，根本不想配合她莫名其妙的舉動。
“你看就是了！”
在她的頑固堅持下，江傳皓總算是滿臉不悅地望向相機屏幕，才看一眼，他就立刻怔住了。
畫面中，是他兒子的笑臉，那可愛的臉蛋，笑得好開心。
那表情他覺得好陌生，仔細想想，過去這幾年來，他從來就沒有見過兒子開懷大笑的模樣，甚至連他的笑容都很少看過。
自責像一根針，刺進他的胸口，泛起了隐隐的痛楚。
其實，他也不是不關心兒子，否則一聽見助理小葉的轉告，他也不會立刻取消接下來的會議和飯局，親自開車趕過來。
但……平時看着這張小臉，過去不愉快的種種就會浮現腦海。
他下意識地不想去面對那段過往，于是就用工作來填滿自己的二十四小時，但在他成功地讓自己忙得無法回想往事的同時，也導致自己和兒子幾乎沒有時間好好相處。
這樣的日子久了，父子之間的關系愈來愈疏離，即便有時候心中的罪惡感竄起，他也不知道該從何改善。
說起來，不論今天他的事業多麽成功，他确實是個不及格的父親……
“你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對吧？”尹曉虹難過地問。不需要他開口回答，從他那怔愣的表情，她就已經知道答案。“這張照片，是昨天校外教學的時候我幫他拍的，這也是我跟他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見到他的笑容！”
昨天在剛抵達那間位于新竹的知名游樂園時，班上的其它孩子都興奮地争相表示自己曾和家人一起來玩過，只有哲陽一個人沉默不語，看得出他眼底的羨慕與落寞。
幸好孩子的天性單純，一坐上新奇有趣的游樂設施，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暫時忘卻所有煩惱。
當她看見那孩子的臉上展露開朗的笑容，立刻用手邊的相機将那珍貴的畫面拍下來。
想着那個可憐的孩子過去一直過着不快樂的日子，她的心就泛起疼痛，眼眶也變得濕熱。
“你知不知道孩子的內心是很敏感脆弱的？他需要家人的關懷和呵護，一個不快樂的童年會在他的心裏造成很大的陰影，那可能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抹滅掉的傷呀！”
那激動哽咽的語氣，拉回江傳皓的思緒。看着她激動泛淚的眼眸，他的心彷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
說也奇怪，過去在處理各種案子時，偶爾也會有激動的當事人在他面前嚎啕痛哭，但他總能保持一貫的冷靜與淡漠，理智地針對案子來處理，從來不涉入私人情感。
可是眼前這張泫然欲泣的臉孔，卻讓他的心産生了強烈的動搖。如果不是發自內心地關懷兒子，她怎麽會有真情流露的反應？
明明只是一個幼兒園的老師，她對孩子付出的關愛，卻比他這個當父親的還要多，而她那淚光閃動的眸子，像一道春陽，射入他冷漠的心，帶來了絲絲暖意……
尹曉虹見他沉默不語，沒有半點反應，她并不氣餒，仍再接再厲地說：
“他需要爸爸媽媽的愛與關懷，才能夠快快樂樂的成長。”
媽媽？
她的話瞬間戳中江傳皓最不想面對的事，讓他的俊臉一僵，胸口的暖意瞬間被一股冰凍寒風給驅散，墨眸也閃動着陰郁冰冷的光芒。
“這是我的家務事，不需要你一個外人多嘴。”他冷硬的語氣帶着一絲警告的意味，明顯不希望她再說下去。
“什麽？你——”尹曉虹瞪大了眼，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江傳皓沒再理會她，對着兒子喊，“快上車，要回家了。”
江哲陽乖乖地起身，背着書包走了過來，但他并沒有筆直地走向車子，而是來到尹曉虹的面前。
“小紅帽媽咪，再見……”江哲陽哽咽地開口，他知道今天是最後一天見到她了。
雖然他轉到“幸福幼兒園”才兩個禮拜的時間，但他知道這個老師真的很關心他。她讓他覺得很溫暖，那是從來不曾有任何人給過他的感受。
尹曉虹感染了他的不舍，更是心疼極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蹲下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哲陽，你是個很棒的孩子，不管別人怎麽樣，你要相信自己真的很好、很乖、很棒，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小紅帽媽咪……”江哲陽忍不住哭了，而他一哭，尹曉虹也跟着掉眼淚。
看着一大一小相擁而泣的畫面，江傳皓有些傻眼。
瞧他們哭得難舍難分的模樣，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說不定以為他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正要拆散他們母子。
江傳皓皺緊眉頭，情緒瞬間變得更加煩躁。
“該上車了。”他沉聲催促。
江哲陽不敢反抗爸爸的話，乖乖地上了車。
江傳皓臨走前，瞥了眼臉上仍挂着兩行淚的尹曉虹，他緊抿着唇，沒再說什麽，很快地開車離開。
一路上，他的心情異常浮躁，完全無法平靜。都怪那個女人，多管閑事，害他一貫的冷靜背離了他。
趁着等紅燈時，他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恢複平靜。眼前正好有幾個路人從他面前的斑馬線走過。
那看起來應該是一家人——一對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夫妻，牽着一個打扮得像個可愛小鮑主的女孩。
那個女孩仰起小臉，撒嬌地朝爸爸伸出手讨抱抱，爸爸立刻彎身将她抱起，寵愛地吻了吻女孩的臉頰後，夫妻兩人相視而笑。
即使隔着車窗，他也能感染到他們洋溢的幸福，而看着這樣的畫面，他的眼底閃動着晦暗的光芒。
曾經，他以為自己也能夠建立一個如此溫馨美滿的家庭，結果卻是失敗的徹底……
回想起幾年前的情景，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用力，甚至連指節都微微泛白了。
嘟嘟——
後方傳來催促的喇叭聲，打斷了江傳皓的思緒。他擡眼一看，才發現號志燈已經變綠了。
他立刻踩下油門前進，視線卻忍不住朝後照鏡瞥去。
那幸福的一家人已經走遠了，就像他曾經以為的幸福，也早在多年前就離他而去，再也找不回來了……
離開“幸福幼兒園”後，尹曉虹騎着機車回到住處。
一路上，微涼的晚風不能讓她消火，反而愈想愈生氣，直到走進別墅大門，她的頭頂彷佛還能看到生氣的白煙。
“真是不敢相信，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惡了！”她一邊走進屋子，一邊忿忿地低嚷。
譚艾洛正在客廳沖玫瑰花茶，看見她氣呼呼的模樣，不禁大感稀奇。記憶中，她還不曾看過好友這麽生氣的樣子呢！
“到底是哪個大壞蛋，竟然把你惹成這樣？”她好奇地問。
“還不就是學生家長，你都不知道那個家夥有多過分！”尹曉虹在沙發坐下，忍不住向好友數落起江傳皓的惡劣行跡。
聽完之後，譚艾洛深深同情起那個備受冷落的男孩。
“真是可憐的孩子。”她嘆息地說。
尹曉虹像是遇到了知音，情緒更加激憤。
“對吧？只要是正常人，一定都會心疼那個孩子的，偏偏那個冷血無情的臭律師，竟然總是拿沒空當借口。你說，那個家夥是不是根本不懂得關懷、感情是什麽？”說不定他的前妻就是因為受不了他這樣的臭個性，才毅然決然離開他的。
看她義憤填膺的模樣，譚艾洛笑了笑。
“說不定，他其實是受到巫婆詛咒的王子，需要真愛來解救他的心靈，讓他懂得什麽是真愛。”童話故事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王子？尹曉虹露出一臉敬謝不敏的表情。
“那個男孩确實像個小王子，乖巧聽話又可愛，至于大人的話……”她搖了搖頭。“他的外型雖然稱得上是十足的王子，但性格簡直像一頭惡劣透頂的大野狼！”
她誇張的形容，讓譚艾洛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如果他是大野狼的話，吃掉你這個小紅帽不是正好嗎？”
尹曉虹沒好氣地說：“這位小姐，你的童話故事不及格喔！大野狼吃掉的是老奶奶。”
“不不不，又幹又癟的老奶奶哪有小女孩美味呢？既然要吃的話，當然是細皮嫩肉的好啊！”
尹曉虹被她的話給逗笑了，而這一笑，原本堵塞在胸口的悶氣也頓時消失了大半。
“對嘛！笑一笑多好，生氣對自己可是半點好處也沒有。”譚艾洛為好友倒了杯茶。“來，喝杯花茶，有助于鎮定情緒。”
“呃……”尹曉虹有些猶豫。
受到家庭的影響，她一向偏愛傳統中式餐飲，早餐不是稀飯就是燒餅油條，午、晚餐也喜歡中式家常菜，至于飲料則只愛高山茶。
“喝喝看嘛，跟你平常喝的茶不會差太多的，而且我保證比小芽的精力湯好喝多了！”
尹曉虹忍不住笑了。“這倒是。”雖然小芽的精力湯健康滿點，但是光看那古怪的顏色，她就沒有勇氣嘗試。
“還有這個，你也嘗嘗看。”譚艾洛将一盤餅幹推到她面前。“這是我買回來的手工餅幹，帶有玫瑰花的香氣，味道很棒喔！”
她試着嘗了一口，芬芳的香氣立刻在口中蔓延開來。
“真的不錯耶！”
她驚喜地稱贊，随即放松心情和好友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暫時将那頭可惡的大野狼抛到腦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