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現在呆的地方是距離宮門口最近的一個院子,當天晚上沉香也來了,她一見到我便泣不成聲,“夫人,您吓死奴婢了!李管家也沒有回去,奴婢派人打聽了幾次都沒有您的消息,還以為您出事了呢?還好,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還好您沒事!”
我一邊幫她擦着眼淚一邊盡力的安撫着她,“沒事的,我不過是被故人請來喝杯茶,能出什麽意外?”
沉香休息了好一會才終于止了眼淚,把外面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講給我聽,“夫人,您和李管家走了三個時辰左右,宮裏便派人來說,陛下留下遺旨,六爺即将繼承大統,十日之後準備登基大典!”
“沉香,你聽清楚了?是六爺?不是其他人,是六爺!”
“是,奴婢聽清楚了!”
我坐在凳子上慢慢地沉思許久,沉香給我泡了一盞茶,悉心安慰道,“陛下走的突然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夫人還請您節哀,其實不管是六爺還是其他人登上皇位對我們來說并沒有什麽區別,反正我們七爺沒有那個心思。”
我怎麽會不知道齊灏沒有那個心思?可我害怕齊灏若是知道陛下的死另有蹊跷,他會怎麽做?又該有多麽的寒心!
我呆在這裏整整三天,門口時時刻刻都有士兵把守,連逃的機會也沒有,整個人變得十分焦慮,也不知道齊灏是不是已經收到了消息,又是否在回來的路上,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完全不知道,最不争氣的是我的身體,糟糕透了,本來很聽話的小寶貝好像知道我心情不好似的頻頻鬧脾氣,吃什麽吐什麽,小腿很快腫了起來連路都走不了幾步,沉香急壞了,千方百計地給我做好吃的東西,晚上還會給我按摩腿讓我放松,可情況依舊沒有好轉,我只能盡力的安慰她,最然吐得一塌糊塗還是盡力的去吃,只希望多多少少能給肚子裏的孩子一點賴以生存的食物。
第四天終于有人來了,還是當年不染風塵的模樣,嘴角時時刻刻都會挂着坦然無害的笑,唯一不同的是我再也看不到他的心。他一步步地走近,我躺在床上沖他虛弱地一笑,淡淡地道,“齊銘,哦,不,應該是陛下,您終于肯現身了,可沒有這樣招待客人的,不是要請我喝茶嗎?主人不來哪有好茶可喝?”
齊銘慢慢地走上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語氣關切,“怎麽瘦成這樣?為什麽不好好吃飯?”
“你這裏的夥食不行,實在是吃不下啊!”
齊銘并不生氣,反而笑了笑,“那就跟我回去吧,宮裏如今的廚子是我從王府帶來的,你不是最喜歡吃他煮的菜嗎?”
我直直的看向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內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回去?回到哪裏去?皇宮從來都不是我的家,從前我的家是将軍府,父親走後,,恒親王府便是我的家,你是要送我會那裏嗎?”
齊灏本來伸過來想要抱我的手僵了僵,沉默許久,瞥過眼去不再直視我,“原來一直在做夢的只有我一人而已,小七,你怎可如此狠心,你說過會嫁我的,難道都忘了嗎?”
“你也說過這一生只娶我一人足矣,可我聽說陛下早已兒女雙全,從始至終違背諾言的就不是我,寒了心的人哪有承諾可言?”
齊銘的目光裏顯現出掙紮與沉痛,好像下一秒就會讓人窒息,良久他輕輕地撫了撫我的肚子,柔聲道,“小寶貝還好嗎?最近是不是很鬧騰?跟我回去吧,我讓太醫好好幫你看看!”
我震驚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我有了身孕?那為何還要。。。”
齊灏摸了摸我的頭,“傻丫頭,我怎麽會不知道呢?這陣子你那麽辛苦,放心吧,我會把這個孩子當作自己的親骨肉,百年之後他便是我唯一的傳人!”
我難以置信的看着他,扭過頭去,“這個孩子只有一個父親,那便是齊灏,他的父親是光明磊落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自然也不會認賊作父!”
“認賊作父?小七,原來在你心裏就是這樣想我的。”他嘆了一口氣,“別忘了,上次帶你進宮的李管家還在我手中,還有那個叫沉香的奴婢,你若不走他們也沒必要留下了!”
“齊銘!你卑鄙!”
“是你逼我的!”
我還是住在原來的存菊堂,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讓我整個人放松了不少,齊銘每天都來,大部分是在白天,坐下來喝一盞茶或者自言自語的說一些話,我通常是不願意理他的,有時候在院子裏散散步,有時候歪在暖炕上做些針線看會書,齊銘也不在意好像只要我在他身邊便很是滿意,倒是有一次我繡那條大鯉魚的時候他倒是好奇地湊了上來,皺着眉道,“這是個什麽東西?”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端着針線盒走得遠遠地,惹得他哈哈大笑,“改明給我做個荷包吧,不要好看,湊合着能用就行!”
呵,這個人還真是不客氣!不過,很久沒有聽過他這麽發自肺腑的聲音了竟讓我有一絲懷念,不願意想,可往事歷歷在目。
“陛下,奴婢能不能問您一個問題?”
“叫我齊銘!”
“陛下。。。”
“齊銘!”
“好吧,齊銘,李管家在哪?你有沒有放他回府?齊灏什麽時候回來?”
齊銘略一停頓,擡眼看向我,“原來這麽多天你心心念念的還是他,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其他的事不要管。。。”
他說完拂袖而去,我心中頗為不安,以現在的情況看,齊灏肯定還不知道邺城的變故,否則就算是夜以繼日也會趕回來,一想到他整日金刀鐵馬難以安眠,卻被人處心算計失去至親,便心疼不已,低頭摸了摸小寶貝,“你說我們應該想辦法幫幫爹爹對不對?可是怎樣才能幫到他呢?”
七日之後是先皇下葬的日子,我本打算偷偷地去給他老人家上一柱香,為齊灏盡盡孝道,不管生前他對我做過什麽,可畢竟人死如燈滅,畢竟叫了那麽多年的姑父,我對他還是有些感情的。可李壽康一大早便親自來傳了齊銘的口谕,說是人多眼雜讓我呆在宮裏休息吧,我雖然不甘心,可滿院子都是他的親衛,人在矮檐下也只好低頭了。
可剛過辰時,突然院子外傳來一陣哭聲,熟悉的聲音漸漸接近,“公主,求求您救救貴妃娘娘吧,求求您了!”
我放下手中正在練字的筆,匆匆的走到屋外,果然是薛姑姑,兩個士兵架着她的手臂正把她拖出小院,“住手!”我大喝道,連忙上前扶起薛姑姑,她一看到我立馬跪在地上怎麽都扶不起來,“求求公主,救救貴妃娘娘吧,她不能死啊!不能啊!”
我心下一驚連忙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薛姑姑,你慢慢說!”
“是陛下,陛下讓貴妃娘娘殉葬,他這根本就是恩将仇報,想貴妃娘娘費盡心思地助他登上現在的位子,卻落得今天的下場。。。”
我再也聽不下去,匆忙地跑出小院,沉香木喜吓得連忙追上我不斷地提醒我一定要小心,可我怎麽還顧得了那麽多!姑母這一生做錯了太多的事,我曾經恨過她怨過她,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化作一抔泥土香消玉殒,從始至終我都把她當作至親至愛,正如那個微涼的夜晚,我對自己許下的承諾,不管她變成了什麽樣子,拼盡全力也要護她周全。
未央宮門口果然是重兵把守,可我來勢洶洶,他們又一向是知道齊銘對我的态度的,竟沒人敢阻攔,一路暢通的走近宮門,姑母坐在珠簾後的梳妝臺前悉心打扮,正如每一個先皇到來的日子,普通的仿若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微風吹過,珠簾搖動下脆聲一片,像是一首哀婉的歌曲,嘆唱這位風華女子的一生。
我撥開珠簾緩步走上前去,不知為什麽我竟然害怕驚動她,哪怕是一點響聲都會引起她的不安。
“小七,就知道你會來看我。”她頭都未回語氣輕快地道。
我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了下來,這是我曾經最喜歡的位子,我們在這裏聊過心事,做過針線,頂過嘴,如今卻空蕩蕩的只有我一人。
她突然回過頭來笑看着我,“小七,你看我這樣好看嗎?”
細致的妝容,一絲不茍的發髻,依稀還是我記憶中的姑母,怎麽可能不好看?在我心中,世上再沒女子比得上她的風華絕代,“好看。”我也笑着道。
她竟像孩子一樣咧嘴笑了起來,這還是我那個一向笑不露齒的姑母嗎?可總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才是将軍府中無憂的少女。
“阿昭最喜歡看我這樣笑了,他總覺得我進了宮後便沒了笑容,我說怎麽會呢,我對誰不是笑着的,可原來最了解我的便是他了,這麽多年都沒有這樣開心的笑過了!若不是我年少氣盛非要為自己争一個錦繡前程,跪求哥哥放我入宮,這一生也該是花好月圓,平淡富足。可惜呀,可惜,永遠也回不到過去了!”
我看着她嘴角的笑幾乎落淚,“姑母,您不要說了,我去求齊銘,我去求他,就算是一跪不起,我也要救您!”
姑母拉住我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不要去,他不會放過去的,可笑我一直自以為是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六爺的生母是我害死的,他不會放過我的,不會的!”
我心下大驚,原來鬥争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齊銘卧薪嘗膽處心積慮,等的就是這一天啊!
我還想再說些什麽,兩排士兵魚貫而入,為首那一人催促道,“娘娘,時間到了,先皇該等急了!”
姑母最後又看了我一眼,視線定格在我的肚子上,“好好的教導他,姑母怕是看不到小寶貝出生了!”
我看着她驕傲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門口,眼淚早已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她走得那樣坦然好像只是去赴一場盛宴,也是最後的晚餐,不,我最後的親人,我不甘心。
從未央宮到禦書房的路我走過很多次,上一次這樣狂奔是為了救父親,可我連先皇的面都沒有見過,這一次拼盡全力,勝負不知。
“公主,陛下等了您許久了!”李壽康好像是知道我要來似的,先一步打開了門,我急切地走了進去,茶香撲鼻而來,不遠處的火爐上,一只茶壺“噗噗”的冒着熱氣,齊銘一身素淨的白色長衫坐在一旁正在煮茶。
“小七,過來嘗嘗我的手藝怎麽樣?”
我緩緩地走過去,端起一盞茶一飲而盡還未開口便被齊銘打斷了,“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早交代了下人不要告訴你,卻還是被你知道了,其他的事我皆可答應你,唯獨這件事我不能!”
他為我添了一盞茶,“記得那時候我才八歲吧,母後早答應過我生辰那一天會送給我一匹馬,我高興壞了,如果我要是知道我的生辰回事會是母後的忌日,我寧願自己永遠只有七歲,那天晚上,乳母做好了長壽面,柔聲告訴我母後定是有事情耽擱了不會忘記我的生辰的,可我多傻呀,竟還在為她的遲到而生起。”齊銘的嘴角扯起一抹苦澀的笑,“那一天等了許久許久,突然,一陣急切地敲門聲傳來,乳母連忙開了門,只見母後赤着腳慌慌忙忙的跑過來,她把我抱在懷裏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掙紮着想要去擦她的臉,可怎麽也擦不幹淨,然後一群士兵就沖了進來,兇神惡煞的架走了母後,我也急了,一直跟在他們後面跑,一邊跑一邊哭,我說我不想過生日了,我不要小馬駒了,只要母後能夠回來!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我聽說她與人私通,我被人叫做野種,從那以後不管我怎麽努力都再也得不到父皇一點點的誇獎,你知道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嗎?是顧貴妃,偉大的顧貴妃,李嫔走後,最威脅她的就是我母後了,她處心積慮想要登上的位子我卻偏偏要把她拉下來!”
“所以你害死了陛下!就為了你心中的欲望,你的仇恨,還要害死更多的人!”
齊銘提着茶壺的手略微一抖,茶水灑在他的手上,頓時紅了一片,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似的,“他是我的父皇,我哪裏真的想要害他,你也看到了,他給了齊灏齊睿兵權,卻把我耗在邺城做一個閑散王爺,在這個世界裏沒有權利寸步難行,不管怎麽樣我都要替自己争一争!”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起身便走,“你要去哪裏?”
我已走到門口卻還是停住腳步,“你已經靠着我接近了姑母,我早是無用的棋子,棄了又有何妨?”
說完再沒理會身後人的反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隐隐約約好像聽到他的聲音,“對我來說,你從來都不是一顆棋子。”
“夫人,陛下一大早就遣了李公公送來這條衣裙,您看您要不要試試?”沉香站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道。
“不要!”我站在門口看着清晨初升的太陽,有些煩悶的道。日升日落又過了三天,簡直是度日如年,看着至親一個個離開卻束手無策的感覺讓人抓狂,這幾天,我常常想起姑母離開時放下一切的眼神,或許這樣的離別對她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不一會陸陸續續便進來了十幾個丫頭,手裏皆端着一樣的托盤,上面放着各種衣裙首飾,為首的宮女朝我行了禮,恭恭敬敬地道,“還請夫人不要讓我等奴婢為難!”
十幾個宮女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齊聲道,“還請夫人莫要讓我等為難!”
木喜被驚得倒退了一步,拍拍胸口驚魂甫定的道,“就跟訓練好了似的。”
我緩步走過去,翻了翻送來的衣裙,大紅色拖地長袍上鏽幾只栩栩如生即将展翅的金色鳳凰,招搖端莊,尊貴無比,我笑了笑對身後的沉香道,“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你說我若是穿上了這套衣裙,沈微雨的面子該往何處放。”
話剛說完便聽到緩慢的敲門聲,李壽康尖細的聲音透過窗戶傳了進來,“公主,吉時已到,可陛下說了您若是不來所有人都得等着,您看。。。”
沉香也上前一步。低聲道,“公主您若是不願意,誰也勉強不了,奴婢們都聽您的。”
“去,幹嘛不去!”我揚聲道,“還沒見過登基大典呢,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我笑着向沉香揮了揮手,兩人大步離開,只留下身後一群小宮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傻了眼,為首的宮女忙道,“公主,您還未換衣服呢!”
“那身衣裙不适合我,我想有人更希望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