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戲子有情(三)
被江秋城第一公子宋秋安帶起的一陣風氣, 城中巷口裏韻味十足的小曲兒最近愈發的受歡迎。
不過坊間翻來覆去也就還是那幾個不變的調調。
遠道而來的戲班子紅服影便占了新穎的便宜,一度被江秋城中近乎一半的百姓所稱頌。
“紅服影在東街那邊搭臺子唱戲了!大家快來呦!”
“好嘞, 等茶見底就過去!”
“等等, 我收了攤子也帶我一個!”
随着一陣吆喝,人們三五成群地結着伴往東街而去。
東街那頭的戲臺子搭了一半, 紅衣的人兒在那戲臺子後面穿梭, 臺下坐着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緊忙往裏頭瞧。
被擋了視線的宋大娘拿煙袋管抽前面站得老高那毛頭小子,“後生, 穩着些,站這麽高可別摔了!”
毛頭小子頭也不回地道, “留着您那操心勁往孫子身上使吧, 我自己這腳管的住, 摔不着!”
宋大娘咧嘴朝地上呸得吐了一口,“老人言吶!”
毛頭小子搖頭裝老,“啧!閑人言!”
宋大娘聽他那諷刺的勁就來氣, 忍不住一腳踹了出去,毛頭小子再站不穩, 猛地朝前栽倒過去,嘴上不忘撈便宜,“嘿!你個老太……”
毛頭小子還有一個太字沒說出口, 就叫一根又冷又硬的什麽東西給攔了一下,正好頓在那半空中,再晚一秒怕就臉着地了!
毛頭小子一擡頭,啧!救他這人可真俊!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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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頭小子聽那俊俏的公子對他道, 他扶着一旁的木凳子慢慢站起來,剛要開口,就見那公子又道,“嘴上也要小心些!”
毛頭小子要說的話給咽進肚子裏,目送着那公子潇灑地走到離戲臺子最近的地方,那排奢華的紅木桌椅,向來是給位高權重的人安排的。
宋秋生走到慣用的老地方,執起手邊味道不變的碧螺春,悠閑地展開折扇淡笑着朝臺上瞧去。
一衆步伐基本一致的人氣喘籲籲地跑到這處,左尋右看地在人群裏找了半天,最後終于找到了一出大門就溜的沒影的平安侯世子。
宋秋生聽到身後齊刷刷的一陣腳步聲,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侯府裏的侍衛找過來了。
“世子,下次莫要魯莽,這街上可危險的緊!”
宋秋生放下茶水,回頭笑着道,“我就來此處看個戲,聽個曲,怎麽就危險了,你看看後頭坐着的那些人兒,是那婦人能折了我的頭,還是那毛頭小子能剔了我的骨?”宋秋生一邊說一邊朝宋大娘和毛頭小子那瞧了一眼,老年人眼花看不清,那毛頭小子倒是被他給吓得打了個顫。宋大娘還道了句,“你小子長虱子了!”毛頭小子不敢吭聲,縮着脖子往旁人身後躲了躲。宋秋生見狀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侍衛低着頭沒見到世子這番模樣,只在心裏琢磨着怎麽講才能勸好世子。雖然他氣勢上不敢強了去,但這道理萬萬不能随了這以頑劣着稱的世子,“世子,對侯府不友善之人都潛藏在暗處,屬下怕您一時不查……”
宋秋生撇撇嘴,不滿地道,“我可是聖上親口贊過的第一勇者,你這樣想豈不是駁了聖上意思?”
侍衛單膝跪地,“屬下不敢,只是勇者與強者不同,有勇有謀才是強者,世子還尚未成年……”
宋秋生用折扇在侍衛頭上輕點了三下,“謀權,謀利,謀生,你覺得本世子,該謀哪一種?”
侍衛不敢擡頭,他才被調上來做世子的近衛,從不知平安侯府的這位,竟是個此等厲害的角色。
這世子哪裏是別人口中那無所作為花天酒地的庸人?七竅玲珑心他怕是要占了有十竅!
那戲臺子上的紅衣角兒終于上了去,平安侯世子揮揮手,讓這幾個膀大三粗的侍衛退到一旁去了。
若是擋了旁人看戲的興致,就是他平安侯府也占不得理。
侍衛見狀松了一口氣,剛剛提到謀字時,那世子眼中的深邃,竟讓他心生了幾分恐懼。
臺上那戲子妝容精致,也不知用的什麽胭脂,竟是連那頭發也畫得金黃,看上去竟真的好似天上下凡來的仙女一般。
這段戲演的是七仙女下凡初臨人間,排在末位的七小妹不小心與姐姐們走散了,一個人游離在街頭,巧遇了書生董永。
此時還沒到董永出來的時候,七小妹剛與姐姐走散,回眸間,入眼便皆是陌生人,甚至連一抹熟悉的顏色都沒有。
凡間的顏色,不似她們天宮上的那般豔麗,貴人出行皆藏于辇車內,路上行的,都是粗布短衣的尋常人,哪比的上她們仙女穿的绫羅綢緞。
紅衣戲子臉上的妝容将那雙水眸凸顯得尤為有神,任何一個流轉的神色都演的出神入化。猛一回頭那滿眼皆是驚恐的神情,好似真的陷入了困境一般,勾得人心生憐惜,這一幕引得臺下衆人一片叫好!
宋秋生就着花生米小酌,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旁過來個人遞上一盤蝴蝶狀的糕點。
宋秋生擡頭,來的是個半大的少年,和侍衛他們一比也就才到肩部。侍衛伸手剛欲趕走這少年,就被宋秋生笑着攔住了。
少年朝糕點點點下巴,随後有些不情不願地道,“這是臺上唱戲那姐姐贈你的金蝶酥,她說你總來捧場,總要送些東西感謝一下!”
說完,不等宋秋生說什麽那少年就顧自跑開了。
宋秋生眯眼盯了一眼那少年攥着的左手,那裏好似捏了些什麽。
盤子裏的金蝶酥,似乎少了片翅膀。
宋秋生笑着捏了塊金蝶酥往嘴裏送,半張的嘴還沒來得及閉合,手上的金蝶酥就轉手到了侍衛手裏。
“世子,屬下找幫您試試毒!”
然後也不等宋秋生應允,就塞到了嘴裏吃了。
宋秋生頗有些不快,環着手臂一動不動地看着侍衛的動作,直到他用手背把嘴角的殘渣也擦幹淨。
侍衛被盯的直發毛,低着頭不知該說什麽。
宋秋生問他,“你還沒死,那我可以吃了吧?”
侍衛剛想開口說這才過了多久就被宋秋生先開口堵在了嘴裏。
“別跟我說萬一裏面有慢性毒藥怎麽辦,再不吃那臺上的姑娘可要傷心了!”
宋秋生聞言朝臺上看去,不知何時那上已添了個董永的新角色去。
那董永眼窩深陷,略顯黑黃,竟是濃妝也沒能蓋的住。
宋秋生咂嘴,這董永,可是有點虛啊!
宋秋生這位子正好在那董永身後,只一側頭,就能看到演七小妹那位紅衣戲子的正臉,這角度,很像是七小妹在對着他一般。
七小妹開口問道,“你是誰?”
董永作一揖,答,“在下董永!”
宋秋生在董永身後笑着想道,“我乃是你的郎君!”
七小妹與董永講了自己與姐姐們走散之事,董永承下要幫忙,一路帶着七小妹在街上尋人之際,免不了賣弄幾下他苦讀十幾年的學識。
兩個人一來二去地眉來眼去着,暗生情愫,約好了明日在這渡橋上再見一面。七小妹身後的幾位姐姐走了過來,董永慌張地逃走,這戲的第一段便講完了。
這也是紅服影的盈利手段,每晚只演上那麽一段,引得人們日日都來瞧。
宋秋生端了桌上那刻着牡丹花的瓷盤,起身欲往戲臺子後面走去。
侍衛上前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世子,不可。”
宋秋生晃了晃手裏的瓷盤子,道,“人家姑娘特地為我備的,總要親自還了才算禮貌!你總這麽呆板,日後刻讨不到老婆!”
侍衛無法,只得跟着,卻又被宋秋生給攔住了,“你跟去做什麽,別擾了我與姑娘談心的興致,這才幾步路的距離,我還能出什麽事,你且在這等着,不許跟來。”
宋秋生一個人朝後臺走去,留下一衆啞口無語的侍衛。
花梨望着不遠處的高臺緩緩道,“那戲子名為安知,出生于天女村,據說那是個盛産美女的地方。但安知,卻是最醜的一個,甚至比別處最普通的姑娘更醜。安知不愛唱戲,卻迷戀于被戲妝掩蓋的那種感覺,沒人認識她,沒人知道她究竟長什麽樣,人們卻會為她戴的妝容的角色而鼓掌喝彩,于是她留在了戲班子,她認為這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安知的嗓音很好聽,特別适合那種流轉的戲腔,所以即便她面相生的不好看,也還是被留在了戲班子。反正那張臉也不重要,只需拿濃妝一蓋,誰又知道她是天女村最醜的那個安知呢?
戲班子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留太久,被編成戲曲的故事也就那麽幾個,在一個地方唱完也就沒有新鮮感了,要想賺錢便只能換另一個地方了。
而江秋城此地,七仙女是剩的最後一場戲,安知已經唱了一段,還剩下兩段。
安知甚至忍不住想自己動手寫戲曲再多唱幾場,因為這臺子下面,有一個她不願舍棄的人。
那人永遠坐在戲臺下面最左的那側,桌上永遠擺着壺碧螺春。若是聽到興頭上,便要一壺小酒和一碟花生米,尋常人的吃食總能叫他吃出仙人一般的風采。
他可真好看,安知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