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白無常(一)
“大師, 長生真的無法可求麽?”
這句話是墨錦此生聽過最多的一句話,也是他最不願聽及的一句話。皇帝此番問他, 其實已經觸了他的黴頭, 如若問話之人不是這凡間的帝王,成價的父親, 他真的是要甩臉轉身走人了。
墨錦擡眸冷冷看了皇帝一眼, 随後不鹹不淡地道,“逆天而行, 天必譴之。”
皇帝眼底流露出些許失望,但那抹失望背後總感覺透着一股狂躁的火熱之感, 那皇帝藏了他的情緒。
墨錦皺了皺眉頭, 能藏得起情緒之人, 究竟在打算着什麽?
“大師,這些年你似乎沒什麽改變啊!”
墨錦眉頭緊鎖,似乎抓住了一抹什麽, 卻又悄然而逝,“怎麽?”
皇帝擡眼, 眸底泛着紅意,像燒紅的烙鐵般釋放着危險逼人的味道。
“您自己,其實已經長生了吧!”
墨錦心中大驚, 這皇帝竟是打的這般主意!
“我……”
墨錦突然渾身無力,舌頭變得笨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頭像堕入了深淵一般不停地下墜下墜,那種失重的感覺繞着他一圈又一圈, 直至頭磕在地上,疼痛感才讓他恢複了幾分清明。
墨錦強忍着看了看手邊傾倒的酒杯,又看了看周圍躺倒的衆人,一下明白過來,自己這是被皇帝給害了!皇帝此人的欲念深重,癡心妄想地欲求長生,恐怕見到墨錦的第一眼便存了這般貪念的心思。
墨錦還道,不過是個冊封太子的宴席,這皇帝怎麽就在賓客的坐席上挂了層輕紗簾帳,原來竟也是為了方便他行事!
墨錦半眯着眼,隐隐看到皇帝那黃的刺眼的身影漸漸逼近,手裏捏着的大概是柄利器,燭火一晃還閃着銀光。
而後墨錦便覺手腕一痛,怕是那皇帝觊觎了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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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切了一刀之後卻突然驚呼了一聲,“這……這是怎麽回事?丹師!丹師!來人啊,快把丹師給朕找來!”
墨錦在心底無聲地發笑,這皇帝大抵是聽信了那被稱作丹師的讒言,打算取了他的血煉丹吧!
可惜了這皇帝打錯了算盤。
墨錦洩露天機,也算違背了上天的法則,所以他已遭受天譴。
他這幅殘軀算什麽長生,他那所謂的“長生”,實是一種天罰。
曾經有位神醫替他診治過,卻只留了四個字給他——無力回天。神醫不知他為何還能存活于世間,但是一個人的确是無法做到這般。
神醫沒有直言,墨錦卻明了,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他自己也曾深深懷疑過,另他這幅殘軀茍延殘喘的,莫不是燭?
可是燭已經消失了幾百年了,他也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燭的腳步。
皇帝欲取血,可神醫說過人的血脈與心脈是相連的,他是一個無心之人,便也是一個無血之人。
丹師慌張地趕了過來,見到墨錦身上的情況也是一愣,但皇帝審視的目光讓他如臨大敵,只好随機應變,道了句,“許用他的骨肉也可行!”
皇帝兇狠地回過頭,舉起利刃對着墨錦狠狠地刺了下去。
墨錦只覺臂膀一陣刺痛,随後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墨錦覺得自己的頭像塊石頭般沉重,而他自己正處于雙臂被吊起的姿勢。也不知被吊了多久了,手腕處的刺痛隐約帶着一股麻木,那種難忍的感覺讓墨錦忍不住皺了眉頭。
墨錦剛嘗試了一下能不能掙脫開手腕上的繩索,結果就被臂膀上的劇痛弄得悶哼了一聲,側頭看去,那手臂上的一塊皮肉已經消失,依稀可見白森森的骨頭。
這皇帝的手段還真是狠絕。
墨錦嘆了一口氣,若不是自己暈了,指不定會給痛成什麽樣呢。
也不知之後還會發生些什麽,墨錦閉着眼感受了一下,卻無任何頭緒,最近他的預感少了不少,而且大多預示畫面還都模糊不清,必要的時候他都是靠銅錢占蔔出來的。
墨錦一時也想不通為什麽,還時不時總會有一陣的心神不寧。
耳邊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墨錦聞聲望去,就見牆角處破了個洞,一只白毛小爪子在那刨個不停,想來是有人救他來了。
可這白毛的爪子究竟是誰的?他可是清楚地記得花澈的毛色是紅的呀!
那白爪子在後頭挖了好久,等到後來墨錦都有些撐不住睡着了。半夢半醒中聞到了一股狐騷味,墨錦勉強睜開眼一看,一張長着對狐貍耳朵的大臉正和他臉對臉。
“你……”
墨錦是真被吓了一跳,奈何這個姿勢讓他退無可退,只得往後仰了仰頭,一件戒備地看着面前小狐人!
“乖徒,這麽快就把為師忘了?”
饒是墨錦的好性子都忍不住擠兌他,“你怎麽不變塊石頭來問我忘沒忘?”
小狐人不滿地噘了噘嘴,“啧!一點都不尊敬師長,以下犯上!”
墨錦輕笑了一聲,“那也比不得您為老不尊,承讓承讓!”
小狐人嘆了一口氣,眸光裏添了些暗淡,“三句不忘諷刺我,你還真是恨我恨的夠深的。”
墨錦閉上了眼,連看都不願再看他一眼,“莫不敢忘了,您當年,是何等的義正言辭!你走吧,我寧願折在這,也不願你救了我。”
小狐人又嘆了一口氣,一邊解墨錦手上的繩子一邊沉聲道,“你這孩子,真是太記仇了!”
墨錦還欲說什麽推拒的話,卻被小狐人一記手刀給劈暈了。迷迷糊糊中還聽他又念叨了一句,“虧我剛重生就馬不停蹄地來救你!啧!沒良心!”
墨錦再醒來之時,已身在一輛颠簸的馬車上,一睜開眼,就看到于無間那張欠揍的臉橫在他視線上方。
“唔!你醒了!”
墨錦點了點頭,“嗯!”
于無間臉上的假笑立刻崩了,“那你可趕快起來吧,我腿都被你壓麻了!”
墨錦這才一下反應過來,他方才竟是枕在于無間腿上的。道了一聲“失禮了”便連忙坐了起來。
馬車上下颠簸,不知道去往何處,車裏面都是熟人。
時雨是繼于無間之後第二個與墨錦講話的,滿臉愁緒天見猶憐。
“公子,你可吓死我了,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時雨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被花澈一瞪,便用袖子掩着半張臉躲到後面顧自哭去了。連垚雖目光呆滞,卻仍舊悄悄伸了手撫在時雨頭上,安慰似的一下一下重複着動作。
花澈順勢蹦到前面來,那表情看上去應該算是笑了,狐貍眼睛叫她眯得谄媚極了。
“我也不希望你有事,我們算是朋友吧,所以以後你要自己小心謹慎些,莫叫朋友擔心。”
于無間眼神飄忽看向別處,突然也道了句,“我也還挺擔心的。”
墨錦的眸光一瞬間溫和起來,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笑着道了聲,“好!”
胸口那處空洞,一時也格外地暖!
“你們,是被誰給救回來的?”
花澈聞言跳起來對墨錦道,“是一只超大的白狐!”
于無間接着也道,“一只味道特別大的白狐!”
墨錦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于無間顯然是還沒發揮夠,比比劃劃又在墨錦跟前絮絮叨叨地說道,“你是不知道那皇帝有多兇殘,他把我們都關在牢裏,讓我們眼睜睜看着他用利刃割下你的血肉……”
于無間說着說着就在花澈瞪圓的眼神下漸漸小了聲音。
墨錦低頭看了看手上被包紮得完好的手臂,上面竟還系了朵花!墨錦愣了愣,随後會心地笑了,說出了埋在心裏很久的一句話,“謝謝你們!”
花澈在一邊笑着道不用謝,一邊忙把時雨弄了出來,時雨抹了抹眼睛也跟着道,“公子你好好的我們就安心了!”
唯獨于無間一拍大腿,破了這片刻的溫馨,他從袖子裏拿出個獸皮袋子扔給了墨錦,“這是倪姻那丫頭甩給你的爛攤子!”
墨錦接過袋子,一邊拆開一邊問于無間,“這是何物?”
“是成價那些已經死去的哥哥弟弟們,他們沒有姓名便胎死腹中,生死簿上沒有他們的名字,根本入不得輪回。”
墨錦拿起那獸皮袋子瞧了瞧,随後有些驚詫地問道,“你竟還會這般束魂的法術!”
于無間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失了憶,又不是失了智,這大概是我以前就會的術法吧,用的時候突然就會了,還頗為得心應手呢!”
墨錦眯了眯眼,沒有再問有關于此事的問題。
于無間接着又道,“倪姻特地交代了,讓你給胖娃娃們都畫個身體,他們都入不了輪回,就給你當兒子養了!”
墨錦簡直哭笑不得,這丫頭把他當什麽了,還養兒子,虧她想的出來!更何況,這東西也不是說畫就能畫的呀……
“一會跟我去一趟紫藤山,那山上有個精通魂術的大師,到時候問問他怎麽辦再做打算吧!”
于無間瞧了他一眼,“這就把你兒子給送出去了?你不要養兒子了?”
這次不用墨錦,花澈直接白了于無間一眼,“你以為養兒子跟養雞鴨鵝一樣麽?那麽容易的!”
墨錦卻沒怎麽聽他們倆講的什麽,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們都坐在馬車裏,那麽車夫是誰?”
小狐人突然從外面探了個頭進來,笑着發了一聲招呼,“好久不見啊!乖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