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簡嘉剪了短發, 偏法式,微卷。
她鼻子高挺, 眉上有劉海, 五官清晰幹淨深刻。看上去,滿滿的少年感, 杜小冉非常鐘意她煥然一新的樣子, 給她扣上一頂紅帽:
“漂亮的人,從來都是雌雄莫辨的,走,我好好拍你!”
但不忘揶揄一下不在場的陳清焰, “陳醫生那麽老,根本配不上你。程程, 我們應該和青春飽滿的男孩子戀愛,他早腐朽了!”
簡嘉沖她露出細細的小白牙笑, 沒說什麽, 兩人出來,跑向廣場。
“好呀, 你給我介紹?”簡嘉一口氣跑出很遠, 在雪白湛藍相間的建築前站住, 金色的頂尖, 熠熠生輝。極夜沒有來,太陽還不會沉到地平線以下。
她微微皺鼻子, “要像水仙花一樣美麗的男孩子”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杜小冉在不停拍她。
這是她記憶中初次見面的簡嘉, 蓬勃, 熱烈,又混合着奇異的腼腆和安靜。
手機裏下載了aurora一系列軟件,摩爾曼斯克現在極光走向不夠明顯。所以,兩人去買了蟹□□,參觀完阿廖沙紀念像,依舊留在市區。
雖地處極圈,卻因為北大西洋暖流的緣故,摩爾曼斯克港成為北極圈內唯一一個不凍港。
簡嘉在西南角的标志塔下,被杜小冉攝進去。
68°58′n,33°03′o。
兩人在地球最北端的麥當勞裏吃東西。
外面地上有不化的積雪,在晶瑩又廣袤的極圈之地,冷冽、剔透,簡嘉覺得世界很美好。
吃完出來,從巨大的塗鴉廣告牆下過,簡嘉被杜小冉故意拍的模糊。
整個城市燈火輝煌,有北方老工業城市的懷舊感。
兩人穿着吊帶在酒店裏選照片,簡嘉發給簡母和周瓊。一頭短發,引起南城這兩人矚目,周瓊連回她幾個“我艹”,并說:
程程你好炫酷。
簡嘉沒來得及多聊,又被杜小冉拽到五樓小酒吧裏看夜景。風,仿佛在兩肺間呼吸。一切人間璀璨,都航行在眼睛底下。
這裏的人,講英語的極少。簡嘉是俄語渣渣,但在這方面卻一向膽子大,從來不怕變錯格。她随身有小本本,密密麻麻全是日常用語,加上亂比劃,剩下的,全靠對方腦補技能。
點的果酒,貝利尼桃子酒,入口清甜。杜小冉則偏愛酒精度數高一些的。
兩人盯着外頭雪和光的世界,感慨造物主的奇妙。
極圈的夜晚太過漫長,所以,它拼命用各種斑斓來編織白晝的襯衣。所有,都像長壽的玫瑰園。
簡嘉覺得非常快樂。
久違的那種。
她從陳清焰制造的無限焦灼和痛苦中剝離開來。這樣的時刻,想到陳清焰,簡嘉覺得非常遙遠,她不再為自己會時常想到他而恐慌。
外面,夜色很重。
有一種黑暗,一直是光明中旅行者的伴侶。否則,旅游會變成一種退避。
所以,有高大英俊的年輕俄國男人過來搭讪時,簡嘉用破破爛爛的俄語,愉快地和他們交談起來。
語言不通?完全不是問題。
從普希金到普京,從前蘇聯到克裏米亞烏克蘭,從足球隊到航母,簡嘉什麽話題都能插一杠子。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想起陳景明,很奇怪。
男人們因為她長了一個特別漂亮的鼻子,而笑對她混亂不堪的語法、重音。而他們又很快發現,女孩子的眼睛極美,極明亮,閃爍光芒。她的頭發在脖頸處彎出慵懶的弧度。
一場聊天下來,讓簡嘉産生錯覺,自己俄語進步了。
忽然,有男人端着酒杯歪歪斜斜走過來,迅速吻了她。
酒精和荷爾蒙,說 不清哪個更猛烈。
簡嘉肩頭抖了一下,她聽到對方迷醉地用俄語誇自己美麗。這邊,杜小冉在拍照,找準角度,一瞬間,兩人接吻的鏡頭被固定。
簡嘉立刻漲紅臉,她把對方推開,用俄語警告了一句。
在俄國的酒吧,遇到醉鬼的幾率總是很高。
對方還要上來,卻被其他幾個清醒的年輕人拉住了,笑搡着趕走。可對方顯然在勁頭上,又折回,簡嘉看他幾秒,忽然抄起酒瓶,“砰”一聲,砸的稀碎。她拿着半截,指向想發酒瘋的高個男人,眉毛一挑,說了标準的一句俄語髒話。
心口亂跳,除了陳清焰,簡嘉生平沒有被別的男人吻過。
但她不會因為酒精作用的一吻小題大做,只是,對方的死纏爛打想過來再占便宜她不會縱容。
她不是easy girl。
酒鬼最終被轟開。
“程程,你臉紅什麽,剛才吻你的那個,我瞧瞧,長腿細腰還不賴?”杜小冉眼睛沖她一擠,開句玩笑。随後,把手機拿給簡嘉看:
她被男人單手托住了後頸,一人仰頭,一人俯身,看起來像甜蜜的情侶,在暧昧的光線裏,做親密的事。
“你接吻的模樣真不錯,這張,給我雜志上稿用怎麽樣?給錢的,小妞,別害怕。”杜小冉完全是審美的口吻,她沒開玩笑,但最後那句又調戲一把。當初,簡嘉是寝室裏脾氣最好,一開玩笑大家湊一起來圍觀她臉紅的姑娘。
但砸酒瓶,杜小冉樂了,簡嘉的攻擊性總是在緊要關頭毫不猶豫爆發出來。所以,她閃婚閃離,杜小冉并不驚奇。
此刻,簡嘉憋不住笑起來,有點調皮,說:“哦,那你給我打馬賽克,我勉為其難讓大家仰慕下我的美貌吧。”
“友盡,再見。”杜小冉指甲點了點吧臺,又低頭,仔細看看,覺得不經意的這麽一抓,棒極了。
其實,只是個朦胧的側顏而已。
聊天的男人似乎有想進一步的意思,簡嘉腦中警戒線拉起,她裝傻。在鍛煉完俄語口語後,和杜小冉回到住處。
簡嘉去洗熱水澡。
杜小冉盤腿坐床上,把今天的照片又篩選一遍。忽然心血來潮,把接吻照發給周瓊,按下文字:
猜猜這是誰
周瓊回了個目瞪口呆的狗頭:程程?異國豔遇了?好樣的!
但很快,又補追一條:但不代表我支持我程随便跟人家打炮噢,撩一下意思意思得了。女性魅力嘛,适當展現一下ok啦
兩人隔着屏幕,不約而同笑起來。
簡嘉很久沒再發朋友圈,這一次,終于有更新。她在雪地上留下的影子,也在日光裏。
和她相反,陳清焰一天一條朋友圈。
他把之前給簡嘉拍的照片,每天,發出一張,配上永恒不變的兩個字:程程。
這股勁頭,像曬娃的新手。
而且,他不再設置僅自己可見,對外開放狀态。他微信列表裏的所有人,都知道,陳主任似乎每天都在想念前妻。
程述簡直看不下去,在陳清焰又又又又放出一張簡嘉的照片後,忙完手術下來,說:
“學長,院長都私下問我了,問你這朋友圈幾個意思?”
這種同樣古板有序,一絲不茍有種精密理性冰冷感的行為。很顯然,讓大家感覺到的不是恩愛,是怪。
看陳清焰曬照片,和看他曬骨科手術流程圖,或者偶爾遇到罕見病人的片子,沒區別。
今天,來了場冷空氣,陳清焰的高領黑毛衣襯的人更嶙峋。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是冷空氣的源頭,淡淡的:“沒別的意思,我想她。”
“你什麽時候走?”程述聳聳肩,他發覺,陳清焰如今毫不避諱對簡嘉的感情,動辄就能蹦出肉麻的話。
nb s 而且,多了個怪癖。
陳清焰喜歡在吃飯時,提他的患者,在如何如何百度病情把自己吓的半死。末了,他要點評:年輕的女孩子真的很喜歡瞎上網對號入座,沒辦法。
說這話時,程述看到他嘴角微微一扯,似笑非笑。
這樣的頻率不高,但陳清焰說了五次幾乎一樣的話,都發生在他門診時。
“明天。”陳清焰直截了當。
有點錯愕,程述踟蹰問道:“學長,這一趟折騰可不近,你搞錯了怎麽辦?”
“算我活該。”陳清焰一臉的淡漠,是對自己。
說完,他掏出塊檸檬糖。像拿手術刀一樣規整地撥開,塞進嘴裏,又看呆了程述:“這吃的什麽?”
很快,陳清焰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塊來,遞給他。
程述還沉浸在對陳清焰那種獨斷又執拗的判斷裏,回過神,露出個牙疼的表情:“我對糖果沒興趣。”
但陳清焰又突然問:“泌尿科新分來的那個姑娘,她今天戴的手镯,你覺得怎麽樣?”
“啊?”程述摸不着頭腦,“我沒在意啊!”
一款星月手鏈,陳清焰無意看到了,他覺得,也許簡嘉會喜歡。他現在會自然而然地留心年輕女孩子們的打扮,有些東西,真的好看。然後,他會在腦子裏勾勒如果簡嘉這樣打扮是什麽樣子。
這個時候,有人來找陳清焰。對方掏出證件,說明來意,兩人便走到103的小花壇處交談。
“陳主任,我只是來了解下情況,自訴人剛提供你的信息。”說話的是東城區派出所警察。
他進103後,特意在大廳駐足一刻,看陳清焰的簡介。
标準的青年才俊。
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個人素質。
更讓警察又覺得不可思議。
身在公安系統,因為陳素君的關系,知道陳家的一些情況并不稀奇。
“您有事直接問,我知道的,一定配合。”陳清焰很客氣。
“認識周滌非嗎?恕我冒昧,你們兩位保持了十年的戀愛關系?”警察問的也很客氣,但足夠直白。
被公檢法問到這樣的問題,陳清焰不意外。
他點點頭:“是,我們曾經是戀人關系。”
“是這樣的,周滌非和其他兩位自訴人,報了警。現在是檢察院公訴的案件,周滌非從中學起被老師性侵,并患有嚴重的抑郁症。這些,你知情嗎?如果知情,又知情多少?”
雖早有臆測,但從對方口中明白無誤說出,陳清焰的黑瞳凝住了。
他整個人沉默良久,在警察的提醒下,說:“性侵的事,我不知情。她中學患病的事我知情,我帶她看過很多次精神科醫生和心理醫生。當然,她遭遇過什麽,我們的确有過這方面的猜測。”
“精神科是在附屬一院就診,心理醫生是叫蘇娴雅,是嗎?”警察繼續問。
“對。”
“好,除此之外,不知道陳主任還知不知道一些內情?”
“沒有了,她雖然是我女朋友,但從沒有和我提及過這些。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恐怕不适合作為證據。”陳清焰再次想起那些信,遷移的隐喻,在烈火和烈火之間。
在死亡和死亡之間。
隐喻是幌子,幌子又只是迷亂。
“這樣,陳主任,麻煩你盡快抽空過來一趟做筆錄。今天,我只是初步了解情況,這個案子時間跨度太長,有可能需要你作為證人出庭作證。”
陳清焰擡腕看看時間,說:“可以,今天行嗎?我明天有急事要出門。”
他心中悲憫,在焚燒着周滌非留給他的最後遺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