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護士長從樓梯摔下去, 脖子受傷,頸椎骨折,103在拿手術方案。
陳清焰趕到時,發現氣氛不對, 每個人一臉的諱莫如深, 氣壓反常。照常理, 這點不算大事, 他第一直覺是護士長傷勢極重,最糟糕的,也許有癱瘓的危險。
“妞妞也在醫院。”程述匆匆告訴他,一臉凝重,“懷疑妞妞遭熟人性侵,她……”話沒忍心說完,轉開了,“護士長在樓梯間打電話時不小心摔下去的,人崩潰了。”
陳清焰上次見過護士長的二寶妞妞後, 把她寫進了給簡嘉的信裏,妞妞在幼兒園讀中班,肉胖肉胖的,帶花邊的小襪子會勒出一道痕跡來。
像被悶雷擊中,這樣的社會新聞不是沒有, 但發生在自己人身上, 隔岸觀火永遠和身臨其境有雲泥之別。
他想起一個細節, 上一次, 要抱妞妞,妞妞不願意,她懷裏摟着個洋娃娃,但娃娃破損,一頭金色卷發被剪禿了。當時,護士長嗔怪她是小殺手。
陳清焰面無表情先換上白大褂,進來商量手術事宜。院長也在,氣氛凝結,大家在對着片子交流,陳清焰則捏緊筆,話不多。
這一回,陳清焰主刀,但大主任站一助位置。作為103最優秀的麻醉師之一,程述也參與到這臺手術中來。
護士長是大主任的學妹,兩人私交甚佳,他下不了手。
手術中,陳清焰破天荒地沒聽到程述瞎扯淡,洗手護士在給陳清焰不斷遞器械,他戴口罩的臉,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陳清焰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他一如既往毫無情感波動地進行着一場戰鬥。
三個半小時後,他從手術室出來,直接去看妞妞。
但被攔在外面,婦科主任告訴他:“孩子現在不能見異性,本能恐懼,清焰,先回去吧。”
“情況怎麽樣?”陳清焰問。
對方卻不怎麽願意談論這個話題,搖了搖頭:“你自己看檢查報告,我不想說,”中年女人拍了拍他肩頭,“以後有了孩子,尤其女兒,一定要細心,要保護好,這方面的教育不能少。”
透過玻璃,他看到妞妞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在打點滴,旁邊是拼命逗她笑的護士。
“即使送他去坐牢又怎麽樣?孩子一生都在陰影之中。”婦科主任嘆了口氣,她默默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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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焰神色冷肅,他一個人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小護士貼心地給他泡了蒲公英茶,端過來:“陳主任,喝口水。”
他道了謝,摩梭着杯子,想起一些事,思考良久,給周滌非編輯了一條信息:如果你有比較棘手難處理的事,我願意提供幫助。
陳清焰知道自己并不是只為了她,他忽然明白,沈秋秋是成年的周滌非,但依然會被成功摧毀。妞妞是周滌非的童年,既成的傷害會伴随一生。而簡嘉,則是沒有發生的周滌非。他手心裏,全是汗。
偌大的世界,有着他一直不曾留心的肮髒一面。而醫院,哪怕他站在巨塔頂端,也拯救不了靈魂,因為有的人根本沒有靈魂。陳清焰同時有種無力的憤慨,在想起妞妞時。他眼睛變得很黑很黑。
這個時候,許遠那邊的消息也傳來,如他所願,某人手術成功,不過住在昂貴的icu裏面,似乎他知道,一旦自己醒過來将要面臨什麽,所以,幹脆不要醒過來。
簡嘉回到租處後,吃飯、睡覺,簡母和周瓊都非常配合地沒有多問她什麽。
臨到黃昏,開始下雨,簡嘉窩在簡母懷裏,睡意不清,她迷迷瞪瞪撒嬌:“頭發癢,媽媽給我辮起來好不好?”
有人敲門,周瓊在廚房裏因為開着油煙機什麽都沒聽到,所以,簡母輕輕推開簡嘉 ,親了親她額頭:“乖寶等一下。”簡嘉懶懶“嗯”了聲,沒動,她又沉沉睡去。
第六感告訴簡母,應該是陳清焰。
兩人藕斷絲連,知女莫若母,她看出來程程對陳清焰舊情難忘,但身為母親,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女婿,她知道,男人不愛就是不愛,沒有次愛,簡母唯一慶幸的是兩人沒有孩子。那麽這樣,程程就不需要有任何為孩子委曲求全的牽絆。
果然,透過貓眼,簡母看清楚了來人。
陳清焰抱着一捧香槟玫瑰,他非常固執,說花語又是件非常矯情的事情。從第一次買,到此刻,陳清焰沒有一次送成功過。但他不會收手。
因為沒打傘,玫瑰花上綴滿水珠,晶瑩剔透。陳清焰頭發濕了,搭在眉宇,一張臉的輪廓更顯冷清而雕鑿。
簡母把門打開,神情很淡:“陳醫生,我很感謝你幫忙,程程公司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但我不覺得我們欠你太多人情,你帶給程程的傷害……”話說到此,簡母并不想再深究下去,她岔開了,“我希望我女兒能忘掉過去,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希望陳醫生能夠尊重她的選擇,不要再作無謂糾纏。”
“阿姨,你在跟誰說話呢?”裏面,周瓊在往桌上端菜,她轉過身,看到那個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刻自燃,但卻又潦草地忍住。
現在,不是跟陳清焰鬧太難看的時候,白天那一通,姑且算出口惡氣,同樣是一種試探。但簡嘉在鑫盛的事,周瓊心裏門兒清,除了醫生,沒人能伸出援助之手了。
周瓊沒什麽好臉色地過來,随即,看到那一大束玫瑰,冷冷問:“陳醫生,你來幹嘛?”
“花是給程程的。”陳清焰遞過去,他沒抱希望,當然周瓊也沒給他希望,揚手打掉了:“陳醫生,您這麽特立獨行的人,送花多俗氣啊?哦,您喜歡俗氣的可能,那就再俗點呀,送豪車、送別墅,這才有誠意對不對?”
她半真半假嘲弄地看着陳清焰,簡母不願意這樣,看看周瓊,對陳清焰說:“陳醫生,沒事的話請回吧。”
花和人,一道被關在了門外。
等簡嘉起來吃飯,沒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麽,外面雨聲淅瀝,打的窗戶啪啪作響。
後半夜,簡嘉從衛生間回來,不再有睡意,她披了衣裳,跳下床去翻包,找出三封信猶豫着要不要燒掉。
陳清焰的字跡先于火開始灼她的眼。
簡嘉呆呆走神很久,最終,她慢慢撕開,窸窣展開了信。
程程,見信好。
今天陽光不錯,我希望你也不錯。
這幾天,我似乎不太順利,被接連投訴四次,這是我職業生涯難得一見的場面。
第一次,我坐上午特需門診,被投訴太貴。
第二次,坐下午專家門診,投訴稱:103的陳清焰主任為什麽不能天天坐上午的專家門診。
第三次,投訴的理由大概是我從業以來見過的最奇特的一個了,對方說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很不尋常,懷疑我隐瞞了他的病情。
第四次,很不幸,我在幫一個阿姨體征檢查時,時間長了一點,她投訴我耍流氓,因為,我摸她太久。阿姨六十二歲,我很想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我只想對一個叫程程的女孩子耍流氓,我對您,真的也耍不出來。
簡嘉看到這,忽然噗嗤笑出來,幅度大了,扯的嘴角疼。她難能想象,驕傲從容的陳清焰在面對這樣奇崛的投訴時,是什麽表情。也許,他只會微微一皺眉,清冷的黑眸不會有任何變化,也許,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但他卻在跟她 分享着,再往下讀,簡嘉知道了他剛做一臺大手術,很驚險,很刺激,但和程述配合得天衣無縫。陳清焰順便給她解釋了在一臺手術中,優秀的麻醉師是何等重要。
這封信,長且碎。
簡嘉發覺自己看的津津有味時,已經到了收尾:
程程,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啰嗦,有很多個瞬間,我會想起你。以前,和你在一起生活時,并不覺得,如今心境大改,卻更顯得我荒唐。
原諒我抑制不住想多多寫給你,此刻,萬籁俱寂,希望你已入眠,晚安。我很想吻你。
簡嘉又深深失落起來,他在這樣的深夜裏,給周滌非寫過。他跟她,為什麽分開?這很魔幻,簡嘉不相信陳清焰會掉過頭來愛自己,怎麽會呢?
在她最投入時,他都不愛自己。
簡嘉默默聽着雨聲,在破曉前,迷迷糊糊又睡了會兒。
第二天,門口放着個玻璃瓶,裏面插滿香槟玫瑰,在打開門的瞬間,開在眼睛裏。
三個女人都愣了愣。
物業忽然神出鬼沒出現,問她們:“哪位是簡嘉小姐?”
陳清焰又給她送了早餐,只是稍微晚點。因為昨晚,他值夜班,需要跟進護士長術後反應。
煎蛋、培根、紅茶加奶。
簡嘉不知為什麽,想起《哈爾的移動城堡》,陳清焰等待的,不會是她。簡嘉心情複雜地拒絕了:
“麻煩您送回去,他要是不收,您拿去喂公寓裏那些流浪貓吧。”
“這也太不要臉了吧?陳清焰是不是以為自己是皇帝?嗯?搞三宮六院嗎?!”周瓊在人走後,開始發飙。
今天,周瓊要陪她再去公安局。
“程程,陳清焰是不是又給你下什麽**藥了?”
周瓊覺得這很危險,她同樣迷惑,陳清焰到底想做什麽?
“他說,我也可以踐踏他的心,但不能不要他。”簡嘉輕輕咬了下唇,想起這句,不知為什麽,忽然很傷感。
周瓊停頓兩秒,把步子一停,說:“是這麽說的?”她不可思議又忍不住歪嘴笑了一下。
兩人到了公安局,見到陳素君,周瓊在簡嘉和對方說話時總感覺人面熟,在簡嘉進去前,小聲快速問說:
“這是誰?”
她看出來了,對方顯然來頭不小,說不上來的氣度,不是等閑人物。但對簡嘉,卻熱絡。
“是姑姑,陳醫生的姑姑。”簡嘉輕聲回答,她臉紅起來,因為,剛才陳素君告訴她,陳景明非常關心她的事。
等簡嘉進去,周瓊在大廳等候。非常無聊,她把宣傳欄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毫無興趣,終于,她想起要事,覺得當下可以當作試金石。
撥通陳清焰號碼的那一刻,周瓊把醞釀好的說辭,一瀉而下:
“陳醫生,是不是你以前怎麽對待的程程,現在,程程怎麽對你也可以?只要能追回她?”
陳清焰是在好不容易趕到洗手間時,接到的電話,他沒回避,應了一聲。
雖然,他不知道簡嘉的好朋友冷不丁問這個做什麽。
“你跟周滌非上床了吧?”周瓊冷笑問他,“陳醫生,你跟她在一起十年,你也必須追程程十年。當然,這十年間,程程可以愛跟哪個男人在一起就在一起,愛幹嘛幹嘛,你管不着,你懂我的意思,怎麽樣,陳醫生,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