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靠之活下去的根基
第一醫院的綠化好到方渡青已經坐了快半個小時,都沒被旁邊的人發現。
反而是她打消了本來想離開的念頭。
旁邊一直在打電話的女人,已經帶了點哭腔。大概以為這個竹園後的小道沒人,左手抓着頭發,低頭快速地宣洩着,話語顫抖。
沒想到林砂枝在短時間內瘦了這麽多,看不到身為平模時的厚重妝容,憔悴了許多。
方渡青猜到幾分她這麽失控的原因。
當年在電視臺第一次見到林砂枝,她還是剛登上一個珠寶大刊的小模特。所有人都說她這個階梯,是身為男友的江碧某富二代搭建的。
傳言總是比事實更引人興奮。
又因為林砂枝在這個圈子抛頭露面不過幾個月,她在短短幾米外補妝,背對着的幾位女工作人員也能竊竊私語。坐在長沙發上等周游章的方渡青湊巧全聽去了。
膚白貌美胸大長腿,這是優點。
卻總能在犀利的語言中變成林砂枝搔首弄姿的資本。
方渡青捧着玻璃杯,撥弄随水溫開放的櫻花瓣,不去看那群越說越情緒高漲的人。
目前她也是處于風雨飄零之勢的人,連個避雨的屋檐都沒有。方渡青只能巴巴望着幾步之遙的周游章,奢望他遞來一兩片磚瓦。
“媽,我沒事,大城市就是這樣,生活壓力大了點,總的來說還是能掙到錢的。”
方渡青側了下頭,明明快三個月沒開工,人也抱病,還要對着手機笑出根本看不到的弧度。
剛才在辦公室裏和主治醫生長聊一通後的郁悶,在這他人面臨的更深厚苦難面前,很沒有善心地減輕了一點。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本能上只會讓自己過得更舒服點。自從到了未來,知道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總有一天會離去之後,方渡青就失去了這個本能,一切讓身心敏感起來的點,都只在和金錢挂鈎的時候,被刺激出來。
其他時候,不聲不響,無波無瀾。
“給你的錢,別存,要用就用,我還會努力工作的。你也早點努力,給我找個新爸。好了,就這樣,我要工作去了。注意身體,再見。”
林砂枝挂了電話,終于長嘆了聲,将手機扔到病號服的口袋裏,仰頭看天。
因為經歷過,所以深深知道那種被壓迫到極點的感覺,沒有歇斯底裏,沒有大哭大叫,連呼吸都帶着刀子,刮過每一寸血肉,往後退無路,往前走深淵,站在原地,每一秒都能聯想到死去。
也跟着擡頭,天空很藍。
這也是最諷刺的事,同樣的土地,同樣的天空,每個人卻有不同的命運。貧富兩極分化,在2030年幾乎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在人均工資提高了幾十倍的前提下,百分之一的人掌握了全國百分之九十五的財産。
盡管不認同因為窮而仇富的想法,方渡青卻想不通,為什麽總是已經很絕望的人,遇到更絕望的事。
下層的泥土泥濘而腥臭,掙紮的人卻越來越多。
方渡青以為自己已經帶着家人拔身而出了,卻總能在遇到相同境遇的人時,看到褲腳上幹透的泥點印記。
林砂枝和她富二代男朋友分手了,準确說,是富二代先劈腿,她後提出的分手,富二代卻沒同意,林砂枝斷了所有聯系後,就發現,合約和工作也跟她斷了聯系。
這些事都是從周游章的助理那裏知道的,和周游章一樣,助理也不太有娛樂圈常有的傲氣,比方渡青大不了幾歲,兩人聯絡還挺頻繁。
噼裏啪啦給方渡青發了幾條信息,還憤憤不平,好像當事人一樣,說話帶粗氣。
不久後林砂枝也因為舊疾複發住進了醫院。
直到今天方渡青毫無征兆地遇見了她。
等了一會,林砂枝終于走了,因為人高挑,褲腳短了一截,腳踝和手臂都瘦得讓人心驚。
扶着樹緩了許久,方渡青因為不敢出聲和動彈,怕打擾到林砂枝,保持一個姿勢蹲了許久,後果就是她站起來時整個人陷入頭昏眼花,下意識往後退了步,直直撞到路标上。
摩挲着樹皮,半晌方渡青才回了病房。
和老方看了一部電影後,方葉岚也做完了新搜來的一套題,撐着頭,戴着耳機饒有興趣和同樣熱衷數學的網友讨論。
枯燥的數學公式原理和喜劇片誇張的音效交雜,這就是他們病房的特色。
每天查房的護士和醫生都已經習慣。
夕陽落下,方渡青看到電影完的字樣,立刻從老方的床角爬起來,“走,去吃飯了。”
提醒方葉岚先暫時從數學大師折磨後人的世界裏出來,下凡去填飽肚子。
三人到了醫院食堂,方葉岚趴在桌上,滑着顯示屏,讓老方先選。
兩個病人的套餐都只能選特定的,能幫助生長因子更活躍的那一類。
每次只能看方渡青一個人大魚大肉,香氣四溢。
等傳送機器人把飯菜端到桌上,三人各自捏起筷子,異口同聲說了句,“開動啦。”
背後坐了三個醫生,在邊吃邊聊。
方渡青習慣先喝兩碗湯,再吃半碗飯。
将降溫吸管插入滾燙的湯中,被吸入口中的醇厚湯汁卻是常溫,這是怕熱星人方渡青最喜歡的發明之一。
還有就是夏季必定攜帶在身的降溫貼,兩粒,壓在脖子後,人體溫度能降低到最舒适的程度。
撐着頭,挑走浮在表面的小蔥。
後面的談話聲越來越清晰,“你們主任真的走了?到研究院去了?”
“是,今天回來辦理最後手續。那個表情,簡直連眉毛都飛起來了。你以前哪看見過他挺直背走路過,從來都是累的跟狗一樣。”
“畢竟解脫了,工資還高了兩三倍。”
幾聲不平的感嘆,“哎,你說我們醫院最近被挖走了好幾個人,院長就幹坐着?”
“不坐着怎麽辦,他心裏有底,來挖人的那個研究院,名義上是上面的,其實資金和班底全是私企,還是最大的那個,你自己掂量……”
“那沒辦法,有能力的走了,能力和關系都一般的,就只能死熬。”
“不過比起以前,現在醫生待遇已經好多了,有新系統的支持還有AI的協助,醫鬧基本上沒有,那就純靠努力賺錢。”
“也是,就最近這事頻繁了點,平時工作起來,哪有閑心考慮這些。”
……
放下第二碗見底的湯,方渡青拿起筷子,就着小炒肉慢慢吃飯。她不是做偷聽上瘾的人,衆生百态卻經常以這種不經意的姿态傳達陌生人耳中。
吃過飯,散步四十分鐘,也是方家“家訓”之一。
夜晚的第一醫院柔和許多,夜風拂過,路燈下的人影幢幢,方渡青走在最後面,每次都看父子倆的背影,兩個人都長手長腳,潇灑無比。
她就偷偷抿嘴笑。
鍛煉完畢,食物也消化一半,就護送回病房,照例給巡夜的護士捎一聲問候。
方渡青就坐智能機器人小汽車回去,一車一人,大路兩邊全是,刷卡即走。
靠在軟綿綿的玩偶上,方渡青拿出電腦,開始查看個人網站這一天的收益。
兩頭開花,是很早之前就實行的掙錢策略。
光靠給富貴人家算命,怎麽撐得起家裏兩人的生活和治療,還好方渡青逐漸在各個粉絲圈都有了點名氣,每天都有人到她的網上神社看看,買點虛拟貨品,圖個好運。
當然,她也接網上的實名交易。
價錢不等。
網站還是方葉岚給她做的,用了兩個下午,賄賂了兩個小護士。
姐弟倆讨論,方渡青主要是提意見的那個,她高中畢業之後沒去讀大學,遠遠跟不上方葉岚的水平。
成果出來,自然也是雙方都滿意。
确認了賣出去的物品,方渡青看到有實名交易的申請。
點開,查看。
地點是在江碧電視臺,她琢磨着,點了接受,然後給周游章發消息,将那人的名字複制了過去,問他認不認識。
屏幕上跳出車程結束的字,方渡青收了所有東西,到小區門口,通過識別系統,從地下電梯坐到3樓,到家。
100層,她偏偏選了3樓。
當初方葉岚還笑她老了,方渡青倚在門邊不說話,後來在他們兩人突然的一次病痛發作中,方渡青的用心才算浮上水面。
自此父子倆卻再沒回過家,長久住在了醫院。
努力買下的大房子,到頭來,只有她一個人,每次回家的時候,方渡青都覺得有點累。
無人迎接,無人問暖。
脫了鞋,直接坐在地板上,周游章回了消息。
說那是江碧電視臺的新臺長,中年女人,女強人,末尾還奇了一番鐵娘子也會信這些。
方渡青噗嗤笑。
他很快回第二條,“不過她找的是你的話,可以相信。”
方渡青還從來沒有預測失準過,周游章是她的第一個客人,而後她接待的對象一個比一個大牌,卻将大師的招牌傳得越來越廣。
“好。”
表示了答謝,方渡青躺下去,伸出手,捏了下食指的貓眼石戒指。
她很少開口的習慣,和朝某個風格刻意化的打扮,似乎讓方大師的存在感大于了本人。
心裏卻清楚,自己充其量算個賣消息的烽火客。
只是其他從未來回來的人,動歪心思的點不對,過于極端的,都被抓回了NFSA,更讓她不得不打起萬分精神受着自己擦邊的那一畝三分地。
靠之活下去的根基。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好懶啊!
拖延症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每天沉迷男色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