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這是方渡青第一次通過國家未來安全局(NFSA)新大樓裏的安檢。
情況很糟,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才剪短的發,堪堪在鎖骨的位置,再用力壓了下鴨舌帽,她捏着拳,也不敢看那套堪稱全球最嚴密的排查機器面前,站着有哪些人。
腳下的土地用格子清晰分成一塊塊,每個方格裏站了一個人。
她就在一條長隊裏不上不下的位置,看起來尚算安全。
恢複意識的那一秒,方渡青被周圍的人數吓到了。原來不知不覺間,周圍和她能做到同一件事的人越來越多了。
也就能解釋這棟樓還有周圍嚴陣以待的警察們出現的原因。
誰都可以,只要不見到時遇殊就行。
三伏天,她沒出一滴汗,安靜等到自己即将過安檢的那瞬間,才敢偷偷查看了下周圍的警察。
還是NFSA的标志性的深藍警服,淺灰軍銜袖章,警帽上是一支射中星子的箭矢。
這是他們的象征。
那些面無表情的臉都是陌生的,方渡青收回了視線,松了口氣。
兩手空空走進了圓形門下,面前是三米長的過道,兩側是玻璃牆,左邊盡頭是操作臺,能聽到儀器運行的嗡嗡聲。
滴——
玻璃牆上亮起了畫面,精準的數據和身體構造暴露着此刻她身上所有一切的秘密。
操作臺前的警察在念着數據,“沒有走私的跡象,體內沒發現任何東西。”
“心率過快,腦電波紊亂。”
方渡青咯噔了下。
擡眼的瞬間,立刻有兩個警察朝她走來,厲色疾行,她沒有做任何錯事,卻也下意識緊抿着唇,努力平複着越來越劇烈的心跳。
可是沒用,即使過去在許多非富即貴的人面前都能見鬼說鬼話,此刻方渡青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一個小時前,她目睹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不過短短的時間,那些痛苦的□□和空氣裏粘稠的血腥味都無法逃離出腦海。
“跟我們去審問室一趟。”
左邊的警察朝她做了個手勢,還算客氣。
方渡青沉默着點點頭,被兩人夾在中間,拐向了左邊的審問室。身後立刻有人跟上,繼續通過安檢。
審問室沒窗戶,門是緊閉的。
推開後,方渡青最後一個走進去,她前面的警察巧妙遮住了所有視線,等到和那人四目相對的時候,已經跑不了了。
砰——
門被關上。
這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給人無限的壓抑感。
時遇殊其實才睡醒,不說話的樣子有些讓方渡青害怕。
她移開了視線,盯着頭頂的白熾燈,光線太過,很快眼前就什麽都看不清了。
“你們先出去下。”
耳朵在瞬間捕捉到他的話,沉沉的,略喑啞的。
重新聚焦時,時遇殊已經站到了面前,手裏掂着警帽,擰眉,似乎在思考用什麽來開始這場對話。
“坐。”
最終落了一個字,他拍了拍椅背。
乖覺走過去,坐下,方渡青用牙齒咬了下唇肉,本以為他會坐到對面的主位去,頭頂卻磕上一個東西。
她驚詫,想擡頭,卻在瞬間明白了那是什麽。
時遇殊用下巴摩挲着她的發頂,柔軟而蓬松,和倔強敏感的性格完全不同,這也許是她身上最柔軟的地方。
“不是要審問嗎?”
方渡青不敢動,說話聲都很細微。
時遇殊當然聽到了,卻不舍輕易離開她的左右,闊別三年,小姑娘身上變化不小。
退了步,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轉而坐到了對面去。
慢慢将身子面向時遇殊,方渡青摘下了鴨舌帽,“剛才我只是在想,可能會在這見到你,所以有些緊張,絕對沒有任何隐瞞。”
她知道,現在NFSA的偵查技術應該更先進了。
除了能直接窺探到人的想法外。
方渡青只想洗刷掉嫌疑,然後回家,直勾勾看着時遇殊,“你知道的,我不會做那些事……”
他支着頭,“我知道,但還是要例行排查。”
閉眼,方渡青小聲說了聲好。
本以為自己會被推到查驗室,時遇殊卻一把撈起了她,摟在懷裏抱了抱,又抓她的小下巴,才低聲說,“瘦了些,黑了些,頭發也短了。過去在我姐面前胡說八道的那股勁兒怎麽不見了?嗯?”
她怕踩到了時遇殊的腳,只能揪住他胸口的布料,不發一言。
這就是他所謂的檢查。
可是還是讓她心口一顫,這一個月來她都過得十分不好,每天照鏡子能看到自己消瘦下去。
而今天又目睹了那樣一場劫難。
覺得鼻子很酸,方渡青以為時遇殊會很兇狠地追究她三年前的離別,這種歲月釀成的溫情反而讓她無所适從。
“不說話?”
他靠近了點,鼻尖觸摸到她的臉頰。
方渡青擡頭,一片沉沉的眼色壓下來,她只看懂了等待和慶幸。
正當平靜中。
時遇殊本來還算溫和的神色突然一點點凝固,提起她的胳膊,将人放到地面上,繞着走了幾圈,最後才蹲下去,盯着她腳下的人字拖。
是夏季最普通的那種,腳趾甲塗的豆沙粉,襯得腳背很白。
鼻尖動了動,來确認那個細微的味道。
方渡青的腳趾不安地蜷縮起來。
剛才那個擁抱提醒了她,時遇殊作為NFSA的副局長———是神經十分敏銳的警察,從不抽煙,以保持味覺靈敏。
所以他身上從來都是清爽平和的。
“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說?”
再起身時,他的眉間山雨欲來,和初相遇時一樣,看起來不近人情且強勢冷漠。
她搖搖頭,上半身往後傾了點,是逃避的姿态。
時遇殊盯着她,再度緩慢下蹲,等到方渡青忍不住往後退的時候抓住了她的腳踝。
而後按住了還在勉強掙紮的人,脫下了她的鞋子,翻了過來,細細查看了一番。
屏氣,方渡青有點慌。
算上三年前那場還沒來得及聽到的告白,她這算是第二次欺騙時遇殊。
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
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即使知道他喜歡她,過去也願意順着她。牽扯到工作上的事,時遇殊總是遠在天邊那樣冷靜的。
找到了預料中的血跡,時遇殊垂眼,平複了下情緒,才開口,“另一只,自己脫掉。”
方渡青踢掉右腳那只,腳掌瞬間貼在冰涼的地面,她微蹙眉,蜷起了雙腳。
正在查看另一只鞋底的時遇殊用餘光抓到她的小動作,“去椅子上坐。”
關心的話也能說得冰凍三尺。
這正是他不快的表現,只是被自幼良好的家教以及此刻的處境所限制。門外不遠處還站着兩位下屬,通往查驗室的門,還開着。
随時都可能有人經過,他若是放任自己脫離出工作模式,被心裏焦躁的情緒控制,對自己和整個NFSA,都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按下傳呼鈴,幾秒後,查驗室就過來了一個人。
“去快速檢驗下這雙鞋下的血跡。”
拍了拍手,時遇殊才轉眼去看低垂着頭的方渡青。
她将左側的頭發攏在了耳後,戴了一個很小的紅色耳釘,很像掉在雪地上的梅花瓣。
“你這次去的,是多少年?看到了什麽?”
走到了審訊主位上,時遇殊坐下,扭開了筆蓋,橫在空白的記錄本上。
方渡青看他,呆呆地轉動着眼珠。
她的眼睛很漂亮,特別是瞳仁,黑亮清澈,占據了大部分。
笑起來的時候,瞳仁就被彎彎的弧線牽住,變成無害的黑洞,只是拉着人往下墜。
此刻她的眼裏,卻只有不安。
時遇殊不想多等,按下了按鈕。
咔噠。
雙手雙腳同時被扣住。
她惶惶然擡頭,“你……”
“方小姐,請你務必配合我局的調查,不得有任何隐瞞。”
他這樣說着,稍稍錯開了她的視線。
“剛才那兩個問題,請回答我。”
不适地動了下,幾乎沒有距離能活動身體,方渡青低頭,遲疑了許久,才慢慢開口。
“時遇殊,我說了,今晚能放我回家嗎?”
她心裏知道其實是不可能的,這次看到的劫難太嚴重,僅僅是那一個小時以內的畫面,就蘊含了無數未知的危險性。
“你先說。”
“好。”
“這次是……2050年,我看到了,很多人,軍人,醫生,護士,還有……難民,許多受傷的人,我走在街頭,很小心繞開了他們,可腳底還是有一灘灘血跡,我不知道……那是誰的。空氣裏的味道很難聞,有血腥氣,有藥水味……”
時遇殊的雙手不自覺交握成拳,他看方渡青,小姑娘還是自顧自敘述着,雙目無神,視線穿透他,茫茫然無歸處。
“然後這次也沒超過一個小時,就回來了。”
本以為胸口那種窒息一般的重壓感會消失,方渡青垂着頭,眼角有些濕潤。
“時局,快速檢驗結果出來了。”
從化驗室出來的女警察,手裏捏了一張報告單,遞給時遇殊,站在一旁細致地彙報,“從血液裏檢測到未知病毒的存在,DNA的雙螺旋結構暫時無法研究,查驗過資料來看,是目前不存在的新型病毒。”
方渡青的心一點點墜下去,她眼睜睜看着時遇殊起身,到她面前,半蹲下來,捉住了她微涼的手,“身上有傷口嗎?”
她搖搖頭,“應該沒有。”
“去做個檢查。”
時遇殊将審訊椅上的扣解開,示意女警察将她帶走,沒有理會方渡青棱模兩可的話。
這種事,不能冒險。
瞥了他一眼,方渡青還是順從地出了側門,去檢查室。也許是看出時遇殊對她态度很不一樣,那裏的警察和醫生都對她很客氣,一套流程下來,也用了近一個小時。
她以為可以走的時候,被帶到了觀察室。
還是一人間的觀察室。
方渡青咯噔一下,“我不能走嗎?”
推開門,女警察看了她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往下皺着,似乎認為這個小姑娘很沒有眼見力,作為A國最優秀的警察,NFSA的人通常都十分高冷的,能這樣禮貌客氣地對一個疑似病毒攜帶者,已經很不容易了。
“檢查結果出來之前,不能走的。”
最後,方渡青被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裏。
這裏收拾得很幹淨,電器和設施齊全,窗簾還是清爽的淺藍色,能通過窗戶看到建築物後的群山和青空。
方渡青坐在沙發上,小桌上擺着百合花束,清香幾許。
她在想,時遇殊應該還會來的。
等來等去,吃了晚飯,他還是沒來。
在淩晨,她睡得模模糊糊的時候,覺得有些冷,然後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猛然睜開眼,門剛好被推開,漏下一些光。
她看到了滿臉疲憊的時遇殊,方渡青沒說話,撐着坐起來,覺得頭有些重。
時遇殊單手解着警服外套,露出裏面的淺灰色襯衫常服,反手扔在沙發上,走到她的床前,坐了下來,從被子裏拖出她的手,握住。
方渡青的掌心滾燙。
他唇邊的弧度悄悄沉了下去。
伸手朝她上半身探去,尋到了她的黑色半袖T恤,從袖口往上一卷,在方渡青的一聲驚呼中,看到了那處細小的傷口。
那是剛才診斷醫生拿着切片指給他看的地方。
“你這裏怎麽了?”
時遇殊往前傾了點,打開了床頭燈,讓方渡青也看到了那處細小的傷口。
面前的男人臉色不太好,她認真回憶着,“忘記了。”
應該是在守着那兩個人的時候,在哪擦着碰着了。
惦記正事,方渡青問,“我能回家了嗎?”
“回不了。”
時遇殊将她的袖口小心放下來,輕描淡寫,轉頭看了下對面天花板上的監控,視線輕劃過。
遠在一樓的監控室立刻領會,關掉了這間觀察室的所有監控,包括圖像和聲波的一切機器。
“為什麽?”
她抓住了時遇殊的手腕,用了點力氣,幾乎是骨頭磕着骨頭。
忽略這些小痛,時遇殊摸上了她的額頭,确認了醫生的預測,嘆了口氣,“寶寶,你在發燒,你知道嗎?”
“身上有帶血的傷口,去了一個滿是新型病毒潛伏的地方,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麽嗎?”
方渡青愣,試圖從他的話裏尋找自己想知道的意思。
夜色無邊,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明天早上,結果出來了,你才能走。”
她往後退了點,冷靜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可以。”
反正她也沒有家可以回去。
方渡青別過頭,躺了下去,将自己埋在被子裏。無聲無息地,咬着唇,落了幾滴淚。
“別害怕……”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時遇殊爬上床,拉開被子,将自己塞到她身邊,翻身正對着方渡青,拿開了她撐着被子的手,“別哭……”
她淚眼婆娑望着他,整個人被摟進懷裏,“不想睡覺,可以和我說說話,不想說話,可以聽我說說話。”
“你當初,知道了時小姐的命運時,是怎麽想的?”
“我在想,要怎麽才能留住我的姐姐。那是我第一次不想遵從NFSA的規定,只想讓她好好活着。就算是脫下這身警服也無所謂。”
“可是,我面對的事情,從來都是不能改變的,它是定局,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時遇殊,我真的不想強迫自己去接受這些,可是沒有人能告訴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眼睜睜看着最難過的事發生在眼前。”
……
“如果,明天,是最壞的結果,也請你放我走,我想去看看阿葉和老方。”
“好不好?時遇殊……”
“……”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下設定_(:зゝ∠)_
本文涉及到一切科學醫學等等 都是虛構 請輕拍……
orz
還有真的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