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皇後
清晨,葵琳來換班,讓我回家好好休息會兒,晚上可以晚點來。
我笑了,一邊整理水晶壁櫥裏的香熏油瓶,一邊問道:“這次墨藤帶回來的香熏油品種不多,果然是時間不太夠。客人們指定的花還順利嗎?”
葵琳點點頭:“時間比較倉促,不過都買齊了。火紅郁金香,綠色玫瑰,高山茉莉,早就被領走了。埃及藍睡蓮目前暫時養在花房的水池,等客人新購的別墅裝修結束再送過去。夜皇後的問題稍微麻煩一點。”
我停下動作,偏着頭看着葵琳:“夜皇後不就是那個黑郁金香品種嗎,我記得是個高中生來訂購的,提前支付了所有費用。當時覺得蠻好奇,問他買花的用途,他說送給自己當生日禮物。”
“他在生日前夜自殺了,店長将那三株夜皇後送去了他的葬禮。”葵琳一臉遺憾。
我拿起高腳椅上的挎包:“全部就這些花?”
“怎麽,有什麽漏掉了?”
“沒什麽,只是不太理解,這些花在國內也有引進品種,客人卻指名只要原産地的。”我背好挎包,沖葵琳揮揮手,“我走了。”
走出店門,望着金屬挂牌不自覺地嘆氣,要是墨藤真忘了帶黑百合,現在問也于事無補,當作沒這麽一回事也好。
七月初,邁過夏至的天氣熱了起來,出租車的冷氣開得太大,有點冷,我中途下了車,步行到書城。
上架新書裏放置着喜歡的作者新出版的作品《劫夢驚魂》,付錢時意外地發現錢包裏夾着一張寫有地址的紙片。
當初曾考慮過自己去送夜皇後給客戶,附送生日蛋糕,于是專門記錄了一份。
地址在郊縣,距離比較遠,郊縣的天氣和城內變化不一,看似陽光明媚的一天,車行使到半路就變天了。
狂風驟起,天陰霾得吓人,烏雲蓋住整片天空,牢牢地封住天邊。路旁的裏程标志牌飛速地向後跑去。
二十分鐘後,閃電巨雷洶湧而至,近得幾乎就要落在車頂。很快,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砸在擋風玻璃上,大有不打破玻璃不罷休的氣勢。
車速減慢,最後慢慢停了下來,司機無奈地告訴我,雨太大,再前進就不安全了,是不是等到雨停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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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窗外的雨,計價器上的數字一點一點往上爬,正在考慮如何是好,一股異樣的感覺傳來。被雨水稀釋的空氣,殘留着令人作嘔的氣味,是噬花族的味道。
将車費交給好心提醒我不要下車的司機,迎着暴雨,沿着公路朝前走。
被遺忘在挎包角落的太陽傘的作用和擺設差不多,脆弱的傘架随時可能被風吹斷,雨落在身上,衣服瞬間打濕了一大截。
風吹在打濕的衣服上,不禁打了幾個寒戰,開始猶豫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
既然不是來自封印谷,一而再再而三出現的噬花族從何而來。況且此刻空氣中的殘存氣息也隐約不同,類似噬花族,又有幾分不一樣。
傘不堪重負徹底散架之前,總算尋的一家路邊小店避雨,飯館生意冷清,只剩五大三粗的老板娘一人守店。
老板娘看似兇神惡煞,實則心地善良,她熱情地給我倒了一杯熱水,還找來一張幹毛巾。
可惜,她的好意我無福消受,水面漂浮厚厚一層油,褪色的毛巾摸上去膩手。
估計等到雨停還有一段時間,坐在店內與老板娘閑聊起來:“怎麽店裏就你一個人?”
“說來就氣,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位置,全跑去買花,還專挑貴的買,說啥吃花就給發錢,這年頭簡直就是怪了。”老板娘憤憤不平地一拍桌,引得水面的油晃蕩好久才停下。
她的話有太多值得我在意的內容,對于花的話題,我總會不自覺重視:“吃花?鮮花食療這些年蠻流行,看不出老板娘店裏的人思想這麽新潮。”
“他們哪懂啥食療不食療,跟鎮上的人一起發瘋,單純地吃花,一口把花從莖上咬斷吞掉。”老板娘煩惱地嘆了口氣。
“這樣原生态的吃法确實比較另類。”我下意識握緊拳頭,不祥隐隐湧上心頭,“鎮裏大夥兒都這樣?當真有錢拿?”
“說到這事更邪門。”老板娘往我這邊挪了挪,“前不久來了位什麽貴族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吃花這事兒一夜盛行,每天大夥兒都去他們那兒領錢。”
心被重擊了一下,貴族小姐和她的未婚夫,或許是我多慮了。我翻出錢包裏的紙片:“老板娘,我要去拜訪一位朋友,你看看還有多遠。”
她瞄了一眼紙上的信息,搖搖頭:“遲了,他已經不在了,那麽好的孩子,太可惜了。”
“我聽說他自殺了,專程從外地趕過來,去他靈前上炷香。”
“他不是自殺的。”老板娘偏過頭揉了揉眼睛,“他阻止吃花,說這不對,被那些混蛋活活打死了……”
老板娘沒再往下說,用手撐住額頭。我靜靜地把紙片收好,望向外面雨霧迷蒙的世界。
雨下了一個多小時總算停了,濕衣服貼在身上不怎麽舒服。我收起撐在店裏的傘,和老板娘告別,走前忍不住說道:“有機會還是給他們說說吧,花不要亂吃比較好。”
按照紙片地址找到一處居民小區,破舊的圍牆內只有一幢樓,樓房看起來應該是有些年代的老式建築,共五層,每層樓都有貫通左右兩側的長走廊。
走到第五樓最左邊,防盜門的顯眼位置貼有一張出售紙條,向鄰居打聽才知道這戶人兩天前就搬家了。
撲了一場空,沮喪地準備撤退,才到四樓樓梯轉彎處,瞅到一輛黑色勞斯萊斯駛入小區,一人走下車。來不及确認車牌號,也不想核對車主的長相,條件反射就後退到背光一側的樓梯牆面。
上樓的腳步聲回蕩在細縫密布的樓梯間,下樓只有一條路,沒有選擇,只能硬着頭皮往上,然而五樓根本無處可躲。
情急之下,走回最左側的房門前,剛到門邊,門忽然開了,屋內的人正準備出來。
她看見我,和我看見她一樣驚訝。
葉珂,修行千年的睡火蓮花精,我唯一目睹的成功從花精轉變為人類的例子。長卷發,白色套裙,甜美的笑容下完全想不到她的皮包裏永遠不缺的物品竟是□□。
沒心情去感動重逢,也不關心這間出售房有什麽東西她看上眼,我直接沖進屋鎖上門,急着找地方躲。
“慌張得過分了吧,天還沒塌下來。”葉珂把皮包放在桌上,她偏偏頭,“如果你這是要躲你們家店長的話,絕對會被找到。”
“不一定是他,我不太确定。”
“樓下那輛車難道不是他的?我的望遠鏡還不至于破損到這種程度。”葉珂拉着我進入主卧,推開窗指了指外面,窗外沿着牆邊十厘米寬一排磚。
沒再猶豫,心一橫,翻出窗去,葉珂關上窗戶走開了。
緊貼牆面,挪到距窗兩米開外的位置,風一吹,腿抖個不停。瞅了兩眼身旁緊閉的窗,悔恨陡增。
耳朵貼着牆,随時關注屋內的動靜。極度不幸地聽到了墨藤的聲音,葉珂和墨藤的對話越來越近。
葉珂明顯在和墨藤談條件:“我的要求又不難辦到,就計劃多活個五年十年罷了。”
“百年換一年。多餘的我辦不到。”是墨藤的聲音,好奇他來這戶人家做什麽。
“別回答的這麽肯定,凡事留點餘地不也很好。只要你答應這點小條件,我可以考慮把你的店員毫發無損的還給你。”
頓時不安。店員?莫非……是我……
“我不答應。”極具墨藤作風的一句話。
一只手敲了敲牆面:“弱電流對人體無害,就怕地方太窄站不穩,五樓掉下去,不是頭着地,應該能留條命。”
“誰在外面?”
“你覺得呢?”葉珂此刻的笑聲讓我不寒而栗。
“我沒理由相信你。”依舊很墨藤風範。
“你覺得她的命不值得作這個交易就算了。”
風吹得頭皮發麻,耳邊回響着那句“掉下去”,瞄了眼腳下,開什麽玩笑,別把五樓當一樓,随便拿我的命作交易。稍微了解墨藤的人都應該清楚,除非他自己想明白,不然所有威脅均無效。
葉珂平日說話沒兩句正經,遇到換取生命時間長度這種事,說不準她開玩笑還是認真。
運氣需要累計,零散分布就會少到可憐,所以我相信平時運氣不好是為了把這些運氣聚集在最至關重要的時刻使用。可惜我的運氣太少太少,全用在現在也到極限了。
左腳一陣抽痛,身體不自覺地往下彎,按住腿,猛然記起此刻的地理位置這般動作大錯特錯。
身體朝前傾的一瞬間,帶着一聲對自己萬分同情的慘叫,掉下了樓。
忘了是哪一天,曾許願,那場災難發生後,若是誰能救救淺穆,我這一輩子都把這個人當神明供奉。然而,沒有人能夠幫助我們。直到淺穆停止了呼吸,也沒有所謂的救星出現。
從那以後,我不再許願。
細微的雨聲傳來,似乎又開始下雨了。困倦地睜開眼,辰諾神情焦慮。
撐着地面坐起來,一片銀杏葉從身上飄落,綠色葉片形成的小結界将雨水屏蔽在外。
小時候,特別羨慕花将,他們不必頭頂着大朵小朵的花,也不用套上一層又一層的織錦長裳,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銀色盔甲以及挂于腰間的長劍。
他們通常胸前別着一片主葉,主葉旁邊圍有次葉。花将不同于花精,花精的絕大部分靈力都存于主花,花将的靈力一半在主葉,另一半在長劍中。
四周打量一番才發現身處樓頂,但已不是最初的五層舊房,而是距離那幢住宅百米左右的另一幢樓房。盯着那幢樓看了會兒:“墨藤和葉珂呢?”
“都離開了。”
“他們發現你沒?”普通人類看不見花精,不代表墨藤和葉珂看不見。
“應該沒有。”辰諾守在一旁,“殿下,睡火蓮花精的事如何處理?”
“別找葉珂的麻煩。”
正猶豫該如何下樓,手機響了,聽到不是墨藤的專用鈴聲,頓時松了一口氣。翻出手機,看了眼號碼,是葉珂。
隐約感覺她在電話另一端竊笑:“能接電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害我還白白內疚了一小會兒。”
“活着是活着,魂吓得不見了半截。”我對着電話怨念,“不準再拿我的命開玩笑,我可沒有九條命。”
電話另一端又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對你頑強的生命力相當有信心。作為出馊主意的一點兒補償,透露一條小道消息。墨藤好像聽到你悲壯的慘叫了,他當時的表情非常有趣。”
“這算哪門子補償?”更加怨念地挂斷電話,才發現在更早時間有未接電話,名字清楚地顯示着墨藤二字。
不敢打電話過去問,還沒組織好言語。煩惱地長嘆,若能馬上回家就好了,僞裝對此一無所知,白天在家睡覺的假象。
瞅了瞅辰諾,尋找最後一線希望:“辰諾,從這兒回我家,你需要多少時間?”
“大概一刻鐘。”
矛盾中,倒是辰諾提議:“恕屬下無理,請允許屬下背殿下回去。”
說完他走到前方,背對我,單膝跪地。
考慮在十秒之後結束,反正有主葉結界屏蔽,又在雲層之上,忍耐十五分鐘到家,然後萬事大吉。
從一開始默數,數到八百二十三,回到了自家陽臺。還沒坐穩,手機又響了,專用鈴聲傳遞來了準确的信息。
盡可能裝作睡意朦胧加睡意朦胧的狀态接通電話:“……墨藤啊……有什麽事嗎……”
“剛才為什麽不接電話?”
“……在睡覺……沒聽到……”果然是好借口。
通話突然中斷,随後,客廳裏的座機電話鈴聲陣陣。當初墨藤說安裝座機電話時,覺得這個東西完全沒作用,此後漸漸明白它的存在令我相當糾結。
慢悠悠地晃到客廳接起電話:“喂……”
話筒那頭停頓片刻,意料之中的聲音:“我今晚回店裏,十一點的時候泡一壺茶。”
說完墨藤又挂斷了電話。
盯着手中的聽筒沉默,要打電話又要省話費,對墨藤的想法思考不能。
蜷在沙發上,努力撐着沉重的眼皮:“今天這事別向母後彙報。”
“遵命。”
“小鎮的情況我來處理,你回去後多留意近期與魔域接觸密切的人類群體,特別是貴族、王室這一部分人。”我斜靠沙發靠背,枕着頭。
鎮上的居民吃花,卻非噬花,奇怪的是方式,不怪的是結果。晴月加上墨藤,小鎮的事情勢必非常棘手。然而這世上,有些事越是禁止越有更多的人去嘗試,好奇心就是這類恐怖的存在。
按時走進“Nature House”,與葵琳閑聊了幾句,冬雲睡飽覺,從地下室跑上來找食物。我離開這兒一個多月,為它儲存的沙丁魚罐頭早就吃完了,回來忘了去買,只好翻出一袋貓糧。
葵琳前腳剛邁出店門,店裏沒客人,冬雲十二分不滿意地跳上桌,瞪着我:“拒絕貓糧。”
“罐頭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偶爾還是節制一下吧。”我坐在高腳椅上轉動半圈,朝着店門的方向。
冬雲不服氣地搖了搖尾巴:“貓糧還不是袋裝食品,袋裝食品又能比罐裝食物好多少。”
“那你還不如變成人類好好吃飯,菜品豐富得多。”老是貓的模樣晃來晃去,又不抓老鼠,又浪費人類形态還養眼的外貌。
“人類的生活太麻煩。”冬雲跳回地面,無奈地接受了它的晚餐,“記得明天買罐頭。”
“是,是。”一邊應和,一邊疑惑墨藤為啥不養只狗,狗又忠誠,又不會這麽挑食。
最郁悶的莫過于,冬雲的夥食費一直由我支付,買貓糧也好,買罐頭也罷,墨藤沒補貼一分錢。常常産生幻覺,這根本就是我養了只挑肥揀瘦的貓。
等到店裏稍微沒那麽忙,擡頭一看挂鐘,接近十點。
銀質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停下手中的事,走向店門,迎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正好方位背對冬雲,它沒注意我皺了皺眉。
葉珂笑着看了一眼冬雲,朝它揮手打招呼,随後小聲對我說:“果然是辰諾送你回來。”
“你還想怎樣,嫌我不夠慘?”眉間皺紋加深。
“別生氣了,專程給你送消息過來。”葉珂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臂,“關于墨藤送去小鎮的三株夜皇後的秘密。”
我迅速轉過頭對冬雲說道:“我出去兩分鐘,很快回來。”
無視冬雲怒視的目光,推開店門走出去,走到離“Nature House”有段距離停下腳步:“你想要怎樣的交換條件,說吧。”
“三個條件,答應其中之一即可。”葉珂一副我真了解她的笑容,“第一,墨藤那輛勞斯萊斯很氣派,能不能借我開兩天?”
表情扭曲:“這事兒你得和墨藤商量,我作不了主。”
“第二條,”葉珂伸出兩只手指,“好久沒飛到天上玩了,讓辰諾也背背我行不?”
表情再度扭曲:“你是不是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好吧,最後一條。”葉珂點點頭,若有所思,“這幾天樓下有幾只老鼠不安分,冬雲借給我養幾天吧。”
葉珂倒是算準了最後這一條我不會反對,我攤手:“我無所謂,那只貓你要有能耐帶走,養的越久我越高興。”
“那就這麽說定了。”葉珂停了停,神情嚴肅起來:“夜皇後的花瓣塗有特殊的液體,對人類無害,對花精卻是致命的劇毒。”
我無奈地聳聳肩,心中疑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