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放妻書
将軍夫人得意地挑眉,似乎才發現卓雲曦站在這裏,輕咳一聲,對她道:“除了自己家人,穎兒就你這麽一個好朋友,你若是有空,就常來陪陪她吧。”
卓雲曦忙點頭應下。
回去的路上,卓雲曦腦海中又是兩重天:一面想着魏穎得知懷孕後的欣喜和突然的沉默,她知道魏穎大概還是介懷徐展鴻去相親的;一面又不得不感慨姜還是老的辣,不得不說,将軍夫人說的很有道理。
方才她去見魏穎的時候,見她說了一會話的功夫便捂着帕子幹嘔,又聽說她近日來食欲不振,沒有精神,雖然她也像其他人一樣以為她是傷心過度的原因,但既然有绮羅在,又何不好好診斷一下呢?
這一診脈卻是帶來了驚人的消息——魏穎懷孕了!
多年來因為未曾有孕而被徐夫人磋磨,默默忍耐都盼不來的孩子,竟然在她決心和離的時候有了!
魏穎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沉默着撫摸着自己的腹部,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這本是個極好的計劃,卓雲曦想,大概只要她把阮黛春告訴她之事告訴魏穎,她與徐展鴻的誤會便能解開,如此一來,二人和好如初,又因為魏穎有孕,徐夫人與她多年的矛盾也迎刃而解,便不會再有替徐展鴻娶平妻的想法了。
可是,好友多年來的生活是不如意的,卓雲曦都看在眼中,一個孩子的到來,真的能夠解決她與徐夫人之間的矛盾嗎?
于是,卓雲曦猶豫了。
這一猶豫的功夫,将軍府其他人趕到,圍着魏穎讨論孩子的問題。那一家子都是火爆脾氣,因為觀點各異而吵得不可開交。卓雲曦便失去了講阮黛春之事的最佳時機。
傍晚,卓雲曦倚在自己閨房的窗前,望着後院落花随風飄到池中,不由想:這落花也好,流水也罷,有情或是無情,她恐怕是猜不透了。
若魏穎與徐展鴻真的緣盡了,那這件事不說也罷,但若是他們緣分未盡,自然應該由徐展鴻親自解開誤會才是。
她又不禁想到,聽說徐展鴻今日每日都去将軍府,都被老将軍打了出去,竟沒有找到機會解釋清楚。她忽而抿唇一笑,嘆道:若是換成了他那個表弟,此事怕也不會這麽多波折了!
卓七姑娘渾然不知自己不自覺将某人拿出來作比較,只覺得自己想明白了煩心事,心情舒暢,伸了個懶腰,坐到書桌旁看書去了。
書桌上放着一封信,她不禁伸出手輕輕摩挲娥黛紙表面特有的紋路。
Advertisement
娥黛紙乃廣平特有的一種香樹經當地匠人用代代相傳的特殊技藝制成的。
這封信來自她的小姑姑,廣平王妃。
卓雲曦輕輕按住自己激烈跳動地心髒,再過幾日,廣平王一家就要入京了!
然而,與卓雲曦的滿心期待不同,宣武将軍府與靖安侯府這幾日鬧得不可開交,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件事,甚至驚動了鮮少管閑事的霍景明。
望着坐在自己院裏怡然飲茶、絲毫沒有作為一個客人該有的拘謹反而四處打量的男子,卓雲曦突然覺得有些氣惱,這心情來得莫名其妙,但也十分強烈,秉着卓七姑娘“你不讓我好過,那你也不要好過了”的脾性,她毫不客氣地諷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父親說過在他不在府時,不得将衛武侯世子放進來。不過世子連皇宮都闖得,小小濟國公府恐怕也不在話下。”
聽她話裏夾槍帶棍,霍景明卻是不惱,他直直地望着聲音的主人,目光貪婪地描畫過她的眉眼,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他們已經有月餘未見了!
那日他與徐展鴻望江樓一敘後心中朦胧的情感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某樣東西似乎沖破土壤,冒出一個小芽兒來,在見到她的這一刻,心裏癢癢的,小芽兒也似乎得到了滋潤,伸展着,朝着某一個人的方向,狂野生長。
先前不覺得,此時一見,遲到的思念鋪面而來。
他不由咧開了嘴,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笑得開朗又單純。
可惜,他滿腔的激動、喜悅以及剛滋長出的名為愛戀的東西,卓雲曦站在他的眼前,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只是驚悚地望着笑得像個傻子一般的霍景明,突然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番話說的很無趣,可她偏是個不服輸的,朝着霍景明狠狠瞪了一眼,才坐到他對面的石凳上,沒好氣地問道:“你有何事找我?”
“額……我、我……這個……”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卓雲曦。
卓雲曦接信的時候,只見這位世子爺低垂着頭,手直往她面前伸,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禁暗忖:這衛武侯世子今日發的什麽瘋?
她不會知道,霍景明想的也是:今日到底怎麽了,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呢?
京中十數載的小霸王第一次這麽垂頭喪氣,就在他兀自糾結的功夫,卓雲曦已經讀完了那封信。
“這是穎兒的字跡。”
她将信放到桌上,信封上“放妻書”三個大字讓霍景明冷靜了下來。他記起了自己的來意。
“嬸嬸與左相夫人想把定親的日子定下,這次不是娶平妻了,而是逼着表哥休妻。表哥抵死不從,可偏偏這時魏将軍親自将放妻書送去靖安侯府,只為求和離……”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雖覺得表哥頗有些自作自受,自己的妻子不早早保護好,偏要到快要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但聽卓雲曦道明這是表嫂的筆記,想起昨日見到的表哥那憔悴的模樣,便不由有些同情他了。
“一別兩寬,各自歡喜。這不是很好嗎?”卓雲曦沒想到魏穎最終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而且竟然親自寫了這封放妻書,看得出她心意已決,可如今霍景明拿着這封信來找自己,想必是來幫徐展鴻找她幫忙的。
可既然阮黛春之事她都沒說,那這個忙,她到底應不應該幫呢?
“我聽說你與表嫂是閨中密友,今天過來就是想請你幫忙勸勸表嫂,順便把表哥的心意傳達給表嫂。表嫂離開的那日,表哥的确是去見了左相家的姑娘,但他過去是為了拒絕這門親事,而不是為了結親。現在除了你,誰也見不到表嫂……”
她只聽霍景明這樣說着,暗忖果然是怕什麽來什麽。
卻沒有想過,霍景明有什麽立場來幫徐展鴻說好話?憑什麽他請自己幫忙,她就會有所猶豫呢?
“我與穎兒是多年的好友,她的脾氣我最了解不過了,雖然婚後她處處忍讓,但她骨子裏是驕傲的,一旦她下定決心,旁人再怎麽勸都沒有用,正如當年她不顧父母反對嫁入靖安侯府,現在,亦是如此。”
“更何況,”她忽而輕輕一笑,道,“這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
這算是婉拒了。語畢,卓雲曦以為霍景明會拂袖而去或是勃然大怒,就連他會真切地懇求自己這種情況她都有設想,哪曾想,面前的男子竟然淡然地接受了她的說法。
“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就該自己解決,誰都幫不了他們。”
霍景明将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那姿勢豪邁得幾乎讓卓雲曦以為丫鬟拿來待客的不是她珍藏的信陽毛尖而是一壺酒了。
就在卓雲曦以為他說完了事情、喝完了茶終于要離開了的時候,卻見他十分從容地拿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不由問:“世子覺得我這茶可好?”
“甚好甚好。”其實他哪裏有細細品這茶,不過是想在這裏磨些功夫罷了,今日說是為了表哥之事上門求助,其實他只不過是以此為借口登門造訪罷了。
對于徐展鴻家裏的糟心事,他的觀點誠如他方才所言——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因此對于卓雲曦的拒絕,他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而他現在坐在這裏,只覺得自己的決定再英明神武不過了——這裏的花開得真美,茶真好喝,風也很舒服,就連那假山石也比舅舅禦花園中的好看不少。
他舒舒服服地坐着,看這看那,卻唯獨漏了女主人的眼神——幾分不耐幾分莫名糅雜在一起的眼神。
“既然世子喜歡,不如便帶些回去吧。”說着,卓雲曦便示意绮羅去取茶葉。
饒是霍景明此時再是腦袋發懵,也聽出來她說的這話是在趕人了,不由道:“那就多謝了,不過這院子裏的風吹得人很舒服,我也很喜歡,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要送些給我?”
這就有些耍賴皮了!
“是嗎?我後院那池子裏的水也不錯,世子要不要也嘗一嘗,若是覺得好,也帶一些回去?”她不怒反笑。
“……”霍景明望着她唇角的兩個梨渦,頭腦發昏,竟覺得她諷刺自己的樣子也很有趣很可愛。
這可如何是好呀?
霍景明煩惱地想,可偏偏就是賴着不走。
星竹院內,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過招,時間很快過去了,沒有人注意到院門口那一抹粉色羅裙的衣擺不知何時也随時間一同消失不見了。
乾元二十二年,春,皇帝六十大壽将近,藩王被特許入京賀壽。
三月底,廣平王攜妻兒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