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日小宴（中）
“姐姐，原來你在這裏啊。”
阮黛春适時出現，一把拉住了被卓雲曦激怒的阮慧春。
說完，她朝幾人微微福身行禮，才道：“郡主，方才聽管家說人已經來齊了，現在只等着郡主前去主持宴會了。”
聞言，龐清雨微微颔首：“謝謝阮三姑娘告知。”
她轉身，招呼正廳內的其他貴女道：“既然姐妹們都來齊了，便請各位移步花園吧。”
身為主人的靈珊郡主開了口，饒是其他貴女再怎麽想要看好戲，也不得不站起身了。
阮慧春見到阮黛春立馬沒了好臉色，她用力甩開阮黛春的手，又狠狠瞪了卓雲曦一眼，才跟在李可泠的身後離開。
同樣瞪了自己一眼的，還要李可泠。
不過，卓雲曦并不當回事。
畢竟，若是成天與這些人計較，她哪裏有功夫料理家務，更何況，秉着“不與傻瓜論短長”的原則，卓七姑娘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挺寬容挺大度的。
阮黛春被推得一個踉跄，绮羅眼疾手快，在她摔倒之前将她扶住。
“多謝。”見是個丫鬟幫了自己，阮黛春也并沒有覺得理所應當，而是十分有禮貌地道謝，而後她朝卓雲曦微微一笑，才離開。
真是十分友好，進退得度，既不像有些人因為她的壞名聲而對她退避三舍，也并沒有因為她的出身而接近讨好。
卓雲曦不得不承認，這位有“大周第一才女”美譽的阮姑娘，她有些讨厭不起來。
但，一碼歸一碼，在魏穎之事上，阮黛春若是阻撓，她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卓雲曦到達花園的時候，貴女們正在龐清雨的帶領下賞花。卓雲曦自認沒有這樣端莊的喜好，也不愛徒勞無功地傷春悲秋，故而只遠遠跟在後頭，并不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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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看阮黛春卻是樂在其中，看她與周圍人聊得開心，卓雲曦不由上前幾步，想要這位才女對這滿院子的姹紫嫣紅，有何高見。
龐府別院雖然建在京郊，但開辟出了一大塊地方種花養花，聽聞安陽長公主在這裏傾注了不少心思，故而別院的春景是京中聞名的。有花自然少不了亭臺樓閣的匠心布置，穿過長長的抄手游廊，貴女們已經三三兩兩分散開來，卓雲曦慢慢走着，倒是不經意走到了中間的位置。
游廊盡頭，行過拱門，乃一方碧綠的湖水，上卧淺綠色的蓮葉，蓮葉下間或可以尋見一尾潛游的鯉魚。
阮黛春與她的幾位好友慢慢走着，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頭。
“這裏景致真好，等到了夏日荷花開遍，便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她輕輕感嘆，她的一位好友不由道：“我倒是想出一句詩來，你幫我聽聽如何？”
說着，她輕聲吟道：“參差碧岫聳蓮花，潺湲綠水瑩金沙。”
“好詩啊！”她的好友與她一樣，在詩詞上都頗有見解，見好友作出好詩，她不由躍躍欲試，緩緩道：“采蓮朅來水無風，蓮潭如鏡松如龍。”
“盈盈的詩秀美，黛春的詩大氣，各有千秋。”另一位好友點評道。
幾人嬉笑開來，過橋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鬼鬼祟祟跟在了她們身後。
阮黛春只覺耳邊一陣風拂過，接着便聽到一道她極為熟悉的驚呼聲。她猛地轉身，只見卓七姑娘緊緊扣住自家嫡姐的手腕，見嫡姐站在自己身後，再聯想到自己方才落在了最後一個，那些不好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不由對卓雲曦投去感激的目光。
“你敢對我動手？！”方才阮慧春又在李可泠那裏受了冷遇，一氣之下把賬全都算在了阮黛春身上，見她一個人走在最後面，便不由起了不好的心思，想要把她從橋上推下去，到時候，她倒要看看，這位素來端莊的庶妹是個怎樣的落魄樣子！
可惜，她剛要動手，手腕便被人緊緊扣住，她惱怒地轉過頭，見到的卻是陰沉着臉的卓雲曦，見到害自己丢了顏面的人壞了自己的好事，現在因為她那一聲驚呼又把貴女們聚集過來，她只覺得今日臉都丢盡了，惱恨之餘，不由起了歹毒心思。
她朝卓雲曦微微勾了勾唇角，對着從前方趕來的龐清雨等一衆貴女驚呼道：“卓姑娘，你快放手啊！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你竟要把我推下去！你放手好不好，有什麽事我們好好說，我先對方才在正廳的事情向你道歉好不好？”
竟是要把髒水潑到卓雲曦身上！
見她如此不要臉，绫羅率先怒了，正要破口大罵，卻被绮羅抓住衣袖，她随即瞪了绮羅一眼，卻見绮羅用眼神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都怪我方才沒有站穩，連累姐姐也差點摔倒，多謝卓姑娘出手幫助姐姐了。”
就在衆人已經圍聚過來的時候，一直沒有出聲的阮黛春突然開口。
衆人恍然，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只是這樣啊……不由又有些失望，畢竟左相嫡女對上濟國公嫡女，她們還以為會有什麽好戲可看呢。
此時，龐清雨已然走到了三人身側，她本擔心今日要出什麽大事，現在聽阮黛春這樣說，自然也樂得粉飾太平，只是她終究不會如意了。
龐清雨正要開口，只聽卓雲曦涼涼道——
“既然阮二姑娘都開了口，我怎麽會不如你的意呢？”
那調侃的語調中透着徹骨的寒意、涼薄的調笑和不屑，聽在龐清雨耳中，竟覺得有些熟悉。
然而在她怔愣的功夫，她只覺眼前一道人影一閃而過，緊接而來的便是“噗通——”的落水聲和貴女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別院的後花園今日注定不會平靜。
忙亂中，龐清雨望着面上波瀾不驚的卓雲曦，突然回憶起這似曾相識的感覺來自何處了——同樣不顧及後果的任性，除了她那個表哥，還會有誰？
然而龐清雨還來不及感慨，就見幾名會水的婆子手腳麻利地将阮慧春救了上來。
誠然動手的是卓雲曦，誠然此時的受害人一身狼狽、哆哆嗦嗦地攤在地上，但不知為何，龐清雨對卓雲曦并沒有燃起一絲惱怒之意，反而狠狠瞪了地上的阮慧春一眼。
三月的湖水看着波光粼粼，但實則還是有幾分凍人的，待裹着錦被的阮慧春慢慢恢複過來，她用力抓住身側丫鬟的手臂，支撐着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待她對上卓雲曦波瀾不驚甚至還有些冷漠的眼神，只覺自己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指着卓雲曦的鼻子尖叫道：“你敢推我下水！你竟敢推我下水！你這個不要臉的私生女，竟敢碰我？！我要回去告訴我父親！我定要将你千刀萬剮！”
她惡毒的話語令嘈雜的貴女們瞬間安靜下來，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她反而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自以為自己是勝利者，卻不知道她因為落水而淩亂的發絲與衣衫被她此時的動作弄得更加令人不忍直視，看在卓雲曦眼中，更是猶如一個瘋婆子一般。
“那便恭迎大駕了。”
有關自己是私生女的言論卓雲曦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聞了，她的反應早已不像頭一回聽人這樣辱罵她時那麽激烈，相反，她早已經麻木了。
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一句輕蔑輕狂、挑釁十足的話，她便轉身往橋下走去。見她靠近，那些貴女紛紛側身為她讓出一條道來，十分自覺。
阮慧春沒有想到卓雲曦是真的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不由愣住了，龐清雨見狀趁機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大丫鬟如玉，如玉馬上上前一步，與另一個丫鬟一人一邊緊緊扣住阮慧春：“阮二姑娘，奴婢扶你去客房休息。”
一時之間，人去橋空，衆人見宴會的主人也已經離開，便在龐府其他丫鬟的帶領下，三三兩兩散開，複又欣賞起這後花園之中的春光了。
“你還要跟着我到什麽時候？”
卓雲曦望着面前的人如花似玉的臉蛋上浮現出一抹羞赧，不由揶揄道：“你不去照顧你那個好姐姐，卻跟着我，莫不是要為她報仇？”
聞言，阮黛春忙搖頭，等她見到卓雲曦唇角兩個淺淺梨渦，終于意識到卓雲曦原來是在開玩笑的。
松了口氣的同時，她正色起來，朝卓雲曦福了福身：“方才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道謝就不必了。”卓雲曦擺了擺手，在前面的小亭子裏坐下。
阮黛春見她沒有轉身離開，便馬上也跟了進去。
“七姑娘，真是對不起，方才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其實她不僅是來道謝的，也是來道歉的，為了她在橋上的那一番話。卓雲曦那樣幫她，她卻沒有指認阮慧春，說出事實，雖然她的話粉飾太平，也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欠卓雲曦一個解釋。
“姐姐在家裏霸道慣了，我若是不那樣說，恐怕她又要惹出別的事來……”
“真的是這樣嗎？”她低聲說着，卻被卓雲曦毫不客氣地打斷。卓雲曦道：“方才在正廳之中，我可是早就見到你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參差碧岫聳蓮花，潺湲綠水瑩金沙。——出自上官婉兒《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
采蓮朅來水無風，蓮潭如鏡松如龍。——出自鮑溶《相和歌辭·采蓮曲二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