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佩
龐清雨只覺得今日諸事不順。
她和霍景明雖是表兄妹,但其實并不熟。她今日會入宮,是因為母親有意和容華長公主結親,而皇後娘娘又插手其中,她不得不來。
她家離右相府不遠,右相家公子的慘叫聲她至今難忘,因此面對表哥她總覺得心有戚戚。
若不是對這門親事并不看好,她也不會徑自撫琴,故意不理睬丫鬟之間的争執,也是想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卻不想,又惹來了一尊大佛。
只是,就算表哥素有诨名,倒從來沒聽說過和女兒家有什麽牽扯,怎麽會拿卓七姑娘的玉佩呢?
龐清雨望着霍景明手中卓雲曦所指的那枚玉佩,斟酌了一會兒,才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這時,霍景明站起身,鴉青長袍随之躺直,上面一點皺褶不留,腰間依然挂着昨日見到的那枚和田玉玉佩,也随着他的動作筆直墜下,與裝飾的象牙相撞,發出叮咚輕響。
他的目光掃過卓雲曦的臉,似乎是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她喊霍景明世子,霍景明卻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卓雲曦挑眉,朝霍景明福了福身:“昨日府前發生了點小事,倒叫世子看笑話了。”
言下之意是,你別以為我沒看到你。
霍景明沒想到她昨日看到自己還認了出來,略有些吃驚。
他身後的能文聞言,臉色一白,心道不好——這卓七姑娘該不會是找上門來算賬的吧?
然而,兩位當事人并沒有這樣的“覺悟”。
吃驚過後,霍景明便沒多想,道:“七姑娘英姿,久聞不如一見。”
他說的真心實意,卻把龐清雨和能文驚出一身冷汗來。
能文:公子,你一定是在客套恭維對吧!這絕對不是挑釁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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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雲曦聞言也是一愣。這句話她可沒少聽人對她說過,不過其他人都是含諷帶刺的,霍景明說的頗為真誠,她反而覺得不太舒服,而且是從這個小霸王口中說出來,總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但人家客客氣氣的,她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好硬着頭皮說了句:“彼此彼此。”
說完,她又呆了呆,這話說的……好像也有哪裏不太對?
霍景明未有所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龐清雨聽到他們昨日似乎見過,心中一緊。鑒于這兩位的名聲,她就沒有往好的方面想,将這兩人的對話過度解讀,硬生生理解成了“暗藏殺機”的挑釁,以為他們昨日就起了沖突,所以今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卓七姑娘“追殺”到宮裏來了——倒是與能文想到了一處。
她暗道不好,這二位其中一位,到哪裏都得鬧出點事來,更不用說現在二人聚首,想也知道不會有好事發生。她不想摻和進他們的恩怨之中,但多年的貴女教育迫使她不能推辭離開,更何況她方才還表示要幫卓雲曦尋回失物,豈能言而無信?
“不知道姐姐的玉佩是什麽時候丢的?我和表哥方才一直在這裏,倒是沒有人來過。” 皇後娘娘為了讓他們倆好好相處,可是特意排除了閑雜人等。當然,這一點她不可能明說,只好硬着頭皮企圖調解一二。
卓雲曦一聽,便與龐清雨對了時間,發現兩邊是一前一後到的,望向霍景明的目光中懷疑加深。
“姐姐的玉佩是什麽紋樣的?我好派人幫着找找。”龐清雨故意無視卓雲曦方才那句還回玉佩的話,熱心地問道。
“流雲百福圖案,寬約一寸半,藍色羅纓,珠以珊瑚。”
聞言,龐清雨愣了愣,不由往霍景明手中望去。卓雲曦說的詳細,絕對不是只看了一眼就能知道的,而她對着霍景明那塊玉佩打量了一會兒,發現果真與卓雲曦所言一模一樣,不由也對霍景明投以懷疑的目光。
卓雲曦方才說要回玉佩的時候就注意到霍景明的手頓了頓,以為他是心虛,現在注意到龐清雨的目光,微微一笑,似不經意地補充道:“來的時候我将玉佩放在了藕粉繡蓮葉的荷包裏,想必是一起弄丢的。”
此言一出,龐清雨看着霍景明的眼神更加不對了,她簡直不敢置信——怎麽可以随意翻看姑娘家的荷包呢?
而且,從她開始撫琴就注意到霍景明在把玩玉佩,絲毫沒有要去尋找失主的念頭,真是……
她心中拿定了主意,回府後一定要禀明母親,這門婚事可千萬不能答應!
霍景明看了一旁欲插話的能文一眼,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個痞痞的笑,看在卓雲曦眼中十分欠揍:“這世間就不能有兩枚一模一樣的玉佩嗎?七姑娘說玉佩是你的,總要拿出些證據來。”
“玉佩是我周歲抓周時所得,身邊的人都知道,皇後娘娘也是見過的。”卓雲曦也不明白為什麽霍景明會拿了自己的玉佩不肯還,聽他這麽說,只當他是在胡攪蠻纏。
卓雲曦還想再說些什麽,绮羅突然走到她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她眸光閃了閃,見亭外多了一名宮女垂手侍立,朝她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認定了這枚玉佩就是自己丢失的那枚,不欲與霍景明再糾纏下去,朝他伸出手。
“世子莫要再與我開玩笑了,快點把玉佩還給我吧!”
霍景明見原本臉上還得意洋洋的七姑娘此刻冷着臉,一副不要惹我的模樣,氣勢十足,只覺得……還挺有趣。
龐清雨卻是以為她真的生氣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她可是聽說過的,卓七姑娘将門虎女,輕易不動手,動手則傷筋動骨啊……
至于表哥,就更不用說了……
遇到這兩位煞星,第一貴女的魅力徹底失效,她不由戰戰兢兢,思考起若是他們打起來,皇宮護衛趕不趕得及過來救自己?
她胡思亂想之際,霍景明卻發現卓雲曦的眼睛時不時往亭子外面瞟,想來是與方才過來的那個宮女有關。他又聯想到昨日所見,早就聽說卓七姑娘掌着府中中饋,猜想定是濟國公府內有急事。
他微一沉吟,就把手上的東西交了出去。
卓雲曦只覺手上一沉,掌心的玉佩即使被霍景明拿在手中把玩許久,依舊是冰潤之感,透過掌心傳染給她,她不由心中一定。本以為還要糾纏一番,卻沒想到霍景明會這麽容易把玉佩還給她,她愣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
卓雲曦朝他望去,恰對上他烏黑眸子裏閃爍的光點,仿佛夜空中明亮的星,她一愣,黑眸如被夜晚的霧氣暈染開的墨水,一時看不清楚情緒,不過也是轉瞬間便又恢複平常。她朝霍景明點了點頭,便匆匆離開。
一旁的龐清雨也是驚訝至極。見事情這麽容易解決,她眨了眨眼睛,還有些無措。見到卓雲曦告辭,她便也借機離開了。
霍景明對此毫無異議,今日的相親他本就是不忍拒絕母親,來走個過場的。
望着消失在禦花園拱門的黛紫色身影,他摸了摸下巴,眸中透着沉思。
龐清雨應付完皇後和容華長公主從坤寧宮出來,等行到一無人處,對着如玉板下臉來。
“我早就和你們說過,宮中與長公主府內不一樣,當謹言慎行。你知不知道你方才沖撞的人是誰?”
她母親雖然貴為安陽長公主,但是與容華長公主相比,身份地位簡直是天壤之別,而她的父族雖然也有百年歷史,但于朝堂并無建樹,大周朝爵位世襲三代始降,到她父親這一輩,只是一個小小的伯爵了,哪裏比得上國公府有權有勢?她雖然貴為郡主,有個第一貴女的名頭,但對上卓雲曦這樣的世家貴女,其實并沒有什麽底氣,而如玉不問清楚就替她擺出了郡主的架子,實在是很容易得罪人的。
如玉一直認為自家郡主就是公主也是比得的,更何況是那個名聲差的不行的卓七姑娘?但聽郡主問責,還是馬上低頭認錯。
“此事你雖然占理,但若是不依不饒,便落了下乘。”龐清雨見她知錯,輕嘆一聲,繼而又道:“念你是初犯,這次就算了。若再有下次,我定要禀告母親!”
禦花園。
能文拉了拉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能武,指着坐在落羽亭裏拿着荷包看個不停的霍景明,一臉八卦又心痛的樣子:“公子不會是看上那個七姑娘了吧?”
能武面無表情地從他手裏扯回自己的袖子,淡淡道:“荷包找到了就好。”
聞言,能文臉一垮,埋怨道:“真不知道公子把自己的玉佩給七姑娘幹嘛?給了之後還要我們在這附近尋找荷包,不過……”他頓了頓,疑惑地望着能武,“我剛才還以為七姑娘是因為昨日公子偷看她上門尋仇來了,沒想到她還真的丢了東西呀。只是……七姑娘怎麽會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話音剛落,他在能武那張冰塊臉上難得地看到了一些表情變化。
想想也是郁卒……
他和能武自小跟在霍景明身邊,除了霍景明獨自離家那一次,三人幾乎是寸步不離。雖然時常看到公子把玩這枚玉佩,但來歷他們是一無所知。
天知道他們聽到卓七姑娘那分毫不差的描述時是什麽心情!
要不是能文清楚霍景明是昨日才認識卓雲曦的,他還真要以為公子什麽時候和人家山盟海誓,連定情信物都送了!
不管他們倆怎麽想,落羽亭中,霍景明望着桌上的藕粉色荷包,發呆……
他找到荷包以後,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打開了。
一枚溫潤的流雲玉佩就這麽躺在他的手心,從大小尺寸到紋樣裝飾,都與方才卓雲曦的描述一模一樣,也與他“還”給卓雲曦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樣。
他收緊手指,将玉佩握在手心,忍不住舒了口氣:“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是你啊……”
轉念想到那個站得筆直的身影,他摸了摸下巴,眉頭擰得緊緊的,生平第一次覺得遇到了難題。
“卓七姑娘啊……怎麽覺得沒有我的用武之地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