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殺四方
舒盼費力搬盒飯的一會兒功夫，許珊已将素色長裙換成了深色休閑裝，她幫着舒盼給過路的員工遞着盒飯。
眼看來來往往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拿得差不多了，許珊眼尖地發現，竟然大約有六個盒飯沒有人要拿，她朝舒盼使了個眼色，小聲地道：“這該不會是那六個主演的午飯吧？”
許珊對片場并不是毫不熟悉，所以很快她就默默閉嘴，心領神會。
許珊也算是科班出身，被人介紹來片場做餘施洛替身之前，已經拍過不少廣告了。所以她知道，如果是比較有要求的主演，用餐肯定是有自己專門的出處。盒飯麽，一概是不會碰的。
既然沒人吃，不如就拿出來分了？
許珊腦子一抽，伸手就想把剩下的盒飯拿走。
舒盼趕緊扯住她的手，“不能拿的。”
“他們又不吃。”許珊撅起小嘴，略有些不滿的嘟囔，“剩下六個雞腿多浪費。”
“又不是從你身上掉肉。”舒盼忍着笑，“再說了，這些盒飯也是有用處的。反正……等你待得久一點你就知道了。”
許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好奇舒盼的經歷，“那你待了多久了？”
“我？”舒盼臉上笑意漸斂。大大小小，條件或好或壞，三年來這樣的片場，她不知待過多少個，更不知以後還要待多少個，才夠填滿她年少無知填下的那一紙荒唐合約……
“你不會想知道的。”舒盼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許珊發現，眼前的女孩兒雖看起來和她年齡差不多，但似乎承擔了太多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成熟和穩重，那種被世事打磨出來的小心翼翼，叫人不敢深究她背後的經歷。
她只好裝作餓壞的急切模樣，拉着舒盼紮進了角落的群演堆裏，準備開飯。填飽肚子要緊，別人的悲慘經歷有什麽好聽的？至少許珊自己也沒有多幸運。
許珊将注意力完全轉移到盒飯上來，她掃了一眼舒盼的飯，卻發現裏頭塞了滿滿一盒的素菜。
“舒盼，你怎麽不給自己也留個帶肉的盒飯啊？”
“我不敢吃。”舒盼很無奈，她倒是想吃啊！
問題是開工以來，徐導好像有虐待女主演的傾向，嚴格限制雲芳菲的吃飯問題，唯恐她在鏡頭前拍起來走樣，失去了劇中人纖細柔弱的姿态。舒盼是雲芳菲的替身，身形、側臉、背影自然都不能和本尊相差太多。因此雲芳菲節食，她也就必須跟着瘦下來。
不過，舒盼心中卻并不很怪徐喻銘的嚴苛，她甚至覺着這樣的導演在普遍為流量小生小花低頭的當下，真的是難能可貴。
昨天等着開工的時候，她抽空把劇本通讀了一遍，接下來幾天都要拍女主病弱傷重的戲份。要達到劇本甚至原著要求的“如嬌花照水，如弱柳扶風”，一定要在身材上做好約束。
主演不入戲，才是導演最忌憚的地方。
“算了吧，雲芳菲可真沒少吃，你再瘦下去不像她了，到時候這工作怎麽整？”許珊翻了個白眼，看不下去了，她撥了一半鹵肉到舒盼碗裏，“趁有得吃趕緊吃吧！”
許珊是藝校大三的學生。她主修古典舞，幾乎日日為保持身材而苦惱。自從來了片場連着熬大夜，不僅沒胖，還把春節養的膘全收回去了，連胸部都有了隐隐縮水的跡象。
事業線要是沒了，估計也就沒什麽搞頭了……
許珊用母雞一般慈愛的眼神掃過舒盼胸前的幾兩肉，又對比了旁邊一個還來不及脫掉戲服的宮女造型的替身。舒盼被這幾眼看得一陣發毛，低頭猛扒飯不說話。
宮女似是察覺到許珊和善的眼神，也擡眼瞪了回去，“及咩嘢及？！”
好家夥，這一嗓子極粗犷的粵語男聲！
許珊被吓得一愣，她是不會粵語的，自開工以來也還沒遇上過香港過來的演員，而比語言的沖擊，更可怕的是視覺震撼。眼前這個擁有傲然雙峰的宮女居然是個男替身！
許珊再也不忍直視那對呼之欲出的胸部，只好和舒盼一樣低頭猛吃。
兩個女孩正吃着，面對的男替身卻沒輕易放過她們，他緊盯着兩人的盒飯，似乎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的秘密，一臉不可思議地接連蹦出了幾個粵語單詞。
舒盼愣了愣，她對這句話能聽出個大概。掃了一眼對方的盒飯，這才發現男替身吃的比兩人的還要更次一檔，只有兩樣素菜，連個雞蛋都沒有。
舒盼很想假裝聽不懂粵語，以此避開這個問題。
在片場，群演替身的盒飯全部都是由生活制片人來負責采購的。不同的制片人，對片場的餐飲經費有不同的把握。
因此片場的盒飯被按照演員類別分等級的事情并不少見，何況這次又是大陸港臺三撥人馬吃飯的特殊情況。其中能産生問題的關節便更多了，既有可能是有人瞞着制片占油水吃回扣，也有可能是翻譯沒有交流清楚，只對港臺人員的吃飯問題馬虎應付。
舒盼知道，無論情況是哪一種，她都是萬萬不能說破的。
她這邊正猶豫着，吞咽下雞腿的許珊卻果斷地搖搖頭，一臉誠實回複男替身道，“我母雞啊。”
舒盼被她逗樂了，“你會粵語？”
許珊背過男替身，語氣為難地對舒盼耳語道，“我只會個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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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辰良用和善的眼神看了一眼正埋頭吃着盒飯的易南，然後腳步生風地經過他身邊，拉開了雲芳菲保姆車的車門。
易南被陸辰良這一眼看得心驚肉跳。
很明顯地，經過他家老板和導演的深度交流，已經把批評教育的首要對象，定在了近期狀态極其不佳的雲芳菲身上。
他想追上去，提醒在車上抽煙的雲芳菲情況不妙，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陸辰良快他一步踏入車廂，直直被撲面而來的煙霧嗆得黑了臉。
車座後排的雲芳菲瞥見陸辰良的人忽然出現，微微一愣，手上動作極快地收了煙。
陸辰良反手關上車門，身子落在副座上，那俊美無俦如同天人一般的深刻面容上仿佛結了一層薄霜。
“易南告訴我，你已經戒煙了。”
“戒了瘾，斷不了根。”雲芳菲伸手開窗透氣，聲音輕柔綿軟，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哀愁和誘惑。
陸辰良最是受不了女人一副話中帶話的哀婉做作的樣子，他皺了皺眉，眼中的不耐煩溢于言表，“別忘了，你是來做什麽的。”
雲芳菲的手緊篡住衣角，心髒被猛地紮了一下，也顧不得冷豔佳人的形象，登時接口地反問，“那你呢？”
幾年來，陸辰良雖時常有花邊新聞，但雲芳菲是唯一一個沒被他親口否認的緋聞對象。而平日工作之中，陸辰良也常會透過易南，對她的工作進度表示關心。
時日長了，雲芳菲看着新聞報紙裏兩人出入成雙的登對模樣，感覺虛假的緋聞也有了幾分真意。
他既是那個帶她入行的人，怎麽就不能是那個陪伴她從巅峰退下的人？
“你現在只能用不專業來形容。”陸辰良懶得搭理她的反問，只毫不客氣地批評道，“要不是我到現場問了徐喻銘，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你的水準。”
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雲芳菲的演技雖然一直沒什麽值得評價的地方，但勝在既能守得住經營出來的形象，又能讓普通觀衆買賬。現在倒好，她僅有的優點也被不着邊的貪心給掩蓋了。
“你、你真的是為我來的嗎？！”雲芳菲卻故意忽略所有陸辰良的指責，滿心欣喜地回頭，緊緊盯着陸辰良，似乎想要從他那波瀾不驚的雙眼中看出些門路。
陸辰良沒有回答，他也實在不知怎麽回答。
因為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麽，才讓雲芳菲鬼迷心竅一般，就認定他對她有情。
上車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雲芳菲的正臉。她雖着盛妝，可是看上去卻十分憔悴，皮膚竟是半分光彩也無，容顏姿色同幾年前是不能相比了。
陸辰良知道這個話題斷不能再和雲芳菲多做糾纏，他甚至完全沉下臉來，“雲芳菲，你能不能不要時時刻刻惦記着感情的問題，我和你，根本不可能。”
“為什麽——”雲芳菲差點失聲尖叫起來，她病态的臉龐上，那種焦灼和熱烈幾乎就要燃燒起來。
“因為我是你老板。”陸辰良再也不看她，“現在，收拾清楚下車。你和我去見徐喻銘。去向他證明自己，我不想浪費成本在沒用的人身上。”
陸辰良下車，重重關上車門。
砰——一聲。人走得倒是利落。
易南一臉苦相站在車旁，就知道老板來這裏又要開啓大殺四方的模式，他自己的藝人還不識相表現不佳，這就苦了他這經紀人兩頭要讨好！這款夾心餅幹做起來也太艱辛了。
易南只得趕緊上車查看雲芳菲的情況，只見她撲在座前嘤嘤哭泣，心中還是有些不忍。
雲芳菲是他親手帶的第一個藝人。科班出身，家境殷實背景簡單，沒有太複雜的過去，皮相中上，符合觀衆審美趨勢。
然而僅憑這些基礎，雲芳菲本不會大紅。
只因她遇上了觀衆群體的精神娛樂需求從無到有的黃金十年，加之經紀公司提供的上乘資源，讓她高冷美豔的熒幕形象逐漸深入人心。就連陸辰良似乎也有意擡舉，配合制造了一段長達五年莫須有的暧昧關系提高曝光度。
顏色純粹，感情單一忠貞，這樣的女星似乎沒有人不喜歡。
可問題壞也就壞在這裏了。
易南身為經紀人，站在離雲芳菲最近的位置，自然看得明白。影視圈競争激烈，雲芳菲的演技雖在一堆新人之中仍不落下風，但已經沒有太大的晉升空間。
而她本人，似乎毫無察覺，反倒将心思漸漸放在了做陸辰良“真”女朋友上。
這是雲芳菲自己挑錯的人生劇本，恐怕只有由她自己醒悟看清了。
雲芳菲默默擦去眼中淚水，心中似下了決斷，狠狠地對易南擠出三個字，“回片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