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等我
“我沒有談戀愛。”
談默說。
但他這句話,等于承認自己有喜歡的人。
肖嘉映心裏多少有點失落,不完全是因為談默有了心儀對象,主要還是因為他這種不願意過多交流的态度。
小孩大了,有自己的主張,家長失落是正常的,肖嘉映這樣安慰自己。
逛商場,談默基本沒有看中的,那些衣服都太貴。每當肖嘉映問他要不要,他就面無表情不表态,所以最後肖嘉映只能強行給他買了幾件。
“這些都是薄的,開學就能穿了,一天到晚只穿校服也不行。”
見談默拎着東西走在前面,不知道有沒有在聽自己說話,肖嘉映無聲地嘆了口氣。
很快就到春節。
以前過節肖嘉映多少還有些期待,這回只剩下擔憂。
他怕談默會觸景傷情。
談阿姨就是在除夕當天沒的,這件事肖嘉映當然沒忘。
趕在放假前他就安排好了行程。
雖然是長假黃金周,但因為天氣寒冷,所以臨江周邊游并不貴,兩個人報名去游兩天古城只要一千多,還能住一晚當地五星級的賓館。
望着網頁上“情侶雙人游”的名頭,肖嘉映抿了抿唇,點開客服聊天框,給自己和談默報上名。
回家途中,肖嘉映捧着手機,講話時口中呼出白氣。
“喂談默,方便說話嗎。”
為了給肖嘉映減輕經濟負擔,談默從寒假第一天就在網吧打工,值夜班。
“明天我就放假了,帶你去古城轉轉。你跟老板說一聲,請兩天假,或者找人換一下排班。”
電話裏沉默。
“不行?”肖嘉映停下腳步。
沒想到談默連借口都沒找:“不感興趣。”
“怕花錢?這個你放心,我選的團費用不算很貴,而且——”
“不說了。”那邊環境嘈雜,他的嗓音顯得不夠清晰,“有人叫網管。”
挂斷電話,肖嘉映繼續往家走。
城裏許多人都回老家了,馬路上的車起碼少了一半,偌大的城市顯得有些蕭條。
他能理解談默,這是談默保護自己的方式:當談默真正難受的時候,不願意被別人看到那一面。
但肖嘉映一直以為,自己有這個資格,陪談默度過難捱的一天。
“算了。”他搖了搖頭。
大學生室友也離開了出租屋,房子一下變得很空。
第二天醒來,肖嘉映搞了一天的衛生,買了一些菜回家。
在這裏,他的父母劉惠和肖維都沒出現過,說明他們跟這個世界毫無聯系,出現與否不改變任何東西。
這樣也好,眼下肖嘉映過得很充實,的确也沒有精力再去應付他們。這裏的日子純粹、知足,雖然偶爾會因為錢不夠而煩惱,但肖嘉映只希望這段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他的熊、他的談默能夠擺脫過去的陰影,擁有平淡且自給自足的人生。
反正回到現實中也沒那麽好,那意味着失去。
除夕這天說來就來。
門外肖嘉映貼了春聯,枕頭下面他也放了紅包,桌上擺了瓜子。談默說有事在忙,晚上他就吃了一個人的團年飯,把電視機打開,想辦法找到野路子收看電視節目——有線電視沒交費。
離八點還有一段時間,電視裏在放廣告。
肖嘉映的成熟穩重不夠用了。
不管怎麽樣,都不能放談默一個人在網吧過年,拖也要把人拖回來。他穿好羽絨服,出門趕往談默打工的網吧。
七點不到天已經全黑,外面沒下雨也沒下雪,但前兩天下過,路還凝結着一層冰,出租車也打不到。
好不容易拿手機叫到一輛,肖嘉映站在路邊。身後那個小超市的老板正在櫃臺後面看電視,看到他就招呼他進店裏來:“進來等吧!裏頭暖和。”
肖嘉映進去,買了瓶熱飲抱在懷裏。
“除夕夜還出門?”
“去接我弟,他還在外面勤工儉學。”
老板似乎想起什麽,點點頭:“是那個個子特別高、額頭上有疤的吧。你弟可不得了啊,小小年紀相當靠得住,有一回在我店裏幫我下過電腦軟件。”
別人誇談默比誇他自己還讓他高興。肖嘉映微笑颔首:“嗯,就是他。”
坐車趕到網吧,年三十裏面上網的人居然還不少。
聽說肖嘉映是來找談默的,老板沖他擺手:“他不在店裏,中午就下班了,說是有事。”
“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爹。”
回去實在打不着車,肖嘉映走了幾站地。他腳走腫了,途中還摔了兩跤,一次膝蓋磕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一次右手撐在馬路邊,手腕咔的一響,好在沒有骨折或者脫臼,就是有些疼,手心的皮也磨破了。
談默的電話一直關機。
九點多肖嘉映才走回小區。
被小賣部老板叫住時,他的臉被寒風吹出口子,嘴唇幹得裂開,就連眼睫毛都好像結了霜,喉嚨痛得說話艱難。
“沒見到你弟?”老板頭伸出櫃臺外大聲喊,“哎呀,你們兩個,肯定是錯過了!八點多鐘我看見他進去的!”
肖嘉映張了張嘴,渾身血液頃刻間溫熱起來。但是他跑不動了,只能慢慢挪。
回到家門口,還剩半層樓的時候他就看到談默了,談默就站在家門口等他,手裏還拎着個購物袋。
當看到肖嘉映狼狽的樣,談默原本冷淡的五官皺起來:“你去哪裏了?”
“我去找你了。”
肖嘉映的手太冷了,拿不出鑰匙。談默替他拿的時候碰到他冰涼的手,雙眼看向他的臉,然後慢慢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這麽冷的天,你去網吧找我?”
“嗯。”肖嘉映嗓音很輕微。一方面是凍的,另一方面是覺得自己一個大人,這麽不穩重很丢臉。
進了家門,肖嘉映脫鞋都不利索,再想脫羽絨服,手還沒碰到拉鏈雙腳就離開地板。
談默把他抱起來,踢開卧室的門。
肖嘉映沒反應過來。
将人放到床上,談默拿起空調遙控器直接調到三十度,然後雙手幫他脫衣服。
“談默,不用吧。”肖嘉映聲音開始打結。
談默掃了他一眼,替他脫掉羽絨服就站起來,一聲不響地去了客廳。
……
換好家居褲和毛衣,肖嘉映調整呼吸,拉開卧室的門出去。
外面被收拾過了,他吃過的碗已經洗幹淨,桌上還多了壺熱水。走到廚房,發現談默在裏面煮面。
“過年就吃挂面?”
談默下巴往冰箱偏了偏:“還有你的剩菜。你不吃辣,是不是專門給我做的。”
不知道為什麽,他說得很普通平靜,但肖嘉映聽得臉有點熱。
反正沉默也是默認的意思,肖嘉映幹脆就沒說話。
煮好面熱好菜,談默把它們都端去客廳。肖嘉映也從寒冷中緩過來了,捧着杯熱水坐在他旁邊看電視。
晚會正好進行到高潮部分。
談默吃面發出聲音,而且他端着不鏽鋼盆吃。肖嘉映身上裹着毯子,聽了會他吃東西才讓他交待今天的行程。
“給我媽掃墓。”他說。
觀察他的表情,沒有特別傷心難過。肖嘉映接着問:“那電話怎麽還打不通?”
“沒交費。”
“不應該啊,我給過你生活費,再說你在網吧打工也有收入,怎麽會連話費都交不起?”
“能不能吃完再說。”
看樣子他餓死了。
肖嘉映疼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吃吧。”我們小熊。
他停了一下才繼續吃。
面吃完,湯喝光,他放下盆,到門口把帶來的那個袋子拿給肖嘉映。
“給我的?”
談默拿起遙控器換臺,不回答問題。
肖嘉映打開袋子,發現裏面是臺嶄新的高端手機,現在要賣五千多塊。他瞪着談默:“有錢你就亂花?”
頻道轉了一圈又回到晚會。
“太浪費了。早知道你根本沒什麽事要忙,我拖也要把你拖去旅游。”
談默直接無視他的話去洗碗。
肖嘉映看了眼那部手機。他在現實中早就用過比這更好的,所以不覺得新鮮。況且花的是談默的血汗錢,他只有心疼的感覺,完全欣喜不起來。
洗完碗出來,談默看到被他擺在桌邊、原封不動的購物袋,臉色有點沉。
之後一起看晚會,談默一個笑臉都沒有,但肖嘉映以為是談阿姨忌日的緣故。
一過零點,外面就開始放煙花,噼裏啪啦聲震破天際。
他們倆站在陽臺看,肖嘉映看煙花,談默看他。肖嘉映問:“你老盯着我幹什麽?”
談默收回目光:“你不喜歡。”
“嗯?”
“我送你的禮物。”
肖嘉映說:“我沒有不喜歡啊,我只是不喜歡你花錢。”
談默下颏微微收緊:“我跟我媽說了我們的事。”
“我們的什麽事?”肖嘉映扭過臉望着他。
談默轉過身來,雙手從他腰間穿過去。
兩人有身高差,談默弓起背,把他抱得很緊。
渴望到不能再渴望的觸感,不過只有一個人的神經在戰栗,下颌骨在微微發抖。
肖嘉映不知所措,雙手懸在半空:“怎麽了?”
“肖嘉映,你抱我。”
談默的嗓音有一點沙啞,聽得人想流眼淚。
肖嘉映心髒縮緊,回抱住他,雙手貼住他的背:“怎麽了?”
“說你不會離開我。”
當然不會,我來這裏就是因為你。
但肖嘉映還沒來得及保證,談默就用最大力氣将他摟進懷裏,好像要把他揉碎一樣。
“你等我,我會讓你過得比誰都好。”
可是我已經過得很好了。
肖嘉映想說。
談默,你不知道我以前過得有多糟。我懦弱,悲觀,自殘,輕生,連遺書都寫好了。
全都是因為你,我才可以好好活着。
肖嘉映輕輕拍了拍他:“別說傻話。”
“你不信?”談默盯着他,眼睛裏全是疑問,“肖嘉映你是不是不信我。”
以前的熊從不這樣說話,也不會讓人看出它沒有安全感。認識了熊,一定還要認識談默,眼前這個人才是完整的。
他藏起鋒芒,把最脆弱的部分露出來,譬如額頭那道疤。
總算明白以前他為什麽會在除夕夜頭疼欲裂了。那是記憶深處的痛苦,哪怕靈魂附到一只熊身上,仍然不可能忘記的事情。哪怕肖嘉映送他一千張一萬張祝福卡片,他也不可能再找回自己的家人。
現實與夢境交織的這一刻,肖嘉映慶幸自己來了這裏。他抱着談默,低聲對談默說:“好了,哥哄哄你,就別撒嬌了。”
談默身體僵住,僵得跟木頭一樣。
無所謂了。
肖嘉映擡擡嘴角,不準備解釋。
要是告訴談默,他還是熊的時候經常對自己撒嬌,估計談默會當場吓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