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因為血流多了以後麻木的鈍感讓我覺得就這樣休息了也挺好。”绮桑回答。
顧嘉嘉死了,她外婆也只剩下一具軀殼,她原本以為殺了顧嘉嘉的人是廖臨水,可現在邏輯卻圓不上了。
她累了。
就算她豁出去拼了命,留下她一個人就算知道了真相找到了人,那又怎麽樣?
對她來說,死亡并不可怕。
遠揚沉默。
沈強看了他一眼。
遠揚避開沈強的視線,繼續問:“5月3日那天,你找我和康平安的時候,為什麽會篤定是顧國富要殺你外婆?”
這個問題他問過,绮桑當時的回答是直覺。
绮桑可能也想到了自己當時敷衍的回答,安靜了一會才回答:“其實确實是我猜的。”
绮桑一直懷疑她外婆在那個時間點失蹤,肯定和绮紅霞女兒的下落有關。
她問過陪在绮紅霞旁邊的陳阿姨,陳阿姨說,绮紅霞那段時間嗜睡,白天陪她出去走,她能坐在碼頭邊的凳子上睡着。
她外婆避開陳阿姨走掉那天,陳阿姨帶她外婆出門散步時上了個廁所,從公共廁所出來發現她外婆坐在外頭的長椅上看起來像是剛剛睡醒。
她外婆那時候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不好,基本不記事不交流,走路左右不平衡需要人攙扶,但是那天陳阿姨上完廁所後,她的狀态就變得特別好,绮桑一開始還以為是換了新藥的原因。
所以她那幾天找外婆的時候,一直在擔心藥效問題,她怕藥效過去了她外婆會突然暈倒,也怕這新藥會導致她外婆過度亢奮,更自責自己怎麽可以在換藥的關鍵時候讓她外婆離開她的視線。
自責加驚慌導致她找人找得毫無章法,真就騎着車在楓城繞了幾個圈,累到走不動了就坐在街邊發呆,睡不着,只能睜着眼睛看着眼前無邊無際的霧。
該死的霧。
冷靜下來了,才想着得去外婆熟悉的地方看看問問。
“我現在想想,我外婆當時狀況突然變得那麽好,應該是顧國富找她說了些什麽。”
“她那幾天就住在顧國富的窩棚裏。”绮桑說,“我五月三日那天下午找了最後一個地方,楓城墓園。”
朱雁長眠的地方,地方太遠了,她覺得她外婆應該沒有體力能走到,最後真的是哪裏都找不到太絕望了,才去了那裏。
她來楓城以後去過兩次朱雁的墓前,那一次是第三次。
有人來過這裏,墓地被清掃得很幹淨。
肯定不是顧嘉嘉,顧嘉嘉每次來一定會放炮仗,她說朱雁耳朵不好,炸個炮仗吓唬她一下她才能出來。
地上沒有炮仗燒過的痕跡。
不是顧嘉嘉是其他人。
可顧嘉嘉說,朱雁死了以後,除了她,幾乎沒人會過來上墳。
绮桑問了門口看門的門衛,門衛說他沒見過一個走路需要拄拐杖的老太太來過,這裏山路不好走,拄拐杖的老太太肯定上不來。
但是绮桑在朱雁墓前祭奠的地方看到迎春花。
那是她外婆說,朱雁最喜歡的花。
那束花不知道為什麽就刺了绮桑的眼,她用金箔重新拓印了墓碑,在朱雁墓前種了一圈的迎春花。
可能,她只是突然感同身受。
她們都苦,朱雁和绮紅霞,她和顧嘉嘉。
***
出了墓園,她直奔顧國富所在的窩棚,在她看來,這個世界上還能記挂着給朱雁送一束花的,可能就只有窩棚裏那個似瘋未瘋窩囊膽小不負責任的瘋老頭了。
她找了楓城所有能找的地方,獨獨沒有去過顧國富的窩棚。
她以為,她外婆和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會有交集,就算顧國富上次拿绮紅霞女兒的行蹤敲詐過外婆,但是這段時間她外婆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她外婆的現狀忘事是常态,記得才是罕見。
她沒想到她外婆記得,并且她失蹤的那幾天,應該就是在窩棚裏生活的。
“窩棚很髒,裏面有我外婆的外套,和她換洗用的尿布。”绮桑聲音很輕很輕。
她的外婆,最後清醒的日子,是在這種地方和顧國富這樣的人一起度過的。
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她那個和她相處了不到一個月的女兒。
她能理解,但是她很難接受。
跌跌撞撞地回家,一路上的人都在和她逆行,有人嚷着倉庫着火了,有人嚷着瘋老頭放火了,還有人說瘋老頭殺人了。
她外婆和瘋老頭在一起。
她外婆,在瘋老頭那裏。
绮桑說完安靜了很久,遠揚才繼續問:“為什麽那天晚上,你會比我們先到廢棄場?”
“廢棄場外面的栅欄是木頭的,上頭有紅白油漆。”绮桑說,“我聽說是碼頭那邊的人怕有人在霧天進去受傷,路口的地方經常補漆。”
“顧國富家裏有很多東西上面都沾了這個顏色的油漆。”
所以她在暴雨裏看到了栅欄,就沖了進去。
只是路太難走了,她先進去的,卻反而落在沈強他們後頭。
再之後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大家還不知道的,绮桑也做了補充說明。
她說:“你們撤了警戒線後我去過幾趟顧國富的窩棚。”
顧國富的葬禮很簡單,火化之後進了集體公墓,他沒有親人沒有遺産,那窩棚屬于違建,裏面的東西基本都是顧國富撿回來的破爛,上個月就拆掉了,堆疊的東西運了幾卡車。
“窩棚沒有拆掉之前,我在那個窩棚裏發現一個鐵盒子,顧國富藏東西的方法和嘉嘉奶奶很像,都喜歡把東西藏在枕頭裏,鐵盒子就是在他睡覺的枕頭裏翻出來的,那個鐵盒子裏也有收據。”
“一共就一份,幾張紙都疊得四四方方的,那種疊法我沒有見到過,但是疊出來的形狀和我之前在朱雁留下來的龍鳳枕套裏看到過。”
绮桑又拿出一張照片。
“就是這塊棉布,擀平了以後留下來最深痕跡的地方應該就是用來包收據的。”
“顧國富鐵盒裏的收據日期是在解放後,可能是撿破爛的時候撿到的,也可能是他不知道通過什麽手段拿到的,我覺得他把這個藏得那麽好,也是為了敲詐。”
“而朱雁放在枕套裏用布包包好的那一份,很有可能是我外婆女兒被拐賣出去的收據,因為朱雁很早就已經找到了那個老掮客,還和對方打了一架。”
“但是那份收據不知道為什麽最後落在了顧國富手裏,他之前應該就是想通過這份東西跟我勒索一千塊錢。”
绮桑說完,安靜了很久。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朱雁花了那麽多力氣找到的東西,不可能不順着收據去找。”
“她最終什麽都沒找到,只是把收據藏了起來。”
绮桑有些悲涼地看着桌面那塊布的照片:“我外婆的女兒,應該已經不在了。”
但凡能找到一點點消息,朱雁也不可能什麽東西都不留下來。
“不過,這不重要了。”绮桑說,“她們都團聚了。”
只有她,還留在這個惡心的人世間。
這個長長的故事說完,大家都沒有輕松很多。
绮桑确實隐瞞了很多事,但是如果她沒有撒謊,她的那些事和顧嘉嘉的死最開始也确實沒有直接關系,她和他們的調查方向是一致的,誰都沒想到殺害顧嘉嘉的人居然不是廖臨水。
當然,這個前提是:如果绮桑沒有說謊。
绮桑這次來審訊室說的故事,和她以前的風格不太一樣,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證人,有很多都是她自己的推斷和猜測,沒有之前那麽強烈的因果邏輯。
沈強覺得,這反而像是真話,而不是根據結果反向推導的。
绮桑這個人,真的是非常聰明。
比他這兩個徒弟聰明很多很多。
***
绮桑全部說完,等了一會。
對面三個警察看起來都沒有更多的問題要問,沈強似乎在思考,另外兩個應該也在思考,但是思考的層面應該沒有沈強那麽深。
绮桑想了想,還是自己開了這個頭:“關于嘉嘉的死,我現在還有幾個問題沒有理清。”
沈強擡眼看她。
“我現在在想,嘉嘉在四月份借的那一千塊錢,是不是其實是為了我外婆借的。”
“金額太巧合了,她如果也聽到了顧國富有一千塊錢就可以幫我外婆找到她女兒的事情,會不會就去借錢了。”
“但是我想不通顧國富為什麽會同意嘉嘉去借錢,從我和他的接觸看起來,他其實是很保護嘉嘉的。”
他會在绮桑這裏現身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要阻止绮桑和顧嘉嘉接近廖臨水。
“第二個問題,就是嘉嘉為什麽會失蹤。其實我有一個猜測。”
“如果那一千塊錢确實是嘉嘉為了我外婆借的,那麽她們同一天失蹤的原因可能就是為了去找我外婆的女兒,這樣也解釋了她們和顧國富為什麽會同時出現在廢棄場裏。”
“但是如果是這樣,說明他們三個人已經達成了合作關系,嘉嘉為什麽還會死?”
“第三個問題,我外婆走的時候并沒有拿走錘子,錘子是在我外婆和嘉嘉都不在的時候不見的,我沒有拿走過,按照常理,拿走錘子的人只能是顧力勤,那麽顧力勤為什麽要這樣做?還是說有人潛入82號,什麽都沒偷,單獨偷走了錘子。”
“第四個問題,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問題。按照死亡時間,嘉嘉應該是在下午三點左右出事的,但是顧國富第二次沖進倉庫放火的時間是在六點,這三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有沒有可能在這三個小時裏,顧國富或者當時在現場的第四個人抹掉了自己存在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