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笑柄
方苡墨被甩了。
合歡樓的夜奢靡至極,樓下一衆推杯換盞,美人在懷,東倒西歪,各個醉的人事不省,眼睛還盯着堂上紗幔覆蓋,遮住窈窕身姿的花魁。
合歡樓第一花魁唐曼出售初夜,價高者得。
方苡墨就是在這個比較激動的時刻來到合歡樓的。
母笑盈盈拉着她往裏走:“姑娘趕巧,咱們家小倌今夜都閑,進來了随便挑。”
方苡墨本就微醉,探頭,朦朦胧瞧見裏頭光景,即刻擺手要走。
樓上貴賓自然不同,所處之處周下人極少,各個都靜悄悄的飲酒,靜悄悄的說話,慕隐的眉目就如今夜的月亮,皎潔中一點星光:“少主,大盜舟自橫一向謹慎,雖說他與花魁唐曼關系匪淺,卻……”
這位貴賓放下手中自備的玉盞,淺淺一笑,眸中日月星輝,與身上點塵不染的九重白衣交相輝映:“具體關系是否止步于床榻我便不甚得知,不過,他一定來的。”
慕隐嘴角微微抽搐,退到一邊。
“唉你們聽說了沒,一字慧劍門的少門主甩了未婚妻方苡墨,就為門下一個飼馬的女婢。哎呀,真是令人唏噓啊。”
“方苡墨?哦~就是那個從來只穿玄墨色衣裳、整天冷着一張臉的女護法?你是不知道她,不解風情也就罷了,還日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這少門主想來也是受夠了。”
“這可不是,大家都說,方苡墨眼斜嘴歪,皮膚黢黑,連門牙都沒有,一說起話來,能噴那少門主一腦門的沫子哈哈哈哈。”
……
墨衣紋花,青絲一把,方苡墨是高挑而極瘦的女子。既被半拽半哄的拉進來,好好飲酒便是,豈料此處也是流言不斷,一把掀翻了桌上的酒壇,猛地起身,聲音幾盡尖銳“穿黑衣服怎麽了!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要你們這般羞辱!如此說來,在座的穿白衣裳的就是什麽芝蘭玉樹、天下無雙的人了?”
衆人一頓,皆停下酒肆,左右瞧瞧,沒發現誰是一身白,心下思忖這女子該是喝醉了撒潑。
鸨母連忙笑盈盈上來,指了指二樓賓上之客,巧笑:“姑娘,巧啊,今夜咱這兒還真有一位白衣勝雪的公子,在那兒,你們遠處瞧不清,媽媽我可見過,那眉目叫一個俊啊,姑娘見了都要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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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聽皆往那處看去,方苡墨離得實在遠,只能看見影影綽綽一個輪廓。
瞧着身形的确芝蘭玉樹。
慕隐即刻上前,意欲摘下輕幔,以遮衆人目光,素衣之人卻施施然起身,彎腰作揖,是以禮貌,退回來,這才任由慕隐輕輕放下輕幔。
這一派霞姿月韻的儀态風度惹來衆人贊嘆連連,反襯蘇苡墨分外無禮。
蘇苡墨卻不以為然,冷冷一笑:“娘炮。”
“三百兩!”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別的臉紅脖子粗,想來是到底線了。
幔中人擺擺手,幔外的慕隐随後道:“五百兩。”
唐曼的初夜開始叫價了,方苡墨扔了酒壇,醉意消退,便開始看好戲。
心想:什麽白衣勝雪、眉目俊秀,到青樓來買姑娘的能是什麽好東西,天下烏鴉一般黑,外頭的女人就如此好?争相用三百兩五百兩來揮霍,這些錢都是大風刮來的?
越想越氣,桌子一拍,偏不讓你們如意:“六百兩!”
叫價三百兩的那位朝這頭瞧,衆人朝這頭瞧,連坐上那位貴賓也往這頭瞧。
素衣貴賓稍一頓,随後莞爾,頓在嘴邊的玉盞又将酒送來。
慕隐見罷,會意:“八百兩。”
外頭的女人真就這麽好?!
寧願花八百兩也要争到,好好一個公子哥,若是家裏有妻兒,或是有婚約、有女子愛慕,有這有那,那豈不是辜負?偏要來這兒找?
難怪啊,難怪那位寧願同一個婢子好……
墨衣紋花在花燈燭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蘇苡墨昳麗的面容扭曲出苦澀的笑。
足尖一點,飛身上了二樓,一把掀了那礙事的層層紗幔,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一掌拍到桌上,梨花木的桌子出現微微的裂痕:“一千兩!”
慕隐從未見過這樣陣仗的姑娘,驚的退後一步、不知所措。
素衣貴賓臉上的笑僵住,即刻便靈動回來,他緩緩笑了:“在下不知姑娘。”這笑突然帶了兩份詭異的味道,他繼續道:“也喜愛女子。”
一陣氣血湧上來,帶有幾絲裂痕的梨花桌搖了搖,辛苦支撐着。
“呵~”這一聲笑從鼻子裏發出來,輕輕松松,方苡墨滿不在乎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這位娘炮想來也是了無生意了。
将一千兩推到他面前,以此示威:“你,走。”
這話既無禮又霸道,怎麽辦呢,她就是這樣的人啊。
言罷在那位素衣娘炮的注視下,喝了他玉盞中的酒。
氣氛一時尴尬,慕隐将拖得老長的下巴合上,要上前斥責,素衣貴賓卻在這時忍不住笑出來,順着眉垂着眸,嘴角彎出優雅的弧度,這笑相較之前的,多了一絲不經意,叫這人全身都籠罩在燦爛的陽光下。
若是女子,該當傾國。
輕輕拽出那一千兩,行雲流水的塞進長袖中:“既然姑娘這樣賄賂我,在下就承姑娘錯愛了。”一起身,挺拔的身姿撐起九重勝雪紗衣,望一眼慕隐,含着進來時的笑意緩緩退出合歡樓。
這個白不拉幾的人不在方苡墨眼前晃悠,心情好了不少,酒已醒了七八分,方苡墨一擺袖轉身靠坐在椅上,微微仰着螓首,睥睨着樓下衆人。
聲色犬馬,有幾個真心。
鸨母在一旁洞若觀火,見大局坐定,依舊笑呵呵的前來,宣布:“好,這位姑娘一千兩買下我家曼曼的初夜,姑娘好手筆。”
方苡墨一愣。
等等,那一千兩拍出來是為了買唐曼的,怎的醉酒聽那娘炮說了一句賄賂便任由他拿走了?無賴!那話怎麽說……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娘炮便娘炮,趁着她醉醺醺的坑錢是怎麽回事?
娘炮!無賴!
左掏右翻,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了,現下酒錢都沒付,衆人都在瞧這頭,若是傳出去,江湖論的可不止她與門主的韻事這一樁了。
“咳咳。”方苡墨面色僵硬,因她平常就比較僵硬,此刻也無甚不妥,道:“我沒錢了。”
鸨母臉頓時跨下來,正要發威,方苡墨瞥見桌上反正瑩瑩光澤的玉盞,拾起來放在燈火下細細探勘。
由裏到外,玉色柔潤,杯身工藝精湛,燈火為它鍍上一層流光,當真價值連城。
呵,果然,揮金如土的纨绔子。
一翻杯底,依稀可見圖案紋理。
一對鹿角,形态優雅而精致。
方苡墨眸中頓時閃過無數精光,如夜空下的流星雨,心中思緒紛飛。
蓮花宗。
鸨母一把奪過玉盞,冷冷道:“那就用這個抵吧。”
方苡墨是次日趕回一字慧劍門的,門裏靜悄悄的,一點兒人聲都沒有,再往裏走,漸漸開始有腳步聲,慌忙而倉促。
她靈敏的嗅到到門裏出事了。
果然,七八個婢子端着臉盆衣裳,倉皇往少門主段衡的屋裏去,外頭一幹師兄弟急得跳腳。
方苡墨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萬仞堂。
“讓開。”她冷冷命令圍在門口既不進去只顧讨論的幾個師妹。
小丫頭們一見是他,皆面色一變,旺旺裏頭,再望望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乖乖的退到一邊。
方苡墨腳下帶風的進了屋中。
只見滿地血跡,一直蔓延到床邊,床頭坐着青衫男子,窄臉薄唇,眉清目秀,現下從側面看也能猜出他的面色有多麽的凝重。床上躺着的小女子虛弱至極,此刻已經氣若游絲,原本清麗無雙的面容難受的擰在一起,就連額上的花钿都被細細的汗珠覆蓋。
方苡墨點漆雙眸微微眯起,習慣性的将頭微微仰起,盯着床上這一出大戲思索。
這出戲很是精彩,驚得整個門裏都在慌亂,表演者也十分有經驗,看起來一點破綻都沒有,只是,這出戲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還是半真半假呢?
總不能她一出去,這個婢子就出事,太巧少绾詭異。
“我很想聽聽,你要怎麽污蔑我。”方苡墨緩緩走到床頭,冷眼看着鳳錦。
哐!
段衡一把将手裏的藥碗扔出去,盛怒:“到現在還牙尖嘴利、刻薄無理,簡直歹毒!”
歹毒?
方苡墨覺得好笑。
當初沒遇見這個飼馬女婢的時候,她的牙尖嘴利、刻薄無理是鬼靈精怪、爽朗不羁,如今遇見了,就是另一種說法。
毫不在意的坐到床頭,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冷眼一笑,下了結論:“那這出戲就是半真半假了,你也真是狠心,傷害自己。雖說這是話本本上最老套的戲碼,真做起來也就你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段衡十指攥起,指節上十顆鮮紅的朱砂痣隐隐發光。
鳳錦水光潋滟的眸子艱難的翕出一條縫隙,葇荑按住段衡的臂,嘤嘤啜泣後才道:“門主不要生苡墨護法的氣,都是奴家不好,苡墨護法昨夜只是氣急,才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羞辱奴家,怪奴家自己心眼小,一氣之下跑出門裏才遇上萬仞堂的人,這毒奴家知門裏無人可解。”
言罷她水眸流轉,偷偷望一眼方苡墨,繼續道:“更不敢奢求苡墨護法提奴家去要解藥……”
段衡聞及此,臉上罩上一層陰霾,比之方才,更加惱。
江湖上誰人不知,萬人堂堂主心儀一字慧劍門的方苡墨。
方苡墨起身,決定不再遷就鳳錦的哭哭啼啼,擡手運功,準備一掌送了這婢子的命,段衡聽見鳳錦的尖叫,一時心急,一掌将方苡墨打回去。
喉中一腥,一行殷紅緩緩從嘴角流出。
段衡眉頭皺成川字,猶豫良久,道:“桌上有封信,你帶着它前去蓮花宗,蓮花宗主見了我的信自然會給解藥。”
方苡墨緩緩起身,覺得有些好笑,反問他:“怎麽不是萬仞堂?”
萬仞堂她可來去自如,蓮花宗門口卻有蓮花鹿角陣,兇險異常。
段衡不再理會她,只專心拍着鳳錦的背輕聲安慰着。
方苡墨并沒有多大驚訝,說到底,也不過就是要她去求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害了他最心愛的鳳錦,哪有那麽容易就放過?
水袖粗劣的抹過嘴角,血跡隐藏在墨色的衣裳下,不見蹤影,轉身,帶着桌上的信,用來時一樣的速度走,語氣平靜:“她說我逼她走,可昨夜爛醉在酒肆茶館、煙花柳巷的是我,無人問津的也是我,如今要帶着這封信走的還是我。”
衆人見她出來,皆收斂神色向兩旁退去,方苡墨歪着頭看那信,信皮上端端正正三個字——蓮花宗
如此編排耍弄,給你取解藥?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