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樂遠岑全神貫注地聽着身邊的一切聲音, 她盡力通過呼吸聲去分辨岸邊究竟有多少人,這些人大概是站在什麽位置。
然而, 聽覺一定程度受到武功高低的限制。
她表面上要裝作已經是渾渾噩噩的絕望模樣, 不得表露出半分目的,但也是真的無法詳細得知出岸邊的情況, 怎麽可能心裏一點都不焦急。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一旦被帶上了船, 不知會前往何方,途中也不知會經歷什麽, 很難說還有命能夠活下來。
此時,樂遠岑所在的馬車車簾也被拉了開來,她第一個被人拽下馬車。那人依舊是提着她的衣領走向了岸邊,是在排隊等待着上船。
她目前只能大概岸邊判斷有四艘船, 船上原本應該沒有幾個人。駕駛着馬車而來的那些看守, 有一些圍到了岸邊, 還有一些将被關押的女孩一個個提到了船上。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說話,今夜的風有些大, 只能聽見河水拍打向了河岸與船只。此時,無從判斷是哪一條河流, 因為不知所在地域, 所以也無法得知具體的氣候時節。只是,迎面而來的風有微微的涼意, 這不是盛夏的感覺。
終是,到了樂遠岑也将要被提上船。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樂遠岑覺得幕後主使者還是不夠精密,可能是篤定了湯藥的作用, 她沒有被綁住手腳。正是抓住了這一點的不夠精密,在男人提着想要以輕功躍上船只的瞬間,她用盡全力朝後一踢,一腳踹向了男人的胯.下,咔嚓也許是有什麽斷了。
“啊——”一道凄慘的叫聲,終是打破了一直以來壓抑的安靜。
“殺!”樂遠岑只聽到了這一個字,她的身體已經如離弓的箭,借着踢向男人一腳的支撐點,完全反向投入了河水之中。
河水有些冰涼,涼的不帶一絲陽光的溫度,讓她懷疑現在是夜晚。不過,她這一生也許無需再去區分白日與黑夜了,因為睜眼或是閉眼都只有黑暗。
黑暗掩蓋了一切的罪行,卻也提供給了樂遠岑遠遁的機會。
一聲殺字過後,無數箭支沖着樂遠岑的後背而去。
她一頭沖入河底,借着前後的時間差,她順着水流而去,有多深就都沖得多深,有多遠就沖得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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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得那些箭支猶如星羅密布般地射.入了水中,就差一點點就會将樂遠岑射成篩子了,可是也就是這麽一點點,讓她逃過了箭支第一輪的圍殺。
很快,有人劃着船向她逃跑的方向緊追而來,箭支仍舊不要錢一般地射向水中。可是夜太深,誰又能看向水下的情況,追兵追了很久,只能看到有一抹鮮紅的血在河水中蔓延了開來,卻是無法得知樂遠岑到底有否被亂箭射死了。
“總管,還要繼續追嗎?”
“第一次做事就出如此纰漏,你們都不想活了嗎?再追!沿途射箭。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樂遠岑已經聽不到船上人的話語,她猜測那些人必然會窮追猛打,而她剛才躲避不及,還是被一支箭支擦過了手臂。
幸而,只是箭支帶走了一塊血肉,如果是直接刺穿手臂才是真的麻煩了。
而眼下死亡的陰影還是籠罩在她的頭上,她卻是不能上岸療傷,因為她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勢力範圍有多大,何況她目前的情況已經是強弩之末,一旦上岸就是任人宰割。
當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以龜息功随着河水潛逃,讓河水将她帶到更遠的地方,遠到徹底遠離這些人。
樂遠岑封閉了五感,最大限度地調動了所剩不多的內力,保護住了腦袋與胸口,仿佛真的變成了在河中的魚,一條忘記所有煩惱的魚,随着河水流向了遠方。
至于何日才能夠手刃仇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此生,她不會為了報仇而活着。但是,這一筆與幕後主使者之間的刻骨之仇,必然只有以他們二人之一的死亡而終結。
水,流得越來越遠,流過了山川河脈,時而湍急,時而平緩。
有魚經過了樂遠岑的身邊,有暗礁撞到了樂遠岑的身體,但是她對此已然是一無所知。不知随波逐流過了多少時日,可能有小半個月,可能是一兩個月,龜息功而生出的內功終是耗盡了。
樂遠岑又恢複了意識,她先感到了肚子餓,而後除了被內功護住的腦袋與胸口之外,全身其他部位都傳來了酸痛的感覺。她也感到了河水多了一份暖意,是陽光給予的溫度。
這裏應該距離那一處黑暗之地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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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在巫山腳下,傳說中這裏得到神仙保佑,是一處方外仙境。
這裏從來沒有任何的争鬥,人們都過着安樂的生活。不論是誰來到桃源村,都能夠找到一生所求的幸福。
楚留香并不相信這種傳說。
桃源村的人煙稀少只有幾戶人家,距離城鎮也要走上半天時間。與其說這裏的人遠離紛争,不如說是腥風血雨不屑于來到此地。
雖然他不信虛無缥缈的傳說,但是此行來到桃源村,此處的氣候宜人也算得上是所到之處中,最宜室宜居的地方了。
楚留香九歲拜入師門,與胡鐵花師出同門,他們從冰封西北一邊練功一邊走過了不少地方。他的師父喜歡在不同的地方停留上一段時日,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年,讓他們能夠因地制宜地練習武功,一如大漠,一如密林。
此番能在這樣适宜安居之地停留一年,也正如胡鐵花所言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不過,師父讓他自行感悟的皮膚呼吸武功,就讓他覺得不太美妙了。
從夏初開始開始尋找感覺,而今快要到八月半了,他除了憋氣的時間越來越長,沒有任何的突破性進展。雖然師父說了可以用一年的時間,但他目前根本不知從何着手。他開始懷疑師父其實也不知道從何下手,所以扔下他和胡鐵花走了,說是臘月再與師叔一起回來。
可不就只有水中仙,似仙非人,才能夠以皮膚呼吸。
然而,這世上哪會有什麽水中仙,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楚留香剛想到這裏,他忽然感到水流有些明顯變化,就睜開眼睛向波動處看去。
樂遠岑雖然看不見了,但是能感到不遠處的水中有活人。她還是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望了過去,自然地帶上了三分笑意。
霎時之間,四目相對,讓楚留香忘了呼吸。
八月十二,夕陽西下。
夕陽隐約透過了水面照入了河底,水中的一切看着都不太真實。
水底遇仙,仙者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當其微微一笑,則是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水中仙……”楚留香才脫口而出了三個字,就嗆被了一口河水。
憋氣一下就破了功,讓他不得不浮出深呼吸了一口,但他立即再度看向水中,不感相信自己剛才所見為實。
只是,楚留香這一回頭就看到了也浮出水面的樂遠岑,這一次是切切實實地看清了她的樣子。剛才真的不是憋氣久了導致的幻覺,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活人。
“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巫山,桃源村。”
樂遠岑還想要多問幾句,一股眩暈就沖上了腦袋。
是的,她也是該暈了。重傷、饑餓、高燒,是一股不能放棄的意志支持着她在逃。
如今,看來是逃出了黑暗之中。雖然她根本沒有聽說過巫山桃源村,而她也看不到這裏究竟是什麽模樣,只能聽到四周的鳥鳴水流。
自從桃花源記傳世開始,以桃源命名之處太多了,而世間真的能有世外桃源嗎?
“在下樂遠岑,麻煩你了。”
樂遠岑最後只來得及說這一句就昏了過去,她只能寄希望于,聽上去在變聲期的少年是一個好人。
楚留香下意識地一把攬住了樂遠岑,踏着河水将她抱上了岸。
他看着懷中人一時之間有些充楞,他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從來沒有抱過人,更不提是抱着水中仙。
接下來該怎麽辦?對了,是找大夫。
胡鐵花還在木屋裏煮着面條,這就是他與楚留香今天的晚飯,白面條加水煮蛋。他剛要把蛋也敲到鍋裏,就聽到楚留香由遠及近的呼喊聲,“老酒鬼,快去鎮上找大夫!”
胡鐵花才想着誰病到要找大夫,再看向窗外就見楚留香抱着一個少女,他驚訝地手一松,鳥蛋落到地上碎了。
這會也顧不得鳥蛋碎了的問題。
胡鐵花沖出了木屋,“你這是從來弄來的人?怎麽像是河裏撈起來的?”
“別廢話了,快去鎮上找大夫。”楚留香探過了樂遠岑的額頭,知道她正在高燒。“最好是能把張大夫請來。”
“找張簡齋?你這是在坑我的酒錢啊!我好不容易積攢的酒錢!”
胡鐵花臉色一變,雖然這麽說着,他還是準備拿錢去鎮上,又看到楚留香将人安置到了木屋的床上後也是轉身而出,“我去請大夫,你去幹嗎?”
楚留香已經向院落外奔去,只遠遠聽他說到,“我去找張大嬸過來幫忙,你最好快去快回。”
胡鐵花一想也對,楚留香抱回來一個少女,他們照顧起來也有些不便。
這會,只餘下廚房裏的面條,被燒成了面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