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每個人都有脆弱不堪的時刻。
此刻的秦盛,脆弱得如同風中飄零的樹葉,只需微弱的一點兒力量便可以将他擊得粉碎。
暗夜裏,李絕看不清他的神色和表情,但能聽到他聲音裏濃濃的落寞與無助。
這與他平時嘻嘻哈哈的時候完全不同。
少了很多的生氣。
如果是王冉親口對他說生命只剩一個月,那肯定是真的。
王冉的醫術水平她再清楚不過,尖子中的尖子,如果自己能力可以打六十分的話,那王冉完全有一百二十分的水平。
一股難言的苦澀彌漫上心頭。
李絕的眼睛慢慢的濕了。
她沒有回答秦盛,只輕輕的伸展開雙臂,攬住了他寬闊的後背。
在她手觸到秦盛背的那一剎那,秦盛身子微微向前,輕輕把頭擱到了她柔弱的肩上。
兩個無助茫然的成年人,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裏彼此依靠到了一起。
秦盛的胳膊自然下垂,沒有任何侵犯李絕的動作。
他只是渴求一份擁抱,讓自己能感知到鮮活的氣息。
也讓自己絕望的身心得到片刻的休憩。
李絕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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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很悲哀。
這個原本自己挺讨厭的小痞子,其實本質并不壞,甚至還有些善良。
而道貌岸然的何主任,卻是徹頭徹尾的僞君子。
小痞子要死了,而僞君子卻正在快樂逍遙。
她很想安慰安慰懷裏的男人。
可話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能說什麽呢?
讓他堅持?
可堅持會有用嗎?奇跡千年也不會發生一次吧?
讓他安心等死嗎?
那得有多麽的殘忍。
李絕流着眼淚把懷裏的男人擁得更緊了些。
這個擁抱,無關風月,
象親人,象朋友。
象一種無聲的安慰。
李絕的眼淚流得越來越歡,不知不覺打濕了秦盛的背。
他感受着那愈漸增多的濕意,忽然呵呵呵的笑起來。
笑聲太突兀,李絕被吓得一滞。
她心髒突突亂跳,脫口問道:“你騙我的?”
秦盛從她懷裏脫出身來,伸手替她拭了拭淚。
“我也希望自己是騙你的,”他聲音裏微微帶了哽意,“可惜不是,我只是覺得很高興,很高興,在我将死的時候,會有一個女人為我流眼淚。”
他吸了吸鼻子,将眼裏的淚意逼了回去,他裝作歡笑:“有什麽大不了,反正是到世上走了一遭……”
他說不下去了。
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你再堅強再無懼無畏,站在生與死的懸崖邊上,都會感到身心顫抖。
他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設,依然沒有辦法坦然的面對這樁現實。
“會有奇跡的。”李絕終于忍不住,說了句自己都難以信服的話,“別怕,你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明知這句話是虛假的,無力的,難以實現的。
秦盛還是非常非常用力的點了點頭。
“嗯,會的,會的。”
是對李絕說,也是對自己說。
他忽然抓着李絕的手站起來:“人生反正不痛快了,我們,我們索性瘋狂一回吧?”
“瘋狂?”李絕表情僵硬,吞吞吐吐的,“還是,還是不要了,我不行……”
她再傷心難過,可起碼的底線還是有的。
她一定要在自己愛的男人懷裏綻放,絕不會做那種動物式的交合。
無論怎樣都不會。
她可以同情秦盛,可以給他一個安慰式的擁抱,可以為他的生命流下惋惜的眼淚,但還不至于為他“獻身”。
同情也是有個度的。
秦盛聽了她的話,卻沒有任何的猶豫,依然非常堅持的拽着她的手,“跟我走,我要先喝口水,恢複點精神了才好揮灑力氣。”
借着微弱的光線,李絕竟然看到了他臉上狡黠的笑容。
她被他牽引着踉踉跄跄的前行。
兩人象兩個瘋子一樣,在暗夜的路上奔跑。
在村長家門口,秦盛叮囑李絕:“一定要等我,我馬上出來。”
李絕瞻前顧後的,吞吞吐吐的問:“你倒底要幹什麽?”
“你肯定會大吃一驚的。”
秦盛賣了個關子,急匆匆的進屋去了。
村長家也是三間屋子,但秦盛沒在正屋住,而是住在側邊的一個小屋子裏。村長覺得委屈了他,他倒沒什麽,他自己喜歡自由自在,并不嫌小。
他唯恐李絕跑掉,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從裏面跑了出來。
看到李絕還悶頭站在原地,他臉上不自覺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今天是人生當中最灰暗的一天,而李絕是灰暗裏的一縷光,讓他有了一點點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生命只有三十天,為何不讓這三十天過得精彩一些?
“走吧。”他頗為豪邁的攬住了李絕的肩膀。
他知道,她一定不會拒絕。
這算什麽呢?
算是享受一點兒她的同情吧。
李絕莫名其妙的跟随着秦盛,不知道他葫蘆裏倒底賣的是什麽藥兒。
秦盛一直拉着她走到了她們住的地方。
沒有從前門進,而是摸到了房子後面。
在李絕狐疑的目光裏,秦盛一個敏捷的躍身,踩着崎岖的牆面,猛的爬上了屋頂。
李絕心裏砰砰直跳,感覺馬上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可她不知道是什麽,只能呆呆的看着。
秦盛趴在瓦礫上,輕手輕腳的揭開一片,然後在那片空隙裏往屋裏不知丢了什麽東西。
然後李絕便看到,他象猴子一樣從上面跳下來。
朝她笑,孩子氣一樣的。
李絕看着火光中他的笑臉,呆住了。
當她回味過來的時候,只見屋子裏火光蹿起,火紅一片。
她驚慌失措的抓住了秦盛的胳膊:“壞了壞了,那兩個人還在裏面……”
這樣,會出人命的。
秦盛卻非常鎮定的搖了搖頭:“人不會有事的。”
他再次攬住了她的肩:“走吧,去看熱鬧。”
在他篤定的語氣下,李絕莫名的心安。
走了兩步,李絕又停下了。
“還有好多藥……”
那可是很珍貴的,起碼對這座山村來說。
“瞎擔心,一切會有辦法的。”
秦盛緊了緊胳膊,把人攬得緊了些。
左思右想的李絕好象無所覺,任由男人攬着自己。
暗夜裏的火光驚醒了沉睡中的人們。
好多村民跑出來,提着桶拿着盆的,一波一波的擠過來,準備着滅火。
尹剛也從草垛裏探出頭,看到火源處後,他猛的跳将起來,兔子一般跑進院子裏,手忙腳亂的去抓了桶,在大盆裏舀了桶水,就沒頭沒腦的往房頂上傾灑過去。
火勢起得太急,一桶水上去,完全杯水車薪,不起任何作用。
尹剛急了,沒頭沒腦的喊起來:“何主任,小衣……”
他倆還在裏面,如果不趕緊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這樣想着,尹剛撈起石頭就想砸窗,以方便兩人從窗戶裏跳出來。
只聽院子角落裏傳來期期艾艾的男聲:“我們在這裏。”
尹剛茫茫然的回頭。
火光下,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正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生的渴望讓他們完全來不及去找尋什麽蔽體的衣飾,看到火焰的那一刻。
兩人荒不擇路的跑了出來。
緊接着,尹剛就跑了進來。
再然後,就是院子裏越來越多的村民。
無數雙眼睛象看耍猴的一樣看着這兩個男女。
完全忘記了近在眼前的危險。
這裏沒有消防車,沒有滅火器,只有水。
眼看火勢越來越兇,尹剛知道救火迫在眉睫。
他轉了頭,朝四周的人群大聲喊道:“老鄉們,幫幫忙,趕緊滅火,裏面還有好多大家需要用的藥呢。”
聽到“藥”字,村民們才如夢初醒,紛紛上前幫忙。
打水的,提水的,遞水的,灑水的。
人多力量大,加之火勢集中在一間房子裏。
十幾分鐘後,在村民齊心協力下,火勢終于是止住了。
大家累得氣喘籲籲的。
火滅了,光線也就忽然間全暗了下來。
忽然,一道突兀的光亮了起來。
緊接着,手執手電筒的秦盛從人群裏擠了出來。
他搖晃着手電,故意照了照角落裏面牆而坐的兩人。
大驚小怪的嚷道:“何主任,是何主任吧?你怎麽不穿衣服呢?你老婆要心疼死了,你兒子聽說了也一定會哭吧?在我們守望村,竟然連衣服也穿不上了。”
村民們哄堂大笑。
男女不穿衣服混在一起兒的,不用想也知道之前幹了些什麽。
正常戀愛關系,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偏偏是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而且是個高級知識分子。
這就讓人對他的人品有所質疑了。
李絕在秦盛背後跟着擠進來的,她終究不忍心,一進來便扔了件衣服給小衣。
小衣簡直是感激涕零的,手忙腳亂的穿上了衣服。有了衣服的遮擋,她的羞恥心便銳減了不少。
秦盛的手電一開始也沒怎麽在小衣身上停留,幾乎是秒過,餘下的時間就在何主任身上來回的轉。
象是故意與他為難。
轉了上身轉下身,偶爾晃出去一秒,何主任剛想松口氣,光線卻突然殺回來,他羞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
秦盛這還嫌不夠,添油加醋的接着叫喚:“何主任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怎麽那裏流了白沫?口吐白沫是不行了,那裏吐白沫會咋樣?”
村民們的笑聲越發起勁。
李絕聽得不自然,趁人不注意,忽然伸手掐了下秦盛的後背。
她只掐了一點點兒,掐得秦盛“哎喲”了一聲,回頭發現是她,嘴角扁了扁,關了手電。
若是別人,他非踹出一腳不行。
臨死了,可不吃任何虧。
不過是李絕麽,倒是可以忍受。
看鬧得差不多了,村長從人群裏擠出來。
他朝大家擺擺手:“大家都散了吧。”
村長在村裏還是挺有威嚴的,大家紛紛離開了。
最後,院落裏只餘下村長、尹剛、秦盛、李絕,還有那對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