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5 10:00:18 字數:5346
潔淨純白的窗簾随着晚風的吹揚而拂動,輕柔的布料像是擁有自由意志般,不停的翻飛舞動,在揚起揚落的瞬間滲入絲絲光線,窗外夜正黑,新月如鈎。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媽媽,你看,漂亮的玫瑰花。”男孩将一朵朵沾着露水的玫瑰照先後順序擺好,兩只小手拍了拍,确定上頭沒沾上任何塵泥,才輕輕的喚醒躺在床上的少婦,小手搭在絲被上。
少婦輕輕地眨動眼睫,緩慢的坐起身子,雙眼迷蒙,黑發如瀑,膚似白雪,飄然空靈的氣質宛若不慎跌落塵間的仙子。
“媽媽,你看,玫瑰花。”男孩拉拉她的衣擺,要她注意床頭的玫瑰,小臉上精致優美的五官和少婦如出一轍。
“好漂亮。”少婦取來一朵,放在鼻尖輕嗅。
男孩稚嫩的臉上有着開心的笑容,大大的眼眸晶澈透亮,渴望得到贊美。
“你摘的?”少婦偏着頭詢問男孩,蒼白的臉上有着溫柔笑意。
“嗯。”男孩用力的點點頭,很想爬上床投入母親的懷抱,可是他不敢,因為醫生叔叔說媽媽病得很重,所以他要乖乖的。
美麗少婦将床頭的玫瑰全拿在手上,并不刻意躲開莖上的刺,潔白的指頭撫着香甜的花瓣,姿态輕柔,彷佛手上拿的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謝謝你。”少婦溫柔的摸摸男孩的頭,明白這孩子是因為她喜歡玫瑰花,特地為她摘來的。
“媽媽,那你快點好起來,我們跟爸爸再一起去玩。”男孩晶澈的眼裏盛滿期盼,小小的手捏緊了絲被。
時間有着片刻凝滞,少婦凝視着窗前微弱的光線。
“爸爸不會再來了。”她哀哀一嘆,臉上的表情像是凋零的花。
“為什麽?”男孩眨眨眼,模樣既天真又不解。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少婦掩下濃密的眼睫,神情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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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衷是什麽?”男孩皺起眉頭,不明白這陌生的名詞。
“苦衷就是……很痛很痛又說不出來。”少婦潔白的手撫上男孩柔嫩的臉頰,朦胧的眼兒罩上一層薄薄水光。
“媽媽也很痛嗎?”男孩清澈的雙眼像能透視一切。
少婦輕淺的笑着,沒有回答,眼淚卻滑落臉頰,再添花瓣上的露珠。男孩猛然一驚,心想那花瓣上的水珠會不會都是母親傷心的淚?
“再美的花,都有凋謝的一天。”少婦盯着手中的玫瑰,心底欷籲。
曾經,只因她的一句喜歡,男人替她造了一座玫瑰園,男人照顧她,她照顧玫瑰,他說,她才是他心上最美的玫瑰,即使被紮得滿手是傷,他也不怕。如今,随着他的離開,歷歷在目的誓言情話都成了片片塵埃,消失在凋零腐爛的花身當中;像是掉入重重花瓣設置的迷宮,少婦竟一時恍了神。
“花謝了,再種就好啦!”男孩的童言童言将少婦拉回現實,晶亮天真的黑眸盯着少婦,不懂這有什麽好傷心的,媽媽真愛哭。
“那也要有人照顧啊!”少婦拭掉眼角的殘淚,莞爾一笑。
“我照顧、我照顧。”看見母親不再落淚,男孩連忙保證。
“真的?”少婦捏住男孩的鼻頭,水眸惡作劇似的對他眨了眨。
“真的、真的。”男孩點頭如搗蒜。
“那你要負責任,不然她們會哭哭喔!”少婦點點他的鼻尖。
“好,負責任。”男孩一臉正經。
“打勾勾。”少婦伸出秀氣纖長的手指和兒子的指頭相勾。
“說謊的人是小狗。”兩人的拇指相疊在空中搖搖晃晃,這是邢千夜這輩子第一次許下的諾言。
又是夢。
這幾年他只要做夢就會夢到十幾年前,夢裏全是兒時記憶和母親身影的片段,深邃黑眸盯着天花板發愣。
每次做完夢他總覺得不舒服,胸腔泛疼之外還帶着陣陣空虛。母親郁郁寡歡、形容枯槁,最終因思念憔悴致死,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最愛的男人,也是他的父親……濃密的眼睫垂下,眸光中的寒意一閃而逝。
邢千夜下意識的将手探向身旁,不在?嘴角略略一扯,他知道秦韻祈又滾下床去了。唉,她睡癖還真差。
自從她搬進這幢屋子後,他就夜夜潛入她的房裏和她同床共枕,隔天醒來佯裝自己有夢游的毛病,一臉無辜的道歉,這招屢試不爽。他每晚都将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再不然就是将熟睡的秦韻祈抱到自己的房裏,隔天一早她那張可愛的小臉就會充滿困惑,懷疑自己怎麽也會夢游?殊不知閉眼假寐的他暗笑的都快得內傷。
邢千夜大手一探,軟嫩的身子又重回他的懷抱,依然熟睡的秦韻祈咕哝了幾聲,往熟悉的熱源偎去。他眉眼一斂,将卷至她肚皮上的睡衣拉好,溫熱的大掌撫上她柔軟的頰,輕嘆一聲,懷疑這外表看起來成熟柔美,說起話來義正詞嚴的女人,內心根本只是個小孩,她不僅好騙、好拐、好欺負,而且還好可愛,害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顆心随她團團轉,唉唉唉,誰教他愛。
修長的手指掬來一把柔順的發,放在鼻尖輕嗅,黑眸冉冉浮現一層幽光,濃黑有形的眉蹙着,她怎麽會在這時候出現?他的羽翼未豐,沒辦法保護她,一切都還不到時候。
他的計畫才正要開始,她卻帶着滿身馨香闖入他的世界。初見到秦韻祈那天,水氣和光線交織,模糊他的視線,她溫雅的側臉,讓他心神眷戀。那一刻,他猛然驚覺兒時和母親的約定,母親并不是真的要他照顧嬌嫩的花,而是要他真心誠意,傾盡全心的去照顧自己心愛的女人,母親當年的話中話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
人的心如果真能按照自己的掌控,這世界就不會有可歌可泣的愛情。他情不自禁的愛上她,越是靠近越是難以自拔,他的貪心像是行走沙漠的旅客遇上了水源,忍不住要求更多、更多,還要更多,逼迫她給予相同的回應。
指間一轉,邢千夜抓着發絲輕輕搔着她白皙的頸側,惹來她的揮手抗議。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好愛情萌芽的時機,現在這株小小幼苗已從陰暗潮濕的暗處破壤而出,它新生的枝芽、青嫩的綠葉無不呼喚他的溫柔與看顧,它向下發展的須根更是盤根錯節着他的心髒,他遲疑、他猶豫,愛情并不在他的計畫裏,現在它只是株小小情苗,除去它有如反掌之易;但他明白,此刻不管要或不要,都會留下愛情的痕跡,只因他是真的愛上這朵小小花。
“小祈祈……”即使知道她聽不見,他還是要說。“我不想傷害你。”
那夜,黑眸幽深沉郁,帶着難解的目光,反複徘徊在柔美的容顏上,許久許久都沒有移開。
※※※※※※
寒冷的冬意随着時節遞嬗緩緩退去,溫柔的春娘托着黃莺宛轉清脆的歌聲捎來陣陣暖意,春暖花開,世間的一切全因春天的到來而換上嶄新的衣裳;而暖暖春日底下的愛情,正悄悄上演着。
這日,趁着假期閑閑無事的兩人相約來到玫瑰花田,想趁着春天來到天氣好,試試玫瑰的新品種。
秦韻祈專心的鏟着土,卻越鏟越發毛,邢千夜這家夥是要盯着她看盯到什麽時候?她摸摸臉,懷疑是不是沾上什麽怪東西。
“喂!你再繼續澆水,花苗都要爛了。”她瞪了他一眼,把鏟子叉進土裏。
邢千夜聞言,稍稍回了神,水管挪了個方向,繼續淹沒其他地方。
秦韻祈看了他的反應,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從他們來到玫瑰花田,他就一直是這副德行,失魂落魄的直盯着她,一瞬也不瞬。
不,嚴格來說,不只是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反正是好多天以前,邢千夜就已經是這樣子,一雙黑眸老是瞅着她不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問他怎麽了,他卻一個字也不肯說,一張嘴宛如緊閉的蚌殼,半點口風也不漏。這種情形連瞎子都看得出來有事,不說也沒關系,她自己可以找答案。
見邢千夜依然故我的發呆,秦韻祈站起身子朝他走去,抽掉他手中的水管,他依舊動也不動,黑眸鎖着她,高大挺拔的身子像是隐忍着什麽繃緊着,蓄滿了力量,擡頭正想詢問的秦韻祈卻被他一把抱個滿懷,手中的水管因突如其來的力道飛了出去,噴灑而來的水花濺了他們滿身。
秦韻祈有些吃驚,訝異連日來邢千夜奇怪的舉止,她可以感受到此時埋在她頸間的鼻息,沉重而熱燙。他到底怎麽了?纖細的小手環抱住他,拍拍他厚實的背,秦韻祈略皺着眉頭,心頭納悶,這臭花瓶平日就話最多了,怎麽遇事的時候卻一個字也不吐呢?
結果,她還沒去找答案,答案就自己來找她了。
隔了幾天,邢千夜邀請她參加邢家三年舉辦一次的春宴。這春宴是各大企業的精英聚集的場所,美其名是犒賞,實則是大家趁此機會打聽對方底細,交換情報,這樣精心設計的宴會,不是受邀的特定人物是沒辦法踏入的。
秦韻祈呆愣片刻,然後搖着頭,小臉爬滿驚慌。他說的可是那大名鼎鼎的春宴?所有政商名流都會出席的春宴?別開玩笑了,她只是個尋常老百姓,怎麽可能去那種地方。
“我……”不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被眼前的黑眸所震懾。
“陪我。”邢千夜只手撐着她的下巴,略彎低身子與她平視。
他的表情一掃平日的慵懶,深刻俊美的五官透出嚴正肅穆的味道,黑眸剔亮閃爍,秦韻祈無法拒絕,因為她從沒見過邢千夜露出這樣堅定的表情,那像是第一次學會飛翔的蒼鷹,展翅翔飛在晴空下的快意;又像是初次站上高峰之颠的獅王,迫不及待的對這世界分享它的榮耀。
秦韻祈圓潤的水眸對着邢千夜,沒有考慮太久就朝他點點頭,只因為在他幽深難解的目光裏,她察覺了一絲微乎其微的害怕。
他在害怕嗎?他在怕些什麽?這會是他近日行為反常的主因?他的眸光堅定中還帶着折服她的溫柔,直覺告訴她,在這場宴會裏她會找到想要的答案。
※※※※※※
她的腿要斷了、她的腿真的要斷了。秦韻祈好後悔,早知道她就乖乖當她的家教,不要随便亂跑。
她身穿月牙白連身禮服,足蹬三吋高跟鞋,從沒穿高跟鞋這麽久的她,懷疑自己的小腿會在下一秒就炸開。她偷偷瞪着身旁高大的男人,邢千夜滿臉迷人笑意,俊美爾雅,一整晚下來神采飛揚,不見疲态,對于上前搭理的人,總能四兩撥千斤,輕輕松松的打發掉。報複似的,她将身體的重量全靠在他身上。
“累了嗎?我們去休息。”感受到她的疲憊,邢千夜輕摟着她的腰,扶着她往前走。
他們來到布置典雅的休息室,裏頭沒有太多華麗的擺設,偏淡色系的基調令人神寧心安,但秦韻祈無暇仔細觀察,一找到床便跳上去,慰勞她酸疼的兩條腿。
邢千夜蹲在她面前,替她脫掉高跟鞋,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白皙的小腿肚,輕柔的按摩為她纾解緊繃的肌肉,而她光滑的腳丫子則放在他的膝上。
秦韻祈瞧他垂着眼替自己按摩,不由得心頭一暖。唉,這臭花瓶到底有哪點吸引她,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從教堂那一吻,她就徹底的認了,完全放棄掙紮。印象中老媽還在世的時候,也常說自己胡裏胡塗的嫁給了老爸,然後又胡塗胡塗的有了她,或許,在愛情面前,任何的喜歡都不需要理由。
她不是沒有抵抗過,而是所有的理智在他面前都會全然崩解。她經常不自覺的想起邢千夜,想他笑得燦爛的一口白牙,想他無賴輕勾的嘴角,想他又暖又燙的目光,想他逗得她哇哇大叫時,那眉眼都在笑的模樣,自從她發現腦海裏已被他的身影占據一半時,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有沒有說你今晚很美?”邢千夜低沉的嗓音陡然打斷她的思緒。
“有啦有啦,你說很多次了。”秦韻祈耳根微微發熱,這臭花瓶從她換上禮服後就左一句漂亮、右一句迷人的誇贊她,這裏摸摸、那裏碰碰,讓她羞得想将他一腳踹開。
“那我再說一次。”黑眸笑睇着她,低低的嗓音有着暖意。
秦韻祈雙頰忍不住浮現兩朵紅暈,莫可奈何的看着她。這臭花瓶除了耍無賴之外,還有個大缺點,就是嘴太甜,老捧得她飄飄欲仙。
邢千夜高大的身子猛地朝她襲去,将她一把抱個滿懷,臉埋在她頸間,輕輕的籲了一口氣,像是找到避風港一樣的安心。
“謝謝你。”緊繃的身子陡然放松,邢千夜像是下了戲的演員。
秦韻祈輕拍他的頭,聊表安慰。其實今晚她明顯感受到邢千夜的不同,他戒慎緊繃,氣勢銳利如刀,但他卻将這緊張的氛圍化于無形中,旁人看來他溫文優雅、俊美溫柔,只有始終握着他的手的她才知道,那笑,不及眼底。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邢千夜,不如往常的無賴輕佻、溫柔逗趣,戴上面具的他成熟穩重、冷靜優雅,但同時也顯得拒人于千裏之外,冰冷嚴酷。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應該要告訴我?”她推推他,心裏想着這吊兒郎當的臭花瓶什麽時候也知道煩惱,還是她從沒将他看清過?
“我被發配邊疆十八年。”颀長的身子站起,踱到一旁的酒櫃。
“啊?”秦韻祈被他沒頭沒腦的回話搞得一頭霧水。
“我被那只老狐貍調回棋盤上了。”邢千夜微微一哂,俊臉上有一絲無奈。
秦韻祈有些呆愣的接過他手中的酒杯,看來,有人也要說出自己的過去呢!她看着高腳杯裏晃動的酒液,現在……是真心話大冒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