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偷時間的人（二）
老周将手頭上的圖紙拍在我面前。“耐用度。”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一口否認，卻根本不想作任何解釋。剛剛一路過來我掃了一眼被退回或送回維修的，都是我近幾個月親自設計的型號，什麽持久度耐用度早就考慮好了，不實時升級脫機也能用半年，怎麽可能只用了一個月就折損得這麽厲害，天天24小時不間斷工作也做不到啊——我預設了自我保護休眠模式。
老周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嘉洛啊，我知道你一直對自己很有自信，我們也從來沒有想要懷疑你的能力。可你承不承認？有時候啊，你未免也太過自信，甚至于懶散了——你看看這些關鍵點，語焉不詳，都是些什麽鬼畫符？”
我最煩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範，是，我只是懶得做，而不是做不到。“這些‘鬼畫符'，我早就跟澤凱約定好了。要是按上面的規定走下來，現在你的桌子上只能擺出一張紙來。”我沒好氣地應道。
“是是是，效率你有了，質量呢？到底是顧客都找上門來了，公司的品牌啊——”
“嘉洛哥的設計是沒有問題的。”澤凱忽然插口道。“公司的任何産品在投入批量生産之前，都要經我的手。嘉洛哥，再加上我，還信不過嗎？”
老周無奈地搖了搖頭，放棄了争辯，回到他自己的工作中。
我走到茶幾邊拖起H-410，向旁人借了套工具，把它拆開仔細檢查了一遍。擡頭不見了澤凱，返身回到大廳，發現他也拆了一個R-5372。
我穿過來來往往的人們走向澤凱。他擡頭看見我，便放下手上的東西站起身來。
我看見他皺着眉頭，一臉困惑。我猜他看見的也是一樣的表情。
“再拆兩個看看！”
澤凱點點頭，又重新蹲下。
兩個又兩個，兩個再兩個，我隐約覺得哪裏出了問題——當然了，不是我、不是澤凱，也不是老周的問題。
我們終于放棄了。當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原因，剩下的即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答案。
“R-5372，L-838，K-212，正常磨損。”
“H-410，E-1034，F-1210，正常磨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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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公司上下都陷入了少有的忙碌中，我只能乖乖呆在公司裏。林凡在這個時候進來公司真是我的及時雨，不過看樣子卻也把她累得夠嗆，尤其這兩天早晨看她一臉疲憊的模樣，我都不忍心丢活給她了。
“嘉洛哥，我把統計表傳給你了，你接一下！”
雖然如此，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确幹活又勤勉又認真，既有效率又有自己的想法——當然了，比起兩年前的我還是差了點。
“林凡，你最近是不是沒睡好？瞧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還好吧……我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啊！就是最近老覺得不夠睡倒是真的，躺下沒多久天就亮了鬧鐘就響了似的。”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也是，你剛來……”
“……沒有啦，這才幾天啊，忙是有點，壓力大還不至于……”
“沒事，林凡，好好幹，秦嘉洛要是欺負你是新來的，告訴姐，姐罩着你！”
“沒……嘉洛哥對我挺好的……”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聊的無非就是這樣一些廢話。我時不時瞄過去，發覺林凡多數時候還是挺安靜的，不愛嚼舌頭——我早跟人資部的講了，別給我招沒創意沒內涵只會耍嘴皮子嚼舌根的少男少女，這麽多年了還是老周懂我的标準。
門禁處忽然有人傳話過來：“嘉洛哥——有人找！”
我下意識地朝任務清單看去，頓了幾秒，狠了狠心把它們全部劃給林凡——大幹一場吧，年輕人！忍着不讓自己露出竊喜抑或抱歉的表情，給林凡沖了杯咖啡端去。
“那個，你慢慢做，我有事先出去一下——辛苦啦！”
于是我在林凡受寵若驚的目光中乘上電梯來到大廳。
貓的眼睛锃亮锃亮的——不對，又好像是忽明忽暗的，也許是光線問題，不然就是此事與我有關。
“去哪兒——我知道你已經找到明确的線索了！”我拉着貓往鐘樓方向走。貓卻拽住我往另一個方向去。“不用，徒步就好。上次你走過的。”
我滿腹疑狐地跟着貓踉跄了幾步，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聊。卻見她一路上都微微鎖着眉，對我的玩笑話也心不在焉地回應，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些費解。
夠了秦嘉洛，別把貓當普通女人。她的思維可能比較費解，但她的想法絕對不會複雜到九曲回腸。
我擡頭看見百來步外的啓鴻學府。原來如此。
“欸，這可不是一般的學校，不是我去幫你騙個工作證來就能混進去的！”說話間，我們已經走進了學府門前的監控範圍。我目不斜視地壓低聲音說道。
貓回頭對我笑笑，忽然把手伸向我胸口，我心髒都漏跳了一拍，卻只見她掏出了我在公司的證件，拉過我的手拍在我掌心裏。“我查過了，啓鴻學府的宿舍樓裏有80%的機器人是你們公司生産的，其中又有67%在近期頻繁故障，原因是老化。”
“我是搞創意的，不是搞維修的！”我苦着臉晃了晃工作證。
貓一臉壞笑地把握往前推。“那就看你的口才了！”
于是我只能說是天助我也。看門的恰好是我一年前的作品DoorGuard007，我順着它的思路說服它相信我是來調查故障機器人的使用環境及其需求補充的，将我的信息上傳至學府高層并獲得了許可後，它還畢恭畢敬地為我們指了去宿舍樓的道路。
“走吧！”我對貓得意地揚了揚眉。
“記得我剛開始說的‘扭曲'嗎？”
我點點頭，一邊悄悄把手伸進口袋，打開了音頻監控幹擾器。
“後來我回去算了一下，應該是時間維先出了岔子。包括你們公司的這批機器人折損率高到離譜，我這兩天也跟蹤了一下，大多數用戶都集中在那麽幾個區域內——”
嘩，這家夥又黑進我們公司？幸好我沒有在公司電腦裏做私人記錄的習慣。
“但我還是覺得奇怪，按你們的發展階段來看，應該還沒有能夠影響時間維的力量出現才對。可我驗算了好幾遍，又的确是時間維的問題。”
“難道又有外星人作梗？”其實我現在一提到“外星人”三個字就興奮，不過我知道這種情況下這種興奮感不大合适。
貓聳聳肩。仰頭看着集裝箱狀的宿舍樓，不由得感慨道：“我覺得你們的建築物越來越醜了。”
我也曾問過澤凱在“集裝箱”裏的生活，但是他沒有回答。
再往裏走，就像置身于魔方中了，我感到有點眩，直截了當地問貓：“哪一間？”期望她的眼力能直接找到風暴之眼。
就像心有靈犀一樣，貓勾起嘴角一臉自信的表情似曾相識。“風暴之眼嗎？跟着我走就是了！”
我跟着貓直達“集裝箱”樓的36層。從傳輸口出來時，貓在我額頭貼了個東西，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
“別摳！”貓拍掉了我的手。“‘風暴之眼'的時間維扭曲得特別厲害，這個能防止你四周圍的維度被卷入其中，維持一個相對獨立的存在。”
“如果沒有戴這個東西呢？”我對着窗戶的玻璃，看見一個藍色的閃光片，像八爪魚一樣伸展開來，圍着我的腦門纏了一圈，觸感之輕仿若無物。
貓認真地說：“走得太近的話，你會老得很快。”
“就像我的機器人一樣？”我想象了一下自己一頭白發、滿臉皺紋的模樣。
貓讓我噤了聲，蹑手蹑腳地向一間屋子靠近。我側耳貼着門聽了聽屋內的悉悉索索聲，不知道是否和我腦門的“八爪魚”有關，聲音入耳竟有些扭曲恍惚，好像古董唱片快進時的變調。
“讓、我、來、看、看、這、次、又、是、什、麽、鬼！”我對貓作口型。
沒等貓阻止，我就突破門禁打開了房門。屋內瞬間鴉雀無聲。我不覺得自己莽撞，我能判斷出這次行動的危險系數不高，但我還是驚訝于屋內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