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鋼琴少女
新年過後,顧宵良和安琪真正忙碌起來,他們不得不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公司事務當中。即使顧宵良盡可能地推脫應酬,他白天留在顧園的時間依然很少。
不用陪女兒顧青然去“七色花”藝訓的話,顧笑春幾乎把閑餘時間都貢獻給了“迷疊”——京華市最知名的女子會所。
因此平日裏,相對留在顧園時間最多的人,是顧青然。
幾個小公仔并排圍坐在床上,一起聽自己講完《小裁縫》的故事,年年為房間裏突然的寂靜感到失落,她站起身,鋪平有些褶皺的短裙,想起衣櫥裏還地躺着前幾天堂姐顧青然送來的那套衣服,也許是時候還回去了。
年年沿着樓梯下來,二樓左轉就是顧青然的房間。房門虛掩,年年似乎還能聽到深處傳來連貫悅耳的旋律,她悄悄推開門,呆呆地站立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直到琴聲慢慢停止,顧青然從套間琴房走出來,看到卧室門外的年年,有些意外。
“姐姐,難怪你鋼琴彈得這麽好……你真棒!”年年一臉崇拜地看着顧青然的雙手,那雙手因為長時間地練琴已經充血發紅。
“謝謝!”顧青然禮貌地回複,轉身從盥洗室取出一條濕毛巾,搭在手指上做冷敷,然後問年年:“你有事嗎?”
“呃,是這樣的……”年年從驚訝中回神,“安琪阿姨給我買了好多新衣服,所以,我想把你之前送給我的這些羽絨服、針織衫還回來。姐姐,謝謝你了!”
“已經有了替代品所以不需要別人的饋贈麽?!難道你覺得我還會……”顧青然臉上有些愠色,但良好的淑女修養使她及時隐忍:“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在桌子上吧。”
對姐姐情緒的變化感到無措,年年只好順着對方所指的方向,把衣服放在桌子上,她還是忍不住解釋:“姐姐,我只穿了一天,而且,武阿姨已經洗得幹幹淨淨了……”
“我接下來還要練琴,你還有什麽事情嗎?”顧青然不耐煩地打斷年年的話。
“對不起……沒有了……”年年有些委屈。
“那,不送了……”不願直視小妹妹的期待,但顧青然在轉身前,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一旦開學,我根本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練琴,所以要把握好這個寒假準備跳級,你明白嗎?”
年年對姐姐的額外解釋感到驚喜,她想,所有的藝術家在成功前,都要付出這麽多的心血和汗水吧。
一朵很勵志的微笑綻放在自己的臉頰,年年不住地說:“我明白!姐姐,我不打擾你了,加油!”
望着小丫頭喜滋滋跑開的背影,顧青然煩躁地拿起電話,把正在一樓忙着整理食材的小周叫了上來。
“青然小姐,有什麽事情嗎?”小周下意識把放在身後,不希望自己手指上沾染的洋蔥味讓小主人厭惡。
顧青然似乎并不介意,她從桌子上取下年年剛剛還回來的衣服,遞給周菊:“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小周阿姨,謝謝你這幾年對我和媽媽的照顧。之前我好像聽你說起過,你老家裏有個女兒,五六歲的樣子,已經上小學了吧,我這裏有幾件衣服,也只穿過一兩次。現在這尺碼對我來說太小,對年年來說太大,如果你們不嫌棄,就送給你女兒吧。”
小周看着那些衣服,簡直受寵若驚。幾年前自己和丈夫留下四川老家的父母和兒女,背井離鄉來到京華市打工。一開始飄忽不定、常常風餐露宿,直到後來丈夫在某建築工地穩定下來,自己也通過家政公司來到顧園。顧宵良宅心仁厚,在員工薪資福利方面大大高于同行業水平,因此,小周兢兢業業一幹三四年,對顧家一直心存感激。
小周不認得那些漂亮衣服上的品牌标識,她只記得其中有幾件,是前兩年顧宵良從國外帶回來的,而自己第二天清理被丢進垃圾桶的吊牌時,被上面的好幾個零吓了一大跳。
“青然小姐,謝謝你還想着我們,可是這些衣服都好好的,又這麽漂亮,我女兒小檸沒那個福氣,配不上這麽好的衣服,你還是……”
“周阿姨,你別客氣了,什麽‘沒福氣’、‘配不上’,為什麽要看低自己,都是一樣的人,無非是起跑點不一樣,後天努力追回來不就行了。你們堅持在京華打拼這麽多年,難道不就是為了讓家人有更好地未來嗎?”顧青然對小周的妄自菲薄有些惱怒,念及自身,當年跟随母親顧孝春從擁擠的教師職工家屬院搬進顧園,她所有努力的出發點就是,不要再回到過去。
難以相信這些話是出自一個九歲女孩的口中,小周感觸頗深,新年不能和丈夫一起回家看女兒的苦澀也因為顧青然的鼓勵而平衡許多。沒錯,奮鬥存錢,讓自己的一雙兒女幾年後有機會到京華市讀中學、考大學,是他們夫妻倆心中最大的願望。
小周反複道謝,收下顧青然的所贈的衣服,隔天便通過中國郵政寄回了老家。
……
深夜,顧宵良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顧園,他先在自己房間沐浴更衣,去掉身上的紅酒味道,才去隔壁看年年。
年年側身淺眠,她的睡相很好,只是慣性地保持沒有安全感的睡姿,雙臂抱在胸前,不經意就會伸到棉被外面。顧宵良坐在床邊,忍不住把年年的手臂放進被窩,動作極其輕微,小姑娘還是迷迷糊糊地轉醒了。
“叔叔,你怎麽才回來呀!”年年揉揉眼睛,稚氣的聲音裏充滿了驚喜。
“吵到你了吧。”顧宵良感到歉疚。
“噓!我不要緊,只是別把他們吵醒了……”年年小心翼翼地說。
“他們?是誰?……”
“維尼、加菲、小叮當……”年年指着房間裏的小公仔們,認真地說:“他們都是我的新朋友。”
“……”
短暫的吃驚之後,顧宵良并沒有覺得好笑,反而有些難過,是他忽略了,年年已經離開了随時可以呼朋引伴外出玩樂的夏莊,離開了從小陪伴她的親人和朋友。而自己因為工作的忙碌,并沒有給她足夠多的關懷和愛護。
“年年,對不起,是我這幾天,沒有好好陪你。”顧宵良真誠地向小姑娘道歉。
“叔叔,我知道你很忙。你不用擔心,大家對我已經夠好的了!武阿姨和周阿姨每天給我送來好吃好玩的,我也常常去青然姐姐那裏聽她彈琴。”年年連忙安慰,但她覺得不應該告訴叔叔,自己每次去找顧青然聽琴,中間總是隔着一道厚厚的門板。
“你也喜歡鋼琴嗎,叔叔把鋼琴老師請到家裏來,專門教你彈怎麽樣?”
“啊?!那還是不要了,我想我只是喜歡聽聽看。”年年赧笑着,心底卻有個念頭:每天除卻吃飯睡念書的時間,都用來陪伴一臺沉重的樂器,含辛茹苦地付出,最後只有一個人能摘得耀眼的桂冠,那個天生的鋼琴少女,應該是自己的堂姐顧青然吧。
“小懶蟲!我看你就是懶得動手吧……”顧宵良好笑地捏捏小姑娘的鼻子,惹得年年憨笑,他接着說:“對了,還記得上次來家裏給你做體檢的李滿華醫師嗎?”
“李奶奶?我記得……”年年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白大褂的慈祥奶奶身影。
“嗯,上次只是檢查了外部身體狀況。叔叔和李醫師約好了,明天早上帶去你市軍區醫院,做些電圖血液方面的檢查,會比上次更專業深入一些。”
“血,血液?……”年年心裏發怵。
“不要怕,只要一滴就好,不會很痛的。定期體檢對身體好,叔叔也是每年都會去醫院檢查的。”顧宵良耐心地解釋。
“那好吧,叔叔,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年年心裏依然很忐忑,但上下眼皮忍不住打架了。
“放心吧,叔叔會永遠陪着你的。”顧宵良彎腰在年年額頭附上一枚晚安吻,輕聲說:
“晚安,年年。晚安,小公仔們……”
……
第二天上午,顧宵良沒有安排年年吃早餐,親自駕車帶着小姑娘去了軍區醫院。
年年對醫院的概念一直是很崇敬的,夏莊有個聯合醫保的衛生所,負責人是一對非常善良的年輕夫婦,他們常常免費給外公冷嵘看病。每次年年走進衛生所,看到那裏的藥品盒子整整齊齊擺放了一整面牆壁,總是覺得實在太壯觀了。
顧宵良牽着年年的手走進醫院大廳,把小姑娘安置在左側休息區,留下一句“乖乖在這裏坐好,等我三分鐘”,便走向對面的服務臺,向值班的護士詢問李滿華的辦公室的樓層位置。
李滿華身份特殊,已經退休不問診多年,兩個護士并不敢擅自上報老醫師的信息。顧宵良不得不再三解釋,說是前期約好會面,因此一時半會兒也脫不開身。
也許是節假日的緣故,大廳裏人來人往,小孩子也比平日多了一些。年年老老實實地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雖然訝于這大都市裏每天生病的人怎麽會這麽多,但還是為這裏不同于顧園的熱鬧而感到興致勃勃。連藥品部傳過來的苦澀味道,在她嗅起來倒有幾分異樣的回甘。
對面的長腿叔叔還在極為耐心地與人交談。這裏鐵質的椅面又硬又冷,年年忍不住站起來,踩着地板磚上的菱形格子,自娛自樂地徘徊跳躍。
突然,年年不小心被一只移動的舊拖把布條絆了一跤,險些滑倒。等年年站穩,耳邊已經有人在反複道歉:“哎呀小姑娘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年年吃驚的擡起頭,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老爺爺。他破舊的棉襖外面罩着一件淡藍色的工裝,龜裂的雙手握着一只厚重的拖把,正低着頭,不住地向自己道歉。
“老爺爺,我沒事的,對不起,是我不該亂蹦亂跳,打擾你工作了……”年年看着老人的滿頭白發,很疑惑老人家都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會在醫院裏打掃衛生,但想了想,沒有問出口。
老人也為年年反應感到意外,自己在軍醫工作多年,來這家公立綜合醫院看病的人以公職人員居多,偶爾也有京華有頭有臉的人物,各種“二代”“三代”們都要小心伺候,一不留神得罪了誰,都有可能飯碗不保。像這樣禮貌親切的漂亮小姑娘,真的很難得。他欣慰地笑笑,趕緊轉身繼續工作。
往來的人群裏,不時會有誰行路匆忙,無意中把紙屑垃圾遺留在地上,老人總會在第一時間走過去撿起來。年年看着老人微駝的後背有些心酸,很快,她忍不住搶先一步跑在老人面前,幫他把地上的垃圾撿起來,丢進垃圾箱。
一個身穿工作服的老人在維護衛生的話,很少人會覺得哪裏不正常。但如果一個花枝招展得像個蝴蝶一樣的可愛小姑娘,站在你面前麻煩你高擡貴腳,然後一臉誠懇地把你腳下的紙屑撿起來丢進垃圾箱的話,你心裏會不會有種不正常的難堪呢?
很快,大廳裏排隊挂號的,繳納費用的,取藥等人的……他們都被年年的純真和善良打動,開始慚愧地反省自身以及攜帶的兒童,并檢查周圍的地面,有沒有留下不幹淨地東西。
老人也跟在年年身後不住地道謝:“好姑娘,你停下歇歇吧,已經很幹淨了!”
喧鬧的大廳相較之前也安靜了許多,年年直起腰,甜甜地對老人微笑。
突然,從二樓的某個角落,飛下來一只透明的純淨水瓶,不偏不倚正巧砸到年年的額頭,滾落在地上。小姑娘忍不住驚呼:
“哎喲,疼——”
顧宵良敏感地聽到年年的呼聲,立即從服務臺轉身,一臉慌張地跑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誰,是誰亂丢東西砸到小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