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可預見
伴着地平線上的啓明星，安琪一路驅車向北。
在顧園門口和顧孝春打過照面後，她不斷地勸告自己，對于顧宵良堅持收養冷玉的女兒這件事，倘若自己一味抵觸，只會使雙方的誤會和矛盾加深，進而把宵良從身邊推離得更遠。既然斯人已逝，在找到那個女孩的生父之前，所謂的收養，完全可以算作一樁慈善。
安琪走進主樓，看到顧宵良正卷着袖口，一勺勺地給那小女孩喂着山藥枸杞羹，于是想起了五年前，顧宵良先後遭遇心上人冷玉和父親顧俊去世的雙重打擊，在艱難買斷Y&D之後，有次獨自去“蓮”會所借酒消愁，卻意外和“新唐置業”的掌門人、京華市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唐宗業發生口角、并上升為嚴重的鬥毆事件。後來，由于程家的介入，唐門非法競标、洗錢的黑幕被連帶曝光，幾道司法程序之後便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彼時，顧宵良因骨折在病床上整整趟了一個月，自己也是這樣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旁。
外界的嘲諷安琪向來不屑挂心，但在顧宵良面前，委屈總是輕易決堤，她仰起臉讓眼中騰起的水霧蒸發，然後喃喃地開口：“宵良——”
“昨晚，我很遺憾。或許，的确沒有必要對一個孤……小孩子介懷。”安琪醞釀再三，“所以，我們一起照顧、撫養她吧。”
在我們找到那個女孩的親生父親之前。
看着安琪因失眠而有些發紅的眼圈，顧宵良的心一下子變得很柔軟。整整六年的相知相攜，全世界也只有他顧宵良能看到這個冠蓋滿京華的女人，那驕奢強勢面具下的脆弱。
人如其名，安琪是純潔美好的，但如今她偶爾莫名暴露出來的自私與嫉妒，全都因自己而起。
顧宵良将年年抱置在椅子上，然後走上前給安琪一個輕輕的擁抱：“Angela……”
“宵良……”擁抱已經說明了一切，安琪有些哽咽：“你知不知道，離開英國以後，你幾乎沒有再叫過我的英文名字。”
看着溫柔相擁的男女，年年的心裏閃過一絲失落。進入顧園的第一天，年年就意識到，這個妝容精致，落落優雅的阿姨并不喜歡自己。
但是，叔叔和阿姨似乎是相戀的。而自己應該再乖巧、再讨喜一點，才不會讓叔叔如此為難。
“阿姨，我，我……”年年想要緩和她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和卻在對方強大的氣場壓力下，僵硬地憋出三個字：“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事，道什麽歉？”安琪看出小女孩的內斂，突然就對她讨厭不起來，但嘴上的銳利卻沒有消減絲毫：“我跟你媽媽并不熟，但也有一面之緣，她是個內心非常強大的女人，所以，你也不可以輕易向別人示弱。”
內心強大的女人？從這個看上去并不友好的阿姨口中聽到誇獎媽媽的話，年年有些意外，即便是嚴厲的語氣，也使她從中感受到了一種愛憎分明的坦誠。
年年最終直覺，這個阿姨，似乎并沒有看上去的那麽疏離和冷漠。
顧宵良樂于見到安琪敞開扉去接受年年，哪怕只有一點點。他對安琪說：“不要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年年還小，以後給姐姐帶，不會很麻煩的。”
“什麽，給你姐帶？不行！”安琪瞪大了雙眼：“我再不喜歡這丫頭，也不能由着你姐姐再打造一個‘夜禮服假面’出來。”
虛榮的“夜禮服”，琢磨不透的“假面”，安琪生動地形容了顧孝春母女倆，顧宵良無語。
“不要這麽說青然，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孩子。”顧宵良想到那個早熟得幾乎是提前步入青春期的小外甥女，心裏有幾分疼惜。
“你的洛麗塔保護欲可不可以不要這麽過分！年年以後由我來帶，誰都不能跟我搶。”安琪的堅持幾乎有種耍賴的嫌疑，“就算比帶小孩，我也不會輸給你姐。”
“安琪，Y&D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而且，你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顧宵良揉揉太陽穴。
“女人成為媽媽就像女孩成為女人一樣自然，根本不需要任何經驗。”安琪毫不認輸。
“不要着急，年年只是一張白紙。聽說我姐的前夫是京華中學的一名老師，也是從農村念書出來的，我看還是由姐姐帶年年比較合适。”
“‘鳳凰男’又怎樣，你姐還不是照樣與他合不來。除了要讓年年讀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我還要最大限度激發她的潛能。所以，今天下午我要帶她去醫院做IEQ心智方面的測試……”在婚紗女王的字典裏，永遠沒有“認輸”這個詞語。
“好，就依你。不過，今天姐姐送青然去學琴了，她習慣在‘七色花’附近的養生館做SPA，等到傍晚才會接青然一起回來。所以，下午我們得先去趟購物中心，給年年置辦一些生活用品，醫院還是改天再去吧……”顧宵良想起除夕夜的暴走，對安琪泛起一絲愧疚，“之前走得太意外，一切都沒有準備……”
“去‘恒瑜廣場’，那裏有幾個童裝品牌的質地還不錯，而且，上周慕氏財團引進了法國的傳統婚紗品牌Maria，妄想用來抗衡Y&D。雖然從目前的官方資料和我方調研所得的數據信息來看，Maria不足為懼，但咱們直接去她們的旗艦店體驗一下敵情也不錯啊。”安琪幾句話，帶過顧宵良的尴尬。
就這樣，命運強勢地給這個安靜的小姑娘，安排了一位同樣強勢的導師。
……
三人其樂融融地度過了上午的時光。午飯的時候，考慮到年年對餐刀的忌諱，顧宵良特意吩咐武嫂，從今以後顧園的菜品要以中餐為主。
安琪若有所思，她認為年年遲早要自己去面對并克服這些心裏障礙，但她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誰都不忍心逼迫這個可憐的女孩去彪悍，去逞強。
午飯後，顧宵良準備好一切，正要帶安琪和年年去恒瑜廣場，闵斯澈的電話卻巧合地打了進來。
電話裏的雜音很大，他聽見“咚”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倒在桌子上，只剩下勁爆的鼓點節拍。
“斯澈你怎麽了，講話！”顧宵良詫異地對着電話喊。
“您好，我是Babyfat的侍應生，闵先生在我們的吧臺醉倒睡着了，他身邊似乎沒有朋友陪同，能不能麻煩您過來一下，接把您朋友接走？”
顧宵良挂了電話，對這個最佳損友又氣又無奈。
“闵斯澈在酒吧胡鬧什麽？”安琪的聽力向來敏感：“難道是上演分手後，借酒消愁這一出！”
“分手？你怎麽知道？”顧宵良納罕，他和新的女友Lucy交往應該不超過一個星期吧。
“早上新聞已經刷爆了好嗎！闵斯澈最新女友Lucy是《優悅》剛簽約的平面模特，昨晚被娛記偷拍到和斯澈在一起去酒店。曝光到四個小時，《優悅》就通過官方網站發表發布對Lucy的解約通報了了……”安琪助理繁多，時尚圈的大小動向，通常第一時間知曉。
顧宵良看得出來，闵斯澈對那個小模特未必多上新。這位大藝術家有着異于常人的腦回路。這麽多年，他不停更換女朋友，享受的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熱鬧。但是他沒想要到，這次幹涉的居然是《優悅》雜志社，因為這種小事莫名其妙解雇一個小模特，如此勞師動衆，實在令人費解。
“莫名其妙被解雇？恐怕沒那麽簡單，英國時尚界風向标級別的雜志《NOAH（諾亞）》，十年前注冊了《優悅》的商标進駐中國市場，至今穩居亞洲時尚類雜志發行量的榜首，還不是得益于英國總部那邊的資源支持。”安琪冷靜地分析，“宵良，要知道英國《NOAH》雜志現任主編，是Enya· Moon.”
“Enya ·Moon？Adam·Moon老先生的女兒，恩雅？！”顧宵良很震驚。
“沒錯。 Moon家族當年将Y&D亞洲代理權拱手給你，但是&D只是他們整個家族産業的一部分，她的女兒Enya從來沒有放棄在金融、時尚、信息等方面的投資，而且回報還不錯。”
顧宵良茅塞頓開，“我想起來了，這位Enya還是你聖馬丁學院的學姐，過去似乎有傳聞她是斯澈的……未婚妻！”
“是前任未婚妻！他們五年前就已經取消婚約了。”安琪好心的提醒，“所以，你還會覺得Lucy被炒是意外嗎？說不定，闵斯澈借酒要消的愁，根本就與那個小模特無關。”
“難道Lucy被解約是因為Enya？畢竟，他們已經分手五年了。”顧宵良難以置信。
“你們這些男人，總是小看女人對愛情的執念。”安琪有些不滿。
……
年年被大人的對話催眠得昏昏欲睡，想喝杯白水醒目，不料玻璃杯在手心打滑，磕在桌子上，發出的撞擊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顧宵良這才意識到自己把這個小姑娘冷落了太久，于是果斷結束了關于Moon家族的讨論，對安琪說：“我得先去酒吧，把斯澈帶回家，‘恒瑜廣場’那邊……””
“你放心，我帶年年過去，自然會給她挑最好的。”安琪打斷宵良的顧慮。
“好，我怎麽敢小看女人對購物的執念。”顧宵良笑答，轉身為年年穿上外套：“不要緊張，聽阿姨的話。”
“嗯……”這意味着自己整個下午都要和安琪阿姨在一起，年年這聲回應，心裏真是百轉千回。
……
車出顧園，顧宵良的賓利和安琪的Mini分向而馳。
“很熱嗎？”安琪注意到女孩額頭沁出的水霧，隐約沾濕了整齊的劉海。
“沒、沒有……”女孩靈動的眼睛緊張地閃爍着。
“好，那我先把車內的溫度調低一點。”安琪解釋說，“你身上的衣服尺碼偏大不貼身。待會兒下車溫差驟大，鑽入冷空氣的話，很容易感冒。”
“謝謝阿姨。”年年明媚地微笑，原有的緊張消去了大半。
安琪一時有些恍惚，絕對無法想象，自己這樣一個眼裏容不得半粒沙的人，竟會和“半情敵”的女兒和平共處，談笑風生。
女孩嫩綠色的外套和充滿朝氣的笑顏都太過耀眼，于是，安琪帶上黑超墨鏡，冷冷地說：
“你那身衣服，顧孝春找你給的吧，真是，醜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