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22.9.28
司機聽得連連點頭,中間還嘆了兩口氣,意思是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小姑娘做人拎得清,只是運氣不好,遇上居心不良的壞人而已。
澤居晉對她的激情陳詞不作評價,始終緊抿嘴唇,保持沉默。車內氣氛重新尴尬起來,五月就學他,轉頭看向窗外。幾分鐘過後,街景漸漸熟悉,知道車子已經開到小區附近了,跟司機報了小區名稱和樓號,從皮包裏摸出化妝包,打開化妝盒,理一理頭發,用手指沾了化妝盒裏的口紅往嘴唇上塗了塗,輕輕抿了抿嘴,再照照鏡子,手指上餘下的一些則往兩邊臉頰上抹。
澤居晉忽然轉過頭來,半眯着眼睛,看似漫不經心,卻又饒有興味地盯着她看,大概是是奇怪她竟然還有化妝的心情。
她輕聲解釋:“臉色太差……妹妹現在家裏等我,怕這個樣子回去吓到她……”話還沒說完,出租車突然一個颠簸。她“哎呀”一聲,手指戳到了自己的顴骨,指尖的口紅全都抹到眼睑上了。不知怎麽,鼻子就是一酸,又掉了兩行眼淚,賭氣用手背惡狠狠地擦了。小區太老,地面坑坑窪窪。司機小聲抱怨。
出租車開到樓下,澤居晉稍稍俯下身體,替她把身上的安全帶解開,再把她那邊的車門推開,問:“可以走路了嗎?如果不舒服,現在去醫院也來得及。”
五月說:“不用啦,已經好多啦。”拎起皮包,扶着車門,慢慢下了車,走了兩步試試,腿還是有點軟,頭有點隐隐作痛,但比起剛才的無力感,已經是好太多了。
拖着兩條腿,慢吞吞地走到樓下,擡手正要去按門鈴時,一只手已經越過她的頭頂,替她按下了601的按鍵。她低聲說:“謝謝。”又想哭,趕緊揉了一把眼睛。
門鈴響了好幾聲,七月迷迷蒙蒙地出來應答:“誰?”
五月揉了揉兩只眼睛,打點精神,極力用輕快的語調說:“七月,是我,有點不舒服,下來扶我上去好嗎?”
七月沒出聲音,把電話挂了。
五月向他輕聲道別:“我要上去了,晚安。你還要回公司是麽?”
澤居晉雙手抱胸,打量小區四周環境,嗯了一聲。
五月說:“謝謝你那麽快找到我,否則……”現在說起來,還是一陣陣後怕,身上不由得冷汗淋漓,膽戰心悸,忙睜大了眼,看看四周熟悉的景物和眼前的澤居晉,以确定自己身處安全的環境當中。頭頂上橫七豎八的高壓電線,半昏半明的路燈,老頭老太們種在草坪上的小蔥小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親切過。心裏對他感激到無以複加,垂首低聲道,“總之謝謝你,謝謝!”
澤居晉忽然嘆一口氣,說:“那麽快找到你,是因為我是那裏的常客,和鬼冢也去過幾次。”
五月沒有精神表達出自己的吃驚,只輕輕吸了一口氣:“你認識他那個人?他是你的朋友?可是他,他……”
澤居晉倚到鐵門上,眼睛望定她:“鬼冢和我算不上什麽朋友,他是我高中時代的前輩,一起在棒球部打過幾年棒球。上大學後就各奔東西,當中有很多年沒有聯系過,前一陣子來出差時,在商工會俱樂部舉辦的晚宴上偶遇,後來一起出去喝了幾次酒。”
“……他那個人,你知道他是那樣的人嗎?”
澤居晉點頭:“鬼冢……他在上中學時就惹過兩次差不多這樣的麻煩,差點進了少年收容所,後來都被他家人擺平了。他為此斷斷續續休過幾次學,也連續看了幾年的心理醫生。當然,因為他家人的關系,和學校出于保護未成年人的原則,這些事情并沒有鬧大,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可是他……從言行舉止上根本看不出哪裏不對勁……”
澤居晉嗯了一聲:“他在其他方面與常人無異,讀書時,學習成績優異,為人熱心,家境優渥,是老師們都喜歡的那種好學生;工作後,對待工作勤奮賣力,也有幾分才能,得過幾個大大小小的設計獎,很得上司歡心,是任何人一提起來都要誇幾句的那種存在。
“可惜這仍舊改變不了他已經病到骨子裏的事實。他這個人,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去談戀愛,維持一段正常的關系,而是喜歡這種獵奇……因為他僞裝得好,估計他公司裏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他過去的所作所為。最近幾年沒有聽他惹過什麽麻煩了,以為他已經多少有所好轉,即便不能治愈,但也可以克制住那種病态欲望了,沒想到……”
五月使勁揉眼睛,嗓子哽着:“為什麽偏偏就是我,為什麽我就那麽倒黴?”
澤居晉上下看她兩眼:“大概是因為你靓絕上海,美出天際?”
五月先是噗嗤一笑,随後直直淌下兩行眼淚水,趕緊擡手遮住眼睛:老板,人家今天死裏逃生,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吧,用得着這樣毒舌嗎?
“每個人都自己固定喜歡的類型,他自然也不會毫無差別的選擇下手目标。說不定你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或是你的某個舉動讓他心動,使他中意,從而萌生了這個念頭。如果沒有交集的話,可能他這個念頭只能是念頭,永遠無法付諸于行動,但你答應和他出來吃飯,給了他這個機會……不管怎麽說,這件事錯不在你。”聽見樓上有開門關門聲傳來,他揮了揮手,“不要多想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晚安。”
“那個,澤居桑以後和他只怕再也沒辦法見面了吧?”
澤居晉回頭,微微一哂:“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嗎?”
“和我是沒什麽關系。”五月可憐兮兮地看着他的眼睛,輕聲道,“是我害你和多年的故交變成這種局面,實在抱歉。但是,一想到澤居桑和那人可能會絕交,心裏又有點高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麽,我剛才說的話,請澤居桑就當做沒聽過好了……”說到後面,聲音漸細,然後低下頭,再也沒有聲音了。
澤居晉聽了她的話後,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只淡淡說了一聲:“知道了,回去吧。”
五月想想有點不放心,鼓起勇氣,在他背後小心追問:“那麽,我明天去公司上班也沒有問題嗎?”
澤居晉頭也不回:“不可以。”
五月的心猛地一沉,差點沒哭出來,不知哪來的力氣,包一丢,三兩步追到出租車旁,攔住他,哽咽着問:“為什麽?為什麽?你剛才明明說了,這事錯不在我,我沒有做錯!就算是我錯,也應該給我改錯的機會;就算是我錯,這也是我自己的私事,并沒有給公司造成任何麻煩和損失!就算是我的錯,誰年輕時沒有犯過錯誤?你沒有麽?你沒有麽!為什麽就這樣輕易炒我鱿魚?為什麽?我的試用期明明還有幾天就要結束了!”
他在出租車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完了嗎?”
五月一鼓作氣說完這些話,身上力氣盡失,心裏空蕩蕩的,只覺得身心疲憊,連說句話都累,就輕輕點頭,有氣無力道:“說完了,沒有了。”對他揮揮手,“明天去提交辭呈就是。我走啦,總之謝謝你救了我。”
轉身的同時,心想,重新來過就是,沒什麽大不了。她本來也不是那種會和人家死纏爛打的性格。
澤居晉鑽進出租車,拉上車門,車子開走之前,放下車窗,沖着她的背影,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因為明天是周六,笨蛋。”
出租車已經掉個頭跑開了,五月在後面叫喊:“那我周一就去上班了啊,你不說話就代表沒問題了啊!我周一肯定去上班啊——”
車子走遠,她在原地自嘲地笑了一笑。她把自己想的未免太過重要了些,以為人家成天什麽事情都不做,就觀察她,看她表現,琢磨着是留下她好呢,還是炒她鱿魚好。他這個段位,哪裏會把她一個小翻譯放在眼裏?她走也罷,留也罷,對他來說,不過是牛身失毛,無足輕重。
樓道鐵門被從裏面打開,金秀拉身穿一身小碎花睡衣走出來,手裏拎着兩大袋垃圾,看見五月站在門口,笑道:“剛才就聽見你外面喊話的聲音了,誰呀?男朋友?不叫他上來坐坐?”
五月擡手抹去面頰上的淚痕,支吾說:“你想多了……從來沒見過這麽晚還出來丢垃圾的,你也不像那麽勤快的類型啊。”
金秀拉嘿嘿直笑:“這幾個快餐盒裏的湯水味道太重,熏得我睡不着,只好出來丢掉。對了,你冰箱裏有沒有啤酒?借兩罐給我。吃了炸臭豆腐和烤鱿魚串,老板味精大概放太多了,他媽的,口渴得不行。”
“有,有青島純生。”
“是我最喜歡的嘛,太好了!”金秀拉把垃圾袋往旁邊花壇裏一丢,喜笑顏開,“我跟你上去拿去。”
五月說:“……在外面喝了點酒,人有點不舒服,爬不動樓梯,正在等七月下來接我。”
金秀拉等不及,把她一架:“走,我扶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