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的野貓
夜色濃稠,院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四周靜谧無聲,唯有那只“野貓”不時發出**的叫/春聲,在這寒冷的夜裏聽得人心裏直發毛。
咕咕……咕咕……
淼淼踮着腳尖摸到牆角,兩手攏起,學着杜鵑叫了兩聲,貓叫聲戛然而止,一時沒了動靜。淼淼知道,“野貓”是被吓到了,畢竟在燕飛心裏,她已經死了。她攏起手,又叫了幾聲。咕咕布咕……咕咕布咕……
片刻後,“野貓”終于有了回應,這回不再叫/春了,而是正常的喵喵叫,只是這叫聲中帶着激動“貓”心的顫抖,聽着比方才的叫/春聲更讓人瘆得慌。
淼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兩手捂着耳朵壓低聲音道:“飛哥兒……別叫啦,這方圓百裏的野貓都快被你引來了,到時求偶不成,還不撕了你。”
又過片刻,牆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窸窣聲,接着又傳來燕飛因激動而變調的聲音,“淼淼,淼淼,真、真、真的是你嗎?”
“飛哥兒,是我呢,我沒死……”經歷了生死,終于能見到最親的人,淼淼的聲音有點哽咽,“飛哥兒,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嗚嗚……”
燕飛也是激動萬分,“老天爺!你竟然沒死,我還以為你那晚死在宮裏了,哭暈了好幾次。那天在街上見到你留的暗號,差點沒吓死,還以為自己憂思過度,出現幻覺了。直到後來又在杜二娘那兒再次見到暗號,這才懷疑你是不是沒死。淼淼,事不宜遲,你快翻牆過來啊,我帶你離開這裏。”
“飛哥兒,我翻不過去,你翻過來。”
“為啥?你被人囚着?還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淼淼幽幽一聲嘆息,“飛哥兒,我雖沒死,可如今的淼淼再不是以前的淼淼了,你……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燕飛急了,“說啥呢你?得,你過不來,我過去!等着。”
燕飛腳尖一點,兩個起落輕飄飄地自牆頭翻落,腳還沒站穩,便聽一聲“飛哥兒,你瘦了”,聲音還是那般清脆悅耳,卻是發自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身軀,“哎喲我的娘啊!姑娘您哪位啊?”
淼淼眼急手快,在燕飛一個踉跄差點摔倒時扶住了他,“飛哥兒,我是淼淼啊。”
燕飛一擡頭,和那張碩大無朋的臉對了個正着,“鬼啊……”他驚惶地甩開她的手,彈開兩步後背貼牆,“你、你、你是人是鬼,別、別過來!離我遠點!”明明還是淼淼的聲音,為何說話的卻是個大胖子?
淼淼很委屈,本想上前安慰他,但燕飛兩手捂着臉瑟瑟發抖,眼睛從指縫中偷看她,一副見鬼的模樣,她只好站住,“飛哥兒,你聽我說,此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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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淼淼将她那晚如何被晉王一劍捅個窟窿,醒來卻發現自己的魂魄穿到如今這具侯府千金身上的事細細說了,“你看,飛哥兒,我如今叫柳千錦。”
“吓死老子了!”燕飛終于回過神來,拍了拍胸口,又翹起蘭花指抹了把額,“老天爺……人家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你倒反着來,小麻雀從樹上掉下來,竟變成一只肥鳳凰了!利害了我的淼淼!”
淼淼噗嗤笑了,興奮地道:“可不,我這回可是賺大發了。飛哥兒,我跟你說,這兒可好了,好吃好住的,柳千錦這小胖妞還有一個當大官的爹爹罩着,咱以後可是個侯府千金了。”
燕飛一下懵了,“啊?你……你是說你以後不打算回菩提閣了?”
淼淼瞪眼,指着自己道:“你傻啊,你看看我如今這身肥膏,哪裏還有一點刺客的樣子?”
燕飛繞着淼淼踱了兩圈,一雙桃花眼将她從上到下、從前到後掃了幾遍,“哎喲喂,我說淼淼啊,你以前雖算不上是個大美人兒,好歹也是菩提閣一枝嬌花啊,借屍還魂也不要太着急嘛,這慌不擇路的,咋就一頭撞到這堆肥肉上了?”
淼淼斜了他一眼,昂首挺了挺身子,“你懂個球,姑奶奶一雙慧眼辣着呢。我跟你說,這永寧侯只柳千錦這麽一個女兒,可寶貝了,将來這裏一磚一瓦,都是留給柳千錦的。我如今搖身一變,不但能脫離菩提閣,下半輩子就算打斷腿也不愁了,我就算重新投一次胎,打着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好人家,我再回去不是傻麽?”
燕飛怔住,愣了好一會兒,再擡眼看淼淼時,桃花眼裏已是滿滿的寂寥和失落,“是這個理兒,既然如此,小飛哥在此祝你今後前程似錦,一世無憂。”
淼淼的眼睛倏地紅了,“飛哥兒……”她懂的,她和燕飛,還有白槿三人自小一起大長,情同手足,去年白槿死了,如今連她也離開菩提閣,當年說好一起歸隐江湖的三個人,只剩下燕飛一個人了。
她拉着燕飛的袖子道:“飛哥兒,你別難過,我都想好了,趁這次機會,你也別回去了。那晚只有我倆進宮,宮裏的情形如何,閣裏沒人知道,他們只知皇帝沒死,既然皇帝沒死,死的當然是我們了。你還記得槿姐姐死前的叮囑嗎?她一直希望我們能離開菩提閣,這次就是我們的機會。離開菩提閣,我們再也不用過那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至少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
燕飛垂了眸子,思忖片刻後搖頭道:“閣主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菩提閣雖為刺客組織,閣主的消息網卻是無處不在,那晚誰死誰逃,或許第二日他便知道了。你能穿到柳千錦身上,這是極好的機會,且永無後顧之憂,但我不一樣,閣主知道我沒死,我若不回去,閣裏的人掘地三尺也會把我翻出來,屆時一入刑堂,我就算能熬得過那刑罰,不死也得蛻幾層皮。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輩子。”
淼淼忙道:“可以的,只要你躲在侯府裏不出去,我就不信閣主能找到這兒來。”
“傻瓜,難道要我一輩子躲着,不見天日?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想到菩提閣的刑堂和長老們的手段,淼淼心裏頓時湧起一股惡寒,再說不出話來。燕飛看着淼淼,如今的她雖面目全非,但那雙眼睛和以前一樣,有種依賴和信任在裏頭,此時更多了些不舍和難過。
他伸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臉頰,手感還挺好,“淼淼,聽我說,我原本以為你死了,傷心得不行,只想着從此世上只剩了我孤苦伶仃一個,我就是哪天沒了也無所謂了。沒料到你因禍得福,竟有這樣一翻因緣際會,這是好事,小飛哥我替你高興。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我回去了,心裏好歹有個牽挂,所以你別難過,将來總有一天,老天也會給我機會離開菩提閣的,到時我來投奔你,你可別嫌棄我。”
淼淼的眼淚霎時吧嗒吧嗒流了一臉,“可是飛哥兒,我……我舍不得你……”
“啧啧……”燕飛從懷中袖出帕子,往她臉上輕抹,一臉的嫌棄,“我說,梨花帶雨這樣的詞只适合用在窈窕淑女身上,你以前還勉強能湊合一下,可現在這模樣,唯有東施效……哎喲,姑奶奶手下留情……”
颦字沒說完,燕飛胸口已吃了一拳,淼淼抹了眼淚,狠狠道:“你別小看人,我告訴你,聽說這柳千錦沒胖成一個球的時候,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美人兒。我既然接手了這個殼兒,自然得拾掇拾掇,你給我等着,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必定閃瞎你的桃花眼!”她說着又一拍腦袋,略帶興奮地道:“對了,跟你說件巧得不得了的事兒。你還記得兩年前,閣主曾送了我一幅畫?”
“畫?什麽畫?”
“就是我一直挂在屋裏的那幅畫。”
燕飛想了想,“你的俏像畫?”
淼淼興奮地點頭,“對,就是那畫。畫上我不是穿着一條杏色的百褶裙,袖子和領子都是翠綠色,腰帶繡着四葉草的?”
燕飛有點莫名其妙,“嗯,那畫畫得挺好的,怎麽了?”
“嘿,可巧了,這柳家小胖妞竟然有條一模一樣的裙子呢。”
燕飛切了一聲,“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那畫師是從長安來的,定是當時長安流行這樣的款式,畫師記住了,就照着畫在你身上了。”還以為是什麽事,女孩子眼裏就是離不開衣飾打扮,“不過這也說明了一件事,你确實和這柳家小胖妞有些緣分。所以淼淼,你就安心留在這兒吧,小飛哥我知道你在這裏過得好好的,心裏也踏實,以後我接到長安的任務,一定會來看你。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聽說他要走,淼淼又拉着他,“哎喲,瞧我,正事還沒說呢。”
燕飛斜眼看她,又來……
她忙道:“這回真是正事。你聽我說,這小胖妞不是有個當兵部尚書的爹爹嗎?我就向他打聽了那晚的情況,那晚那個王八羔子晉王把我捅死後,還順走了我的勾魂,偏這小王八有點眼力,看出勾魂的質材不一般,當即決定從勾魂入手調查。我記得當年閣主送我勾魂時曾說過,這勾魂是他好友送他的,由天上掉下來的玄鐵所鑄,全天下只此一柄,造此匕首的匠人是誰,閣主雖沒說,但世上懂得用玄鐵鑄兵器的人少之又少,小王八只要順着這條線索查,我擔心……遲早會查到菩提閣。”
做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雖非她本意,但怎麽說她也是在菩提閣長大的,若是沒有菩提閣,她早就餓死路邊了,如今她終于脫離了菩提閣,但她并不希望菩提閣被朝廷揪出來,更不希望看到菩提閣被人一鍋端了。
燕飛聽罷果然臉色沉重,“這可有點麻煩……定不能讓他查出個苗頭來。”
“不錯,此案如今由晉王和大理寺一起查辦,我估摸着,那匕首這麽重要的證物,定是放在大理寺裏。飛哥兒,你可有辦法進大理寺一趟,将它偷出來?”
燕飛沉吟片刻,這才道:“行不行得試過才知,但你說得對,這麽重要的證物,斷不能留在朝廷手裏。如此,我就遞個條子給影子,讓他們支會閣主,我暫時留在長安處理此事。”
兩人又商議了片刻,燕飛終于要走了,一躍而起,伏在牆頭上朝淼淼道:“那我走了啊,你自己保重,我這段時間在青龍坊柿子街的梅花雅園落腳,你若有事可到那裏找我。”
淼淼仰着頭看他,“知道了,你也保重。”
燕飛剛想翻身下牆,忽聽牆下淼淼幽幽道:“對了,飛哥兒,還記得我及笄那日你說過的話嗎?”
他身子一僵,腦子有點懵,同時隐約有點不詳的預感,“呃……我一向話多,你指的哪一句?”
“吶,就是這句:淼淼你放心,如果到了二十歲你還嫁不出,小飛哥我娶你!”夜色太黑,淼淼伸長了脖子,依然看不清牆頭上燕飛的表情,“沒啥,我就給你提個醒兒。”
咕咚——
燕飛一頭栽到牆的那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作者君的十分毒辣又十分有效的咀咒:
那些看文看到這裏還不自覺點“收藏此文章”的菇涼,你一定會像淼淼那樣胖成一個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