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六回
這日,顧傾顏将縫在衣服中的針線放在貝齒間輕輕一咬,線斷後,理了理剛縫制好的新衣裳,笑着遞給慕容夜道:“來,試試合不合身?”
穿着新衣裳早已笑得合不攏嘴的慕容夜,眼睛卻好奇地盯着桌上放置的另一套即将縫制好一模一樣的衣服,疑惑道:“姑姑,為什麽你每次送小夜的衣服都另外做了一件大一點的?”
顧傾顏看着桌上還未縫制好的另套衣裳,眼神中盡是黯然,喃喃着:“因為想送卻送不出去。”
這時的慕容夜還不理解,顧傾顏想送何人衣服,只是牢牢記下此事,因為內心嫉妒那位讓姑姑念念不忘的孩子,倘若某一日自己不在姑姑身邊,她是否會在準備禮物時為自己備上一份?
這個問題在四年後得到了解答,那日的陽光依舊明媚,只是慕容夜的內心卻是烏雲密布,一早奔到若水閣的慕容夜看見了那個讓他再也無法忘卻的男孩,男孩的容貌不輸自己,卻與自己完全不同類型,他面上的神色很冷,冷得似将人凍結,渾身透着勁鍵,此刻正在院內舞劍,那精湛的劍術讓慕容夜也震驚了,雖然,那個被稱為爹的男人時常誇耀自己是個練武奇材,自己只覺不削一顧,如今,見了男孩,才知被奉為天才之人,并非只有自己!
男孩的劍如行雲流水收回鞘中,場外即響起如雷貫耳的掌聲,顧傾顏連忙抽出絲巾為男孩拂去額角的汗水,目光中盡是溺愛、興奮、還有愧疚。
慕容夜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卻還是輕聲喚道:“姑姑……”
顧傾顏聞聲,一如既往的笑容回眸看向慕容夜,牽着男孩的手笑道:“來,小夜,姑姑給你們介紹一下。他叫——鳳隐,是姑姑的兒子。”轉頭看向身旁的慕容夜,将其手忽然搭在鳳隐手背上,再緊緊握着,好似囑咐道:“他就是娘親剛才給你說過的慕容夜,往後你們兩人可要像親兄弟一樣,你作為哥哥可要好好照顧弟弟。”
然而,慕容夜看着手心下那只陌生的手,眉頭緊蹙,內心卻震驚地想着:“鳳隐!這個隐字不正是姑姑以往多備的禮物中那個讓自己眼紅的字?!”然而,內心的驚濤駭浪,臉上卻未洩露絲毫,默不作聲地看了鳳隐一眼,只因不忍看見顧傾顏失望的神色。
慕容邪毫不掩飾內心高興,用着愛屋及烏溫和的眼神看着鳳隐:“既然千裏迢迢趕到此處尋找娘親,現在你娘親也舍不得你,我看小隐你便留在逍遙門陪伴在娘親膝下,你看如何?”
鳳隐看着顧傾顏期望的眼神,神色只遲疑了片刻,便點了點頭。
顧傾顏一見鳳隐點頭,眼眶中竟溢滿淚珠,将鳳隐整個身軀摟在懷中,激動道:“謝謝你給娘一個贖罪的機會。”
眼前神情激動的顧傾顏是慕容夜以前從未見過的,心裏頓時不是滋味,看着鳳隐那張冷漠依舊的臉,內心更是五味雜陳。
往後的日子裏,兩名出色的孩子免不了被下人拿作比較,只是,兩人似乎十分默契在人前保持友好關系,為了不讓內心深處那個女子傷心,但,私下的較量卻少不了。
燥熱的空氣壓得人快喘不過氣,慕容夜的忍耐似乎亦到了極限,看着顧傾顏本該對自己的關愛現今被人分割,終忍無可忍,一手甩開此刻為自己擦拭汗水的玉手,吼聲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你兒子的一個影子,這種施舍我不需要!”
顧傾顏看着被慕容夜掃開的玉手,愕然亦驚訝道:“小夜?!”大眼對小眼地對視許久,終看着慕容夜正經的神色‘撲哧’地笑出聲來,輕哄道:“說什麽胡話,姑姑何時将你視作小隐的影子?對你的關愛又怎會是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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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夜唇瓣輕勾,嘲弄地邪笑着:“沒有嗎?”看得眼前顧傾顏的神色變得複雜,竟有一絲慌張,又道:“您為我量身裁衣時,那雙眼睛總是飄忽不定;看我吃食時,永遠是眼睛盯着我,可是人呢?早已神游太虛去了。”說着說着,慕容夜聲音漸低,臉中盡是受傷:“可我還不斷告誡自己,姑姑對我的關愛是發自真心的,可結果呢?!鳳隐一出現,您連僞裝都不必了,那雙眼睛除了在他身上打轉,還是在他身上!這種關愛,我不需要!”一連串的咆哮吼出了內心的憤慨,人亦轉身跑得不見蹤影。
顧傾顏回神後剛要去追,不知從何冒出的鳳隐卻阻攔身前:“娘,孩兒去就好。”話盡,亦不等顧傾顏同意,人也不知去向。
獨自坐在石凳中發呆的顧傾顏,憶起與慕容夜生活的點點滴滴,嘆氣無力地玉手撐着額頭發起呆,喃喃着:“小夜,姑姑最初确有将你看作小隐的替身,可是過了這麽多年,你在姑姑心目中與親生兒子有和區別?這些日子小隐剛回到姑姑身邊,姑姑只想好好彌補多年來對他的虧欠,所以才疏忽了你,是姑姑的不對,還望你給姑姑一個解釋道歉的機會。”眼神期盼地望着兩個孩子離去的地方,默默等待着……
‘砰’的一聲巨響,響聲竟是從前廳傳來,顧傾顏神色一緊,從石凳中騰身而起,人亦不含糊,閃身便向前廳奔去,大廳此刻已埋葬在瓦礫中,那濃煙滾滾中聽見一名男子吼聲嚷嚷着:“慕容邪!你給我出來!出來!再不出來,我将你逍遙門殺得片甲不留!”那聲音夾着內力震響在逍遙門內,內力尚低的守衛早已雙手捂着耳朵在地上不斷翻滾。
這聲音讓顧傾顏只覺內心一顫,神色悲涼卻隐着一絲欣喜喃喃道:“他來了!他竟然來了?!”朦胧的煙塵裏,那抹站在瓦礫中模糊的身影越漸清晰,那柄青光隐隐的長劍一如既往寒氣逼人,只是,那持劍的男人,還是當年那個風姿卓絕、光鮮亮麗的美男子?頃刻間,顧傾顏眸子中染上一層水氣,玉手掩着朱唇哀傷喃喃着:“他怎麽變成了這樣?這還是他嗎?”
瓦礫中猶如獅子吼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不遠處那抹注視自己的目光,凜厲的眼神望去,看見局外的顧傾顏時,吼聲即止,臉中盡是不可置信,卻有掩不住的喜悅,終輕喚道:“顏兒?顏兒?是我的顏兒?!”
捂着朱唇的玉手輕輕放了下來,眼眶中溢滿的淚珠順着如玉的面頰滑落,剛想朝瓦礫中的男人奔去,眼前已被一副寬闊的身軀阻擋,心顫、疑惑地輕喚着身前之人:“師兄?”
慕容邪掃過四周哀叫連連的守衛,劍眉緊蹙看着瓦礫中蓬頭亂發、滿臉胡子看不見容顏的魁梧大汗,身上淩亂破舊的衣裳堪比叫花子,怒聲道:“放肆!你到底是誰?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上逍遙門撒潑?!”
那男人聽着慕容邪的話,明顯一愣,似才反應過來低頭打量起自己淩亂破舊的衣裳,這一看,竟哈哈大笑起來:“問的好!我是誰?我是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慕容邪看着男人狂笑不羁的神色,眉頭蹙得更緊,眼神掃過他右手緊握的長劍時,不由得神色驟變,愕然不可置信道:“蒼粼?!”似乎回過神來,驚詫不确信道:“鳳邱王?”見鳳邱王不回話,急切道:“你怎麽會來逍遙門?”
鳳邱王眼神複雜地盯着站在慕容邪身後露出半邊玉蓉的顧傾顏,嘲弄的口吻反問道:“你說呢?”
慕容邪看着鳳邱王的眼神不覺內心一顫,高大的身軀一挪,阻擋了鳳邱王看向顧傾顏的視線,沉沉道:“我不管你到逍遙門有何目的,趁現在還來得及,我勸你趁早離開。”
對于慕容邪的話語,鳳邱王未再理會,仿佛透過慕容邪看見他身後的倩影:“你跟這個賊漢子跑了還不算,竟還把兒子搶了,想讓小隐認賊作父?!”話音一提,怒吼道:“那還要問問我答不答應!”
聽見此話,顧傾顏玉手将身前的慕容邪猛然推開,怒目瞪着鳳邱王,嘶喊道:“你發什麽瘋?!你看看你的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當年将小隐留在你身邊就是一個錯誤!”
“錯誤?”鳳邱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指着慕容邪道:“留在我身邊是錯誤?認這痞子做父就是對的?啊?就是對的?!”
慕容邪臉色一寒:“你诋毀我也就罷了,可師妹至從嫁給你,就沒一刻心安過,你是怎麽做丈夫的?如今,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大喊大叫?”
“嫁給我不心安,現在做了逍遙門主夫人就心安了?!”眸子死死盯着顧傾顏,直道:“你說?我哪裏做得不好?怎麽不是一個好丈夫?”
顧傾顏聽着鳳邱王在情在理的問題,卻毫無形象大笑起來:“對,你是對我不薄,绫羅綢緞、山珍海味将我供在大宅子裏,可我是人,是一個女人,我日日夜夜盼着是我的丈夫、兒子陪着我過小日子,而不是要一個金子堆砌的家,更不是要人千呼萬喚喊着高貴的劍神夫人!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是我顧傾顏要的。”目光死死盯着鳳邱王,似乎恨不得将其吞并入腹:“你說,成親這麽多年,你留在家中到底有多少日子?!”
鳳邱王啞口無言地看着顧傾顏,這個問題恐怕鳳邱王從未考慮過,可看到慕容邪時,對顧傾顏的歉意終抵不上對慕容邪的妒意:“那他呢?他就能陪你過上小日子?”冷笑着喃喃道:“對,我到忘記了,江湖中近年來人盡皆知,慕容邪恨不得将新過門的妻子藏在逍遙門中不讓外人看見,還為了她淡出江湖,原來這個她竟是我的結發妻子!”頓了頓,嘲諷道:“他就能和你過上小日子,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