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華宴(四)
後來寒昭最不平的, 就是段鴻雪當初掀了骰盅硬說他輸了的事。他舊事重提問他原因, 段鴻雪只是眉梢一挑, 想了想,道:“忽然想這樣。”
寒昭于是越發生氣。
不過後事他日再提。
寒昭身為厲曜首徒、劍閣弟子,向來光風霁月, 立足人上。他被他人诟病的也無非就是不夠努力。
他修煉努力時自然非常努力,可只要一有人邀他去玩,就會全然把修煉之事抛之腦後, 全身心去和同門師兄弟姐妹出去摸魚捉蝦了——甚至連放風筝踢毽子一類的活動也樂于參與。
而如今,又多加了一條。
——居然撺掇帶領師弟們去賭坊生事,還如此失态!
幾個看好他的長老恨鐵不成鋼,厲曜倒是看得淡。不過這次事确實也處理不當, 便罰了寒昭禁閉兩日, 抄寫青玄宗宗規五十遍,這事就算過了。
這事過後兩日,春華宴正式舉行。
寒昭在春華宴上可是大殺四方,出盡了風頭。他本就是厲曜首徒,備受關注,暗裏明裏不少人注意着他。
而寒昭果然不負衆望。
過五關斬六将後 , 寒昭輕易殺到了決賽。不是說來參加春華宴的人水平不高, 而是寒昭的資質實在受天道眷戀,能力超出同齡人不少。決賽前的賽事寒昭頂多用上了七八成的靈力, 而這輪剛升決賽,就遇見了歸林采, 不得已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還絲毫不敢懈怠。
于是要說歸林采對于寒昭的意義,便是讓寒昭意識到,自己并非絕無僅有的天才。
和歸林采的那一戰,折了寒昭的夢生劍。這也是最直接的,能讓寒昭的一身傲氣肯認真承認歸林采的理由。
那日,春風拂面。
紫衣飄飄的蓮生門弟子足尖輕點,一舉躍上了浮生擂臺。寒昭挑了挑眉,緊随其後踏上了擂臺。
Advertisement
等站上了擂臺,寒昭目光就落到了歸林采臉上。她生就一對劍眉,使得本柔美的臉龐多了幾分英氣,雖是女子,但風采卓然,也不落男子半分。
寒昭對她第一印象極好。
歸林采對寒昭飒然一笑,抱拳:“師兄,得罪。”
寒昭回以一禮。
擂臺邊高座之上的弟子高聲道:“比賽——開始!”
話音剛落,就見歸林采右腳後撤一步,以右手迅速拔劍出鞘,與此同時猛蹬地翩身而起,徑直越到寒昭頭頂,嬌叱一聲揮劍而下。
寒昭頭頂一黑,令人頭皮發麻的劍刃破空聲驟然響起,他後撤一步以掌相送。歸林采眉毛一揚,順勢收劍折腰出腿猛踢向寒昭胸膛。
“嘭”的一聲,寒昭擡手接住她的腳,卻被她的巨力推地向後連連倒退。
寒昭一時有些不可置信。
場外的人更是如此,噓聲四起。
似乎世間道理便是女子不如男,大家一見這柔柔弱弱的蓮生門大弟子,心中都只能升起無限疼惜愛憐之意。然,歸林采不需要。
場內,寒昭腳下磨得風沙驟起。待得風沙過,歸林采收腳旋身落地,寒昭低頭一看,腳底一道長痕,足足深有一指節的長度。
寒昭擡眼看了一眼速攻而來的歸林采,心中的求勝欲也猛然竄起。他輕笑一聲,拔劍出鞘橫陳胸前一推,只聽歸林采的婵于劍與他的相撞,一聲铮然之響後,寒昭提劍直取她面門。
兩人兩劍不斷相交,刀光劍影久不停歇。臺上人越戰越熱血沸騰,臺下人卻是看得眼花缭亂,兩人不論近身肉搏還是以靈力戰鬥,都是頂頂優秀的,讓人只恨不得多長一雙眼,畢竟這般精彩卻只能夠看一人,着實不夠過瘾。
歸林采與寒昭勢均力敵,兩人棋逢敵手越戰越勇,臺上劍光四射,令人目不暇接。終于,眼瞧着寒昭占據了上風,他自下而上猛然揮劍向歸林采劈下,風聲飒飒,卷起平地沙葉無數。
歸林采亦是臨危不亂,拿劍直迎上去。
本應又是刀劍相接的金屬碰撞之聲,然,在歸林采婵于劍的劍氣之下,寒昭的夢生劍與它碰撞之處爆開一道小小的裂紋,伴随着歸林采的用力漸大,裂紋漸漸蜿蜒下去。
聽得“咔嚓”一聲,夢生劍竟被折斷了!
寒昭的驚訝只維持了一瞬,旋即急急起身退開,歸林采也及時收力,道:“師兄,你的劍斷了。”
這話并非什麽嘲諷。
劍修,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了,但的的确确是闡述了劍與劍修之間緊密不可分割的關系——故,寒昭的劍損了,寒昭自然也受到了傷害。
然寒昭面色無恙,以靈力重新化刃,手腕一顫,劍鋒偏射出明亮的光。他低笑一聲:“那看來,這回春華宴的彩頭我是非拿不可了。”于是昂首傲然道,“再來!”
歸林采眼中詫異一晃而過,旋即化作笑意,依言揮劍迎了上來。
…
兩人實力本就相差無幾,不過寒昭靈力雖是略有枯竭,體力卻是勝于歸林采一籌。于是在久戰之後,在兩人靈力接連耗盡之後,寒昭憑得體力險勝。
而後的對手,也許是因有歸林采珠玉在前——雖然都遜色不到哪裏去,卻都顯得有些黯淡了。
最終寒昭得彩頭忘川劍,于誅邪戰場上一劍鎮河山,霸氣、鋒芒畢露、勢不可擋!
于是世人皆知,在寒昭成名之始,有忘川劍的這一抹重彩。
————
天舟速度較之直接運法而去要快上不少,不足一天就抵達了蓮生門設的碼頭。
天舟緩停,在其上幾乎感覺不到顫動。
蓮生門弟子溫言軟語地帶着來自五湖四海各宗各派的人下了天舟,有秩序地走向蓮生門安排的住宿場所。
在這裏有兩三天的調息時間,三天後,春華宴真正開始。
寒昭作為宗門大師兄,首先是與青玄宗衆人彙總,再按着規矩去蓮生門、藥谷這些地方依次拜會長輩。
這些都是常事,寒昭每回陪自己的三個師弟來參加春華宴都是這樣的流程,該如何做早已經熟記在心。唯一另寒昭有所感的就是——
林星來似乎在寒昭離開青玄宗的這幾月中長大了不少。他不會再撒嬌、也不會再眼巴巴地看着他,求他買這樣那樣的東西。反而是一下子成熟了,先生布置的課業回回都完成的很好,不再搗亂不再皮,也不再陪自己的朋友去到處跑。
寒昭說不出什麽心情。
林星來從小經歷坎坷,要說他內心有多麽純淨無暇,那是不可能的。他是個壞孩子,也是個擅長糖衣炮彈的壞孩子。
不論林星來曾經如何,寒昭相信青玄宗的這十年足以改變他,也願意慣着他,讓他從自己身上找回缺失的童年。
可如今……他不再像個缺愛的孩子,也不會再索求人的關注,這種成長了的模樣,反而讓人別扭。
“大師兄,那我先回去了?”
林星來墨發束起,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來,連眼神都和曾經不一樣了。
寒昭默默點頭。
林星來對他輕笑一下,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走回去。
宴白流一副不适應的表情:“他這是怎麽了?受刺激了?”
寒昭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宴白流也算是看着林星來長大的,雖然不如寒昭和他那樣親近,但好歹也算是個慈愛的長輩。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那要不我找以前和他玩得好的小孩談談?”
寒昭道:“都來了嗎?”
宴白流這才想起,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參加春華宴。這才摸了摸頭發作罷。
他道:“寒昭,你想回宗去看嗎?”
寒昭遲疑片刻,道:“我和成嬌師妹通個信便是。”
“哦對,成嬌!”宴白流恍然,“我記得她和小師弟玩得不錯,應該會多少了解些。”
寒昭颔首,寄了一個傳音紙鳶飛往青玄宗。
只不過,他與宴白流在這裏停留的三天中都未接到成嬌的回信。
春華宴即将正式開始了。
成嬌的回信不到,劍閣閣主竟也不到。正當寒昭與宴白流以為厲曜不會再來時,厲曜攜一個相貌平平的青年匆匆趕來赴宴。
厲曜還是當年的模樣,英眉總是舒展着,目光中有一股灑脫潇灑之意,仿佛已經置身紅塵外,萬事被他看入眼中,卻不得他偏愛。站在他身前,一會兒覺得自己在天邊,一會兒覺得他在天邊……這是種玄乎其神的感覺,總而言之,就是能時刻感到和他的距離感。
不得不說,厲曜的弟子們,除了林星來,身上都帶有幾分他的影子。
此時春華宴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開場的劍舞也都做好了起勢。厲曜穿一身簡樸得不能再簡樸的灰衣赴宴,一晃眼,險些讓人以為是何處不打眼的掃地僧。然,終究仙人的七度是不同的。
厲曜一踏進宴會來,修眉杏目,瞧着很是年輕,然而卻有不少人注意到他周身的氣勢完全內斂,恰如深不可測的黑洞,讓人控制不住地心生懼怕。
第一個認出厲曜的是蓮生門門主。郦晚白帶笑起身,“老哥哥,好久不見了。”
厲曜朗然一笑,大跨步走了進來,“你瞧瞧你這說的什麽話!”
青玄宗衆也起身,恭恭敬敬喊了聲:“厲閣主。”
厲曜帶笑回身,擡手壓了壓讓他們坐下。
厲曜朝整場唯一的空位走去,他帶着的那個青年垂首站在他的身後。
宴白流目光在那青年身上看了又看,忍不住和寒昭傳音入密:“寒昭,那是誰?你可認得!”
寒昭:“不認得。”
宴白流:“師父不是收了個徒弟嗎?該不會是他?年紀都這麽大了,沒問題吧?”
寒昭随意掃了一眼,道:“你二師兄十八歲入門,如今修為怕是甩了不少人無數條街。”
宴白流眼角微抽:“可……可我看他那模樣,少說二十來歲有了吧?這……這這天賦是要好成什麽樣,才讓師父那麽嚴苛的人肯松口收了他。”
寒昭淡淡道:“反正總會知道,不急。”
宴白流只好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
春華宴開始,劍舞起。
女子男子着白內襯輕紗衣,一手揮劍一手拿扇,一曲舞跳得飒爽漂亮。
這後大比才算是真正開始。宴白流對這些向來沒有興趣,打着哈欠四處張望,忽然眼睛一睜,碰了碰寒昭:“寒昭,你看,妖族真的來了?!”
妖修和仙修坐的位置相隔甚遠,想來蓮生門也怕在春華宴中生了些什麽事,設遠些也免得摩擦。
寒昭道:“嗯,我看到了。”
宴白流啧啧道:“他們和我們比吧?不知是第幾場,還讓人有些好奇呢。”
寒昭還是淡淡道:“那就等着。”
宴白流哦了一聲,百無聊賴地撐着臉看。
第一日,平安。
傍晚春華宴散會,青玄宗集會。厲曜把那個相貌平平的青年推出來,眯着眼笑:“這就是我的第五徒了。”
幾個長老面面相觑:“你說真的?”
“他年紀對于修仙一路而言怕是有些大了吧?會不會有些不合适?”
青年眼觀鼻鼻觀心,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衣角。
厲曜篤定道:“是!”
長老們相互對視一眼,沒再說話。
當年厲曜從冰天雪地中救下寒昭,不管不顧推他做了首徒的時候,他們也曾提出很多疑問。然而厲曜當初的回答和如今一樣,都是铿锵有力的一個字——“是!”
再者,青玄宗收年紀大的弟子也并非無先例——就拿厲曜的第二個徒弟,徐鶴潛來說,他十八歲入門,這個時候才開始修仙,根骨極不好開。他們當初以為徐鶴潛是厲曜看走了眼,可事實證明,不是。
想來這青年身上也有他的特別之處吧。長老們想。
寒昭站在旁側,聽見他們話都說完了,才道:“他的名字?”
厲曜道:“司寅。”
他說着,擡手拍了拍司寅的肩膀。見他被吓得肩膀一顫,更是安撫性的再輕拍了兩下。
司寅深吸了一口氣,捏着衣角低下頭道:“諸……諸、諸諸諸……”
宴白流:“豬什麽豬?說話好好說。”
厲曜輕飄飄一個眼神飄來,轉瞬鎮住了他。宴白流連忙低下頭去,耳聽得厲曜沉沉的聲音:“好了,慎言。”
司寅羞愧地滿臉通紅:“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天生的口口口吃……”
宴白流一頓。
司寅再深吸了一口氣,深深鞠了一躬,重新問候他們:“諸、諸位長老、師,師兄,我是司寅,以、以後多加叨擾了!”
這回倒是沒人再打斷他。
不過,更沒人看見,他眼中冷厲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趕完榜了!!!今天下午沒有課真是如有天助!腎……我的腎仿佛要肝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