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音樂世家
夏日寧靜的午後,繁花似錦的別墅花園內飄蕩着悠揚的旋律,驅散了夏日的炎熱,也撫平了炎熱帶來的浮躁。半晌,令人沉醉的小提琴聲戛然而止,平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透着一股一絲不茍的幹練大氣。
覃桓昔不急不緩地放下小提琴,端起茶杯小飲一口,潤濕稍顯幹澀的喉嚨,随即将目光調向穩步朝他走來的老人身上,老人頭發花白,卻神采奕奕,他緩緩勾起嘴角,語氣溫和地叫了一聲:“趙伯!”
管家聞言不由得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在距離覃桓昔五步之遙時停下了腳步,恭敬地道:“小少爺,老爺請您去一趟前廳。”
覃桓昔放下茶杯,喚來女傭将他的小提琴收起來後,回頭對老管家道:“走吧。”
管家立刻往旁邊讓了兩步,待覃桓昔從他身邊經過後,他才不急不緩地跟上,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目光卻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體形修長,卻略顯單薄,如今正值炎炎夏日,裸|露在外的肌膚盡顯白皙,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蒼白。
他自認活了近一輩子,半只腳已經踏進了棺材裏,在這個國際上都享有盛譽的音樂世家當了幾十年的管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說看人多準多通透,但也極有眼力,如今卻始終看不透眼前的這個人。
覃家的小少爺覃桓昔自打出生以來就被寄予厚望,從小便被冠上了“天才小提琴家”的稱號,小小年紀斬獲多項世界級小提琴大賽金獎。作為如此出色的一位小提琴演奏家,他背負了整個家族的未來,他的生命裏幾乎只剩下小提琴。
然而就在三個月前,覃桓昔在趕往一場音樂會的途中出了嚴重的車禍,送到醫院後經過長達數小時的搶救,性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來卻全憑他的意志。之後的兩個月,覃老爺子幾乎用盡了所有的人力和財力,這位備受矚目的天才少年始終沒有醒來。
就在大家絕望之際,昏迷不醒近三個月的覃桓昔突然睜開了眼睛,覃老爺子激動得險些昏過去,又是一場天翻地覆雞飛狗跳的檢查和救治後,覃桓昔以驚人的速度恢複健康,直至一個星期前康複出院。
曾經的覃桓昔性格溫和,安靜乖巧,甚至有一些些孤僻。
生活在這樣一個音樂大世家裏,覃桓昔從出生開始,他的人生之路就已經被鋪平和規劃完整,他只要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到盡頭。過去的十幾年,覃桓昔除了奔赴在世界各大音樂大賽和音樂會的路上,剩餘的時間幾乎都用在學習和練習小提琴上了。
管家至今還記得覃桓昔唯一一次遭受嚴厲批評的情景,那年的覃桓昔才5歲,5歲正是貪玩的年紀,縱使是三歲就學習小提琴的覃桓昔也一樣。因為偷玩玩具,手指不小心劃破了一點皮,甚至連血也沒有流一滴,但是在随後的練習中卻出現了瑕疵。
管家清楚地記得,當時還在世的夫人當即變了臉色,小小年紀的覃桓昔臉色慘白,從今往後,覃桓昔記住了一句話——手是藝術家的生命。也正是從那天開始,他失去了所有的玩具,一直到長大成人,他的夥伴只有小提琴。
不過那都是管家過去對于這位天才少年的記憶了,醒來後的覃桓昔讓他捉摸不透,甚至有點毛骨悚然,清澈的眼眸裏多了一份銳利,少了一份純真,單薄的身軀多了一份氣勢,少了一份脆弱。
每當他想嘗試着透過那雙眼睛,揣摩少年的心思時,卻被少年似笑非笑的神色定在了原地,驚得他內心猶如驚濤駭浪般倉惶地別開視線,也讓他不得不承認,過去的覃桓昔已經終結在那場車禍裏了。
覃桓昔鎮定自若地走進大廳,對沙發上正在看書的老人道:“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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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擡起頭,露出一張蒼老卻依然精神飽滿的臉龐,見到覃桓昔時,眼神立刻變得柔和,他拉過覃桓昔的手拍了拍道:“桓昔,今天身體怎麽樣了?不舒服一定要告訴爺爺,知道嗎?”
覃桓昔笑了笑,乖巧地坐到了老人身邊,面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他也不由得放緩了态度:“爺爺放心,醫生一早就給我檢查過了,我現在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已經沒有大礙了,爺爺擔心的後遺症一點也沒有留下,而且我每天都在堅持鍛煉身體,爺爺完全不用擔心。”
“這樣我就放心了。”老人欣慰地感嘆,“你父母去世得早,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以後去了地下,拿什麽臉面見你父母?幸好老天可憐我這個老頭子,沒有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爺爺千萬別這麽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爺爺也會長命百歲。”覃桓昔見不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如此感慨,忍不住安慰了幾句,随即岔開話題問道,“爺爺急着找我過來,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覃老爺子點頭道:“我看你這幾天都在堅持練習小提琴,既然身體已經恢複了,練習也不成問題,爺爺今年的壽宴開場演奏,你還是要參加,明天開始跟着你大伯一起練習。”
覃桓昔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小提琴演奏不是交給斯語堂妹了嗎?”
覃老爺子嘆了口氣:“斯語之前的表現确實很好,可是自從你醒來後,哎……”
老人家欲言又止,語氣中含着不可忽視的失望,覃桓昔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眉頭卻未曾舒展。他明白老人家的心情,不過現在非常時期,他還不想太過引人注目,而且他的這個堂妹覃斯語也是個麻煩人物。
“往年都是由你演奏,若不是你之前身體不允許,斯語之前的表現也很積極,你二伯又想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我也不會考慮她。”覃老爺子嘆息,他也不是刻薄古板之人,也願意給年輕人表現的機會,但前提是至少有覃桓昔的天賦和穩重,才能得到大家的贊美和認可。
若只是普通的宴會,他不介意給後輩們多幾次展現實力的機會,可是他的壽宴代表着整個覃家的尊嚴和威望,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在各個領域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并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孫女,而是容不得一點點差池,覃家丢不起這個臉。
“是,爺爺,我明白了。”覃桓昔不用多加思考,也明白老人家的顧慮。
覃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笑容裏多了一絲寵愛,他的這些後輩裏,不乏站上世界舞臺,備受世界矚目的出色演奏家,但唯有覃桓昔才真正擔得起“天才”兩個字。
覃桓昔,将是覃家最耀眼的演奏家。
覃桓昔沉默片刻道:“對了,爺爺,我現在身體已經好了,等爺爺的壽宴結束後,我想回學校上課了。”
覃老爺子的眼神越發欣慰,摸了摸覃桓昔的頭道:“好,爺爺這就讓人給你安排。”
“謝謝爺爺。”覃桓昔笑着站起身,“爺爺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不打擾爺爺休息了,三個月沒碰小提琴,這幾天的練習我始終覺得不太滿意,還想回去多加練習。”
覃老爺子聞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很好,練習固然重要,也別忘記休息。”
“是,爺爺!”覃桓昔說着便走出了大廳,見候在一旁的管家也跟了上來,他回頭含笑道,“趙伯,不用送我了,你陪着爺爺吧。”
管家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老爺子,見老爺子點頭,便恭敬地道:“是,小少爺。”
覃桓昔回到獨自居住的小樓,交代了幫傭們幾句,不要上來打擾他,便快步上了樓。進了書房,他鎖上房門,這才脫力地窩進沙發,拉過一個抱枕枕在身後,擡手掐着發脹的眉頭。
扮演音樂世家的天才少年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得多,的确,他一直在扮演這個角色,真正的天才小提琴演奏家“覃桓昔”早就死在了三個月前的那場車禍裏,活着的只是覃桓昔的軀體,內裏早已換了靈魂。
寧薛,這才是刻在他靈魂深處的名字,可惜以後再也不能用這個名字活着了,世界上再也沒有“寧薛”這個人了,他的軀體連同他本來該擁有的一生,已經化為埋葬在地底下的灰燼,只留下一塊墓碑,證明他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
覃桓昔就着斜靠的姿勢,緩緩躺倒在沙發上,擡起雙手舉到眼前,這是一雙經過細致保養的藝術家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非常漂亮。但是在他眼裏,卻是一雙無論看多少遍,仍然十分陌生的手。
覃桓昔深吸一口氣,将手背蓋在額頭上,輕輕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屬于靈魂和這具身體的記憶不斷地交錯,翻攪着他的思緒,讓他的頭突然疼了起來,才剛康複的身體終究抵擋不住倦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