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華燈初上,馬車在禦史府的門前停下。
陳天賜送走依依不舍地皇甫和,轉身收回笑靥,神色凝重地走進了禦史府。
大廳裏,陳家夫婦正在等待被拐走一整天的兒子歸來。
“爹、娘。”陳天賜低喚出聲,垂着首在廳中立住。
陳家夫婦對望一眼,最後陳夫人笑着打破沉默,“這孩子,出去玩也不看看時辰,這時候才回來,讓爹娘擔心。快過來讓娘看看,有沒有噌到哪裏。”
陳天賜站着沒動,“娘。我已經長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陳夫人控制不住地輕顫了一下,急忙揚起笑将眼角的濕意壓下,“說什麽傻話呢,真是個傻孩子。你在娘這裏,永遠是個孩子。”
“我……”陳天賜緩緩擡起頭,聲音不大卻十分堅定,“我想跟皇甫和成親。”
“閉嘴!”陳夫人終于忍不住了,怒喝出聲的同時,淚水也不争氣地滾落,“我養你這麽大……我養你這麽大,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我好不容易養你這麽大……”
“娘親不希望我開心嗎?”陳天賜柔聲接過陳夫人的話,字句清楚條理清晰,“娘親不希望我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嗎?娘親這麽疼我,所以一定不會攔着我做我想做的事,喜歡我喜歡的人,對不對?”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陳長平插話進來,“你不知道皇甫和是什麽人,不知道他身後錯綜複雜的關系,不知道……”
“我知道。”陳天賜輕聲截斷了陳長平的話,“我知道他是誰,知道跟他在一起要面對什麽。我要保護他。”
“你說什麽?”陳長平被口出狂言的陳天賜吓到了。
“爹爹。”陳天賜微笑着看向自己的父親,他是如此的淡定自若,仿佛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裏,或者,都不在他的眼裏。
“我會成為他的軟肋,也會變成他的盔甲。他若是一把利刃,我就是利刃的把手。有人會需要這把把手的。”
陳長平控制不住地後退了一步。他以為他的孩子還在蹒跚學步的時候,他卻早已不知不覺地長大。他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去教導他該如何前進,甚至已經躍躍欲試地,想在風雨中展開雙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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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會幫我嗎?”陳天賜輕掩雙眸,放低了聲音低聲懇求,“我知道爹爹有辦法,能讓我躲開任何一方勢利的耳目,獨自面聖。”
先帝還在位的時候,陳長平就已經是禦史。禦史監察百官,有無需宣召便能面君的特權。必要的時候,他還能跳過所有不必要的關卡,悄無聲息地向宮裏傳遞消息。
這是陳長平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濫用私權。
子時的時候,一頂軟轎停在了禦史府的側門。陳長平親自打開側門,将陳天賜送進了那頂幾乎要融進夜色的黑色軟轎。
轎子在夜裏移動,像一尾游魚在暗色的流水中滑行。
轎子停下來的時候,陳天賜已經在皇宮裏。
皇上身邊的杜公公立在轎子旁,看見他微微一笑,領着他走了小會便行到了禦書房。
陳天賜踏進門裏,筆直地跪在地上,朗聲道,“草民參見皇上。”
“陳禦史很疼你呀。”皇甫祺坐在龍椅上,望着陳天賜似笑非笑,“若是你今夜觐見時說錯一句,你們一家的腦袋都會不保。可是他依舊緣由都不問,将你送進了宮。”
陳天賜的臉上并沒有他熟悉的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只是鎮定地俯首,“謝主隆恩。”
沒能成功吓到陳天賜,皇甫祺有些失望地直入主題,“說吧。”
陳天賜仰起頭,不慌不忙地說話,“草民鬥膽,今日觐見有兩請。一來毛遂自薦,請為皇上效力。二請皇上賜婚,将我嫁給皇甫和。”
皇甫祺居高臨下地掃他一眼,“能讓朕深夜賜見,須得身懷異寶才行。陳天賜,你孱弱之軀,文不成武不就的,朕要你何用?”
陳天賜在他探究的目光下輕輕擡首,清亮的眸對上皇甫祺似笑非笑的眼,“皇上不是想削藩嗎?”
皇甫祺掩飾不住地驚住了。除了心腹之人,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這個想法。他繼位不出三年,根基未穩,貿然削藩只會招來各地藩王的反撲。此事慎重,絕不可能透露一點風聲。然而眼前這名少年,又是如何猜出了他的心思?
陳天賜朝皇甫祺行個禮,主動出聲解釋皇甫祺的疑惑,“既然新法在藩王封地無法施行,削藩就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呵。”皇甫祺不動聲色地笑了聲,“就因為朕多問了你一句?”
陳天賜有條不紊地繼續,“我朝歷經五世,藩王上百,占據了大殷過半的土地。藩王在封地內可以自由地任用官員,收取賦稅,俨然已經是一個個小國。任由這些勢力做大,勢必影響到朝廷的統治地位,所以削藩勢在必行。但是藩王勢力盤根錯節,朝廷想要大張旗鼓地削減藩王勢力幾乎不可能。那麽,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讓藩王之間內鬥,由朝廷出面收拾殘局,順勢收回手中藩王的土地和權利。”
“而今諸多藩王之中,尤以鎮西王皇甫和聲望最高,安平王皇甫裕勢力最廣,扶植其中一股勢力就能輕易打破藩王之間的平衡。草民不才,鬥膽揣測聖意,皇上應該是有意拉攏皇甫和。”
皇甫祺揚揚唇,将身子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那是一個防備的姿态。
“你繼續說。”他面無表情地對陳天賜道。
陳天賜平靜地繼續,“皇上多番試探卻遲遲下不了決心重用皇甫和的緣由有二。一是覺得皇甫和這把利刃太過鋒利,揮向敵人的時候會誤傷了自己。二是擔心皇甫和放不下她母妃的死,不肯真心效忠于你。”
盡管已經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外露,皇甫祺在聽到這話時還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問,“他連這個也同你講嗎?”
陳天賜點點頭,微微揚起的唇角上挂着不加掩飾的情意,“他既喜歡我,也信任我。”
“所以,我可以做到。”陳天賜語氣一轉,仰頭直視皇甫祺,“我願意做皇上的卒子,在皇甫和身邊監視他控制他,保證他每一次出鞘,都揮向皇上指的方向。若他起了反心,”陳天賜輕頓了一下,眸光微沉,“我就替皇上殺了他。”
“哈哈哈!”皇甫祺大笑出聲,像是在聽一個笑話,“陳天賜,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為什麽覺得自己能殺了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無數回的人?”
陳天賜耐心地等皇甫祺笑完,黑色雙眸裏平靜得好似無底的深淵,“皇上對我都沒有防備,深愛我的皇甫和更覺得我不可能殺他。”
皇甫祺不笑了,甚至一向挂在臉上的和善都消失了,“陳天賜,朕為什麽要信你?”
“其一,”陳天賜依舊邏輯清晰地陳訴着自己的觀點,“我的父親中正剛直,絕不允許自己唯一的兒子悖君叛國。其二,我陳氏一族還有我的母族一家的榮耀和性命都在皇上手上,我請求皇上保護我的家族。作為回報,我将向皇上獻上我的忠誠。”
“請皇上用我。”陳天賜朗聲說完,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朝皇甫祺行了一個大禮。
皇甫祺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陳天賜。
陳天賜顯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當他決定跟皇甫和在一起,他就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權利鬥争的中心。而在這許多的勢利之中,他選擇了他。
他迅速站隊的決定超出了他對他的認知,然而他對他的請求又讓他對他的認知落回原點。
他的所請所求,都是為了他的家人。在計算過一切得失之後,他選擇了最能保全家人的做法。
他或許膽怯但是絕不懦弱,足夠聰慧也确實善良。他的皇兄皇甫和,生了一雙能看透人心的慧眼。
“朕問你一個問題。”皇甫祺傾身往前,徐徐開口,“今日你被皇甫裕挾持,他和皇甫和都說了什麽?”
陳天賜微微俯首,将小木屋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皇甫祺勾着唇角挑眼看他,“你說,皇甫和是不是知道皇甫裕身邊有我的人,所以故意說得這般正義凜然?”
陳天賜明顯怔了怔,沒有回話。
長久的沉默之後,皇甫祺突然輕笑了聲,再開口時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和善,“下個月十六如何?朕想去觀禮。”
陳天賜聽到這話挺了挺身子,拱手向皇甫祺行禮,“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