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18年3月19日 天氣 雨 氣溫 4~10攝氏度]
倒春寒。溫度驟降,雨水也随之而來。
陳令折立在窗邊抽煙,他都快成為這窗邊的一道固定的風景線了,每天清晨都能見着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這兒,抽着煙眺望遠方。
而今天,顯然有些特殊,他眺望到了不該眺望的人。
馬路上停下了一輛黑色的車,盡管黑色的車子都是一個樣子,但這輛卻讓陳令折感到眼熟,這種眼熟令陳令折十分的不安,事實證明确實該有不安的情緒,車上下來的男人,穿着一身筆挺漂亮的西裝,撐着一把長杆黑傘,站在密密的雨中仍散發着精致的氣息。
男人擡頭朝他的方向望了過來,二人的視線相撞、交纏,陳令折沒有避開,以一種大膽、冷漠的姿态面對他。
章蕭。時隔半年,他又來了一次。
然而,陳令折依舊沒有做好和他面對面交談的勇氣,他會說些什麽?會挽留自己嗎?會告訴自己他還愛着自己嗎?--這必然是不存在的猜想。
章蕭敲了敲門,他說:“令折,我知道你在,我想和你談談。”
陳令折靠着門一言不發,他心底的情緒又因這熟悉的聲音而蓬勃。
“令折,這将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
“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和家人出國生活,在那之前,我想好好地跟你道別。”
陳令折站了起來,他打開了門,章蕭站在門外,衣服上沾着雨水的濕氣,混着點兒青草泥土味,他看了眼章蕭,又匆匆将眼神收了回去:“進來說吧,不要打擾到鄰居。”
“嗯。”
章蕭坐了下來,陳令折走到冰箱前問:“要水還是酒?”
“不用了,我只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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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喝點酒吧。”陳令折倒好兩杯酒,端了上來,一杯擺在章蕭面前,一杯捏在手中搖搖晃晃,緊接着他又一次熟練地點燃了一根煙。
章蕭看着他手中燃起的煙:“你以前不抽煙。”
“是嗎?”陳令折沒有擡眼,只把視線落在杯中酒上,他不敢同章蕭對視,他始終沒有從章蕭的生活裏走出來,他仍在忍耐着內心的苦楚,甚至想要下一秒就投入章蕭的懷裏,大哭一場。
但他也知道,他絕不可以這麽做。
章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似乎在意着時間,也是,他總是那麽忙:“令折,關于欺騙你的感情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但我想告訴你,我确實迷戀過你。”
迷戀。真是好巧妙的一個詞,夠不上愛,喜歡又不及,似乎錯都在陳令折本身,不該擁有着那份能夠吸引他的特質。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也只有從章蕭的口裏說出來不至于令人覺得可笑,陳令折覺得自己可悲又可憐,走到這種卑微的田步。
“我知道了。說完了嗎?你可以走了。”他下了逐客令。
“等等。”章蕭拿出一張名片,擱置在桌面上,“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可以找我幫忙。”
“我需要什麽,你還不夠了解嗎?章蕭。”陳令折拿起那張名片,上頭印着章蕭的名字和聯系方式,他将名片折疊撕碎,“這一回,我倆算是再也沒有來往了吧?”
章蕭看着陳令折,良久之後嘆了口氣:“你變得不一樣了,令折。”
他站起身,向陳令折微微鞠了一躬,又一次不回頭地轉身出門了。
陳令折看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察覺一切都像是在做夢,恍然之間,他折回身,将方才被自己撕碎的名片重新拼揍起來,慌張地四處尋找着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粘貼了回來。
他拿着這張被透明膠帶包裹的名片,靠着冰箱坐下,他笑了,在笑自己的沒用,笑着他又哭了,他深刻的知道,自己在章蕭的心裏,從來不存在那麽一刻,又或者那麽一瞬的時間,自己是那個最特殊的、最重要的角兒。
章蕭應該最愛的是他自己,他可以問心無愧地愛着妻子又和別人糾纏,當紙窗戶被捅破時,他仍能問心無愧地迅速脫身。
陳令折又哭又笑,又這麽荒唐地熬為一個不值得的人心碎、掉眼淚。
他累了,不止是在感情裏累了,也是在生活中掙紮累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母親,他對父母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再怎麽去回想,都只能追溯到六歲那年,那場車禍,那道火光。
他想起了《蝴蝶效應》裏,男主通過錄像帶回到了母親的胎中,用臍帶勒死了自己,以此來板正未來的所有錯誤。
如果可以的話,陳令折也想這麽做,回到母親的子宮中,殺死自己,這樣一來,或許父親母親都将活在人世,而自己也不會平白無故來遭受一場綿綿無盡的苦楚。
像是生來就是為了經歷痛苦。他這樣嘲弄自己。可他又想起了江航行,這段日子裏,唯一帶給他色彩的青年。
江航行在屋內學習,他的父母有意欲送他出國留學,畢竟學的是外語,總歸在外語環境裏能夠得到更好的提升,放在以往,江航行不會有半點兒猶豫,他生性喜歡挑戰事物,出國磨煉對他而言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此時,他卻猶豫了。
沒有別的原因,單單是因為陳令折。
他想起那天午後,陳令折探着腦袋問他:“江航行,你是不是喜歡我?”
江航行,你有沒有喜歡陳令折?他搖了搖頭,筆尖在課本上亂塗鴉,這會兒門鈴突然響了。
陳令折站在外頭,狀态很不好,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有空嗎?”
“怎麽了?”江航行有些擔心,“你先進來坐着。”說完,他去倒了杯熱水過來。
陳令折端着熱水:“有些話,我想跟你說說。”
江航行的不安在不斷地被放大,尤其當陳令折以這麽嚴肅的語氣和他對話時。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要死了’這句話嗎?”
江航行點了點頭。
“我确實要死了。”陳令折喝了一口水,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毫無波瀾的描述着自己的死亡即将來臨,“我沒有騙你。我也不想瞞着你,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江航行的那顆心,無需江航行說出口,陳令折就能夠明白的其中的心意,就好比一心撲在章蕭身上的自己,走過同一條路的人,總能夠迅速地認得彼此,并告誡對方不必再跨入自己曾跨入的這條深淵,因為這是毫無意義地舉措,除了傷害自己再也得不到別的什麽。
“令折,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仍然希望最後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是我,我仍然希望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人生前路漫漫,生死那瞬間的存在并無意義,意義存在于你如何度過。”
“你能再問我一遍,那日櫻花園裏你問我的問題嗎?”
陳令折擡頭看他,眼前霧氣朦胧,章蕭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黑暗的深處,逐漸顯現的是坐在身旁的江航行那青春的笑容,陳令折也笑了,他說:“江航行,你是不是喜歡我?”
“是。令折,我喜歡你。”
陳令折稍稍往前,輕輕地抱住了江航行:“謝謝你。江航行。”
在我人生灰暗的時刻裏,偏偏又生長出了一朵固執且漂亮的玫瑰花。
[2018年3月20日 天氣 雨 氣溫 8~13攝氏度]
陳令折一直為這個問題所困擾,他曾一度花費了許多的時間去思考和挑選在哪一日來了結自己的生命比較擁有儀式感,他定在了3月20號,可真到了這天,他卻猶豫了。
他站在浴室裏,浴缸盈滿了溫水,一旁擺放着一束新鮮漂亮的玫瑰花。
乳白色的瓷磚,透明無波瀾的水面,漂浮或沉澱的半鮮紅半暗沉的玫瑰花瓣,浴室間充斥着腐朽的致死味。
躊躇,踱步,不安,還帶着丁點希冀。
他褪去衣物,裸着身軀浸泡在溫水中,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擱在一旁,陳令折盯着那束玫瑰花,思緒漂浮得很遠。
陳令折在想什麽,他只是想到了江航行,所以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否為正确的選擇,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這麽做了,江航行會心碎。
他不想再看到一朵玫瑰花的凋零。--盡管他也看不到。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倒春寒仍在進行當中。
恍惚之間,陳令折似乎聽到了一串有節奏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