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狩情刀》為情(7)
北顧暈暈乎乎地醒來, 睜開眼就一個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天花板和一個完全沒有來過的房間。遮光窗簾拉着, 難以辨別時間,光線昏暗, 整個房間唯一明顯的亮光來自床頭的環形加濕器一閃一閃的呼吸燈。
房間外隐隐有說話聲, 壓低着聲音雖然平和但是一直沒有停, 這種平直柔和,不緊不慢的說話語氣有點像南哥。
南哥……唉, 他真是瘋魔了……
北顧只是覺得心裏一悸, 那種難過又孤獨的情緒又翻湧上來了一些。昨晚現場唱歌哭暈,最後好像還産生了幻覺……好像是南哥真的出現了一般。
北顧擡起一只手想要揉一揉臉,卻意外牽動了手背上的吊瓶。
“嘶……”北顧小小地抽了口氣。怎麽就挂上吊瓶了?這……這裏看起來也不是醫院吧?
門外的說話聲大了些,夾雜着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北顧的眼睛從自己的手背上的吊瓶移開, 轉而瞪視那扇緊緊關閉的淺色實木門。他怎麽覺得門口的聲音越來越像南哥了?
事實上,時南正和他的私人醫生在外面交流, 他們先在樓下談了許久,花醫生看了眼時間, 說點滴差不多打完了, 提出在他離開前把針去了。
——“那先拜托您了,小北現在不方便。等明天上午他醒來我就帶他去……要注意什麽嗎?”
——“易族人懷孕和大家沒什麽不同,注意事項過一會兒我都會發到您的郵箱請您查收,明天等北先生醒了來醫院做一個B超, 和那些更細致的需要醫院設備的檢查。當然, 如果你們地時間夠, 建議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
——“B超……我剛上網查有三維和四維……是不是要空腹憋尿……”
——“B超一般是妊娠期12周到14周都能做, 你們這個時間剛好,四維其實沒必要這麽早做,我個人建議一開始,就是早期,三維彩超就足夠了。不需要特殊準備,該吃吃該喝喝。需要醫院為你們配車嗎?”
——“不用,先預約中午10點吧,我們自己過去。請務必……”
——“放心,我明白的。安全保密第一位,提前半小時清場是肯定的。”
——“謝謝。”
北顧一腦袋漿糊,聽到門口說話聲,可模模糊糊地也沒聽全,心裏隐隐覺得有什麽不對……
這時門被打開,穿着襯衫長褲的南哥和一個留着小胡子穿着花西裝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小北。”時南看到北顧睜着眼睛,雙眼一亮,兩步走到北顧身邊,一手托住了他正在輸液的手臂,一手拿過床邊的大枕頭,扶北顧坐起來,把枕頭墊在了北顧的腰後面。
那個花西裝小胡子的中年人則是按開了屋子的燈。一室明亮,北顧眯了眯眼,這才看清了自己所在的環境。這房間格外的大,東西卻不多,一張簡單的大床,地上鋪着灰褐色的實木地板,簡約的床頭櫃和一盞落地燈,因為輸液床邊還多了個臨時的吊瓶架子。時南緊緊挨着自己,一時兩人都無話。
“南哥……阿……阿文他們呢?這是哪兒?”北顧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說話有點痛。
時南端過來一杯蜂蜜水,遞到了北顧手裏,一只手臂堅定地環過北顧的肩背,盯着他抿了兩口水才輕聲開口,語氣溫柔得就像是怕吓到懷裏的人:“這裏是我在金城的房子,阿文和小齊在樓下,一會兒幫你叫他們。昨晚……昨晚你暈過去了。”
北顧心裏存了一堆問題,每一個都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麽問,最後只好直眉楞眼地問:“……現在幾點了?”
“半夜兩點。距離你昏過去大概過去了5個小時。餓不餓?”時南将北顧壓在手臂下的薄被抽了出來,往上拽了拽。
北顧認真看着時南的表情,半晌,小聲說:“……我想吃包子,梅幹菜肉的。”
時南立刻明白北顧說的是上次小莫從家裏帶來的梅幹菜肉餡的包子,作勢要站起身,“我記得上次小莫還留了一些凍在了冰箱裏,我去看看還能不能吃。”
時南剛一動,就感覺自己的襯衫衣角被拽住了。
北顧伸着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揪住了時南襯衫的一角,表情是少見的羞赧,深褐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又怯生生地看着時南。像一只眼巴巴注視着主人的小奶狗。
時南一接觸這樣的眼神,砰砰亂跳的心髒瞬間像是放化的凍梨,軟成了一片湯湯。又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我問問小莫,她也在樓下等着呢。”時南聽到自己繃着聲音這樣說。
北顧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低下了頭,但是勾住時南襯衣的“爪爪”卻沒有松開。時南的雙眼染上點點星光,就好像已經什麽都明白了的模樣,笑得格外動人好看。
“來,趁着北先生醒了我們來檢查一下身體。”一直假裝壁花,穿的也很花的醫生從手提箱裏拿出了聽診器和手套。
時南往邊上坐了坐,給醫生留了一個地方,醫生先走到北顧輸液的一側,看了看,“北先生醒來的是時候,剛好水也要挂完了。”
話音剛落,北顧就感覺手背傳來輕微的麻痛,輸液的針就被拔掉了。
“來,先自己壓着。”醫生很“沒眼色”地把消毒棉簽塞進了北顧拽着時南襯衣的那只手裏,然後拿出了聽診器。
北顧被撩開衣服時才發現他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睡衣,睡衣主人是誰自不用多問。但是這些在北顧看來現在早都不是重點了。
北顧垂眸看着花西裝醫生的動作,忐忑不安又悶悶地問:“我……我怎麽了?”
北顧明顯感覺時南環着自己的手因為他的問題而收緊了一些。
導致他的心也跟着一緊,剛在房間沒有聽全,隐約聽到了“B超”和“早期”之類的字眼,北顧作為一個直了挺多年剛彎了一會兒,潛意識認為易族人十分稀有的漢子,心裏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似乎是得了什麽不得了的病,才會要用到B超X光之類的東西。
醫生先是安靜地聽了聽北顧的心音,然後好整以暇地收好聽診器,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北顧床邊,用眼神示意那個棉簽可以拿掉了。時南眼疾手快取走了北顧手裏的棉簽,然後順勢握住了那只睡了一覺勉強溫熱了一些的手。
“北先生最近,這個月胃口是不是不好?”花西服醫生不回反問。
“對……會惡心,從去川省拍戲開始吧……開始一陣吃的很多,什麽都想吃……過了一陣兒又什麽都吃不下,有時候是完全沒有胃口;也有些時候是想吃,但是吃了就想吐,太難受了,就幹脆不吃了……”北顧擡頭看了看時南,輕聲回答。
時南在和北顧對視後眼角沉默下垂,努力斂下了眼裏不容忽視的心疼,默不作聲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北顧的手指。
花西服醫生一臉果然如此地點點頭,“晨吐很頻繁對不對?”
“……”
等等……“晨吐”是什麽鬼?北顧被醫生的說法搞得一頭問號,這個詞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北顧克制住自己的無語,打算換個說法回答:“……早晨會格外惡心……?是的。起床會……”
“嗯嗯,睡眠呢?小便呢?”醫生滿不在意北顧的糾結,低頭一邊脫手上的一次性乳膠手套,一邊問。
北顧有點小尴尬,“睡眠一般……但是會累。那個……醫生?您問的……?”
“我姓花。你叫我花醫生就好。我問的是,你是不是尿頻?”
【尿頻尿急尿不盡,快用……】北顧腦子裏被碩大加粗标紅的某廣告彈幕刷屏,整個人都被自己的猜測驚呆了。剛剛還B超什麽早期,現在的意思好像是和自己的前列腺有關系嗎……?
“……不不不、我我我……”北顧求生欲極強地迅速反駁,即便最近的确是尿尿有點多,但絕對是因為不好好吃飯光喝水的關系!
“沒事,正常現象,等你月份再大一點,可能小腿還會浮腫,到時候讓你先生多給你按摩,胎兒長大位置上移自然會壓迫到你的膀胱,不止膀胱,還有胃等等……所以你會感到不舒服,會惡心沒有胃口,你不要怕,易人懷孕和普通人一樣,把心态放平和,最不能有的就是壓力……”花醫生更像是一個老師,心平氣和地給北顧講解,其耐心程度就差拿個小黑板現場畫示意圖了。
北顧表情繼糾結後出現了大面積呆滞與崩壞,“……等……等等花醫生……”
花醫生擡起一邊眉毛,一臉退休返聘老教授的溫潤耐心表情。
“您剛說什麽?不是胃病、胃癌、前列腺癌?什麽————胎兒?!”北顧說到最後“胎兒”兩個字直接破音了,滑稽地叫出了哈士奇的效果。
時南收緊手臂,立刻輕撫北顧的後頸和後背,像是安慰一個受驚的小動物讓他放松,順便把人往懷裏抱了抱,貼着北顧慢慢開口:
“小北,你懷孕了。11周了。我們要做……爸爸了。”
北顧把頭和脖子轉出了生鏽機械的效果,以每分鐘轉60度的狀态“卡巴卡巴”将頭擰向了身後的南哥,嘴唇顫抖,雙眼溜圓:
“什麽……?懷孕?11周?為什麽?”
時南努力穩定住了自己的表情,強行壓抑住了自己眼中幾乎要噴湧而出的巨大驚喜和雀躍,将兩人相握的手伸進被子裏,隔着一層薄薄的睡衣蓋在北顧暖呼呼的小肚子上。兩人雙手相疊,手掌下是北顧平坦的小腹,聲音比平時更加輕柔低沉:“易族人,小北。你是易族人。這裏有我們的寶寶。”
北顧直愣愣地低下頭,隔着鼓起成小包的被子看着自己被兩人的手蓋住的小腹。一時失去了聲音。
穿得很花的花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聲離開了房間,整個房間只剩下北顧和時南兩個人。時南把自己的側臉貼在北顧的臉邊,微微側頭用嘴唇輕碰北顧紅彤彤的耳朵,聲音還是低低的,甚至打着顫:“你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哭成那個樣子被他們扶出來,又一頭栽倒在我懷裏,不省人事……那一刻我有多怕……小北,你吓到我了……”
北顧被從自己的小思緒中喚醒,聞言想回頭看看南哥的表情,奈何時南這次抱得他格外的緊,讓他根本掙脫不出來,也回不了頭。只能聽南哥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回憶當時的場景。
“在海市跟你說了我的心意後,我一直害怕你會退縮,會跑……我瘋狂地想去見你,又怕給你帶來壓力……就想着,還有兩個月,等我殺青了再去見你也不遲,也許那時你就想通了。但是我從你的助理那旁敲側擊地知道你的狀态很差,身體和心理狀态都不好……我實在忍不住了,想來親眼看看你……我都想好了,只是偷偷看一眼。我……我只是想離得稍微近一些去看你……我等在電視臺外————這是我唯一确定的你的行程,坐在車裏看你的現場直播,然後看到你唱歌哭了……”
北顧僵在時南懷中,聽着南哥難得一見的真情表露,忍不住跟着南哥的敘述心疼起來,難以想象,在他眼裏向來高大而無所不能的南哥也有這樣無奈痛苦的時候。
是啊,時南不正是這樣的人嗎?溫柔到骨子裏,從不舍得逼迫身邊的人一分一毫,更何況那個人是他所謂的放在心尖尖上的自己……北顧在川省難過糾結,南哥在海市又何嘗不是在自我折磨……這段日子,他們兩個人誰都不好過……
北顧微微垂下眼睛,鼻尖萦繞着名為“時南”讓他安心又悸動的味道,此刻卻只讓他感到熟悉又心酸。時南微微側頭,将柔軟的嘴唇貼在了北顧的太陽穴上,深深一吻,北顧感覺有一絲溫涼濕潤的觸感洇濕他的頭發,觸碰着他的皮膚。
南哥……哭了……
北顧說不上是震驚還是難過,感受着時南的眼淚和無聲無息卻切實存在的悲傷害怕,北顧努力勾了勾嘴角,翻過了自己被時南蓋在小腹上的左手,讓兩人十指相扣。
“都是做……做爸爸的人了,怎麽還能掉眼淚……被…寶…寶寶看到多不好意思……”北顧艱難又尴尬地将臉轉到窗簾一側,輕飄飄地說。
時南擡起頭,倏而瞪大了漂亮的眼睛,滿含不可置信與欣喜地小心将北顧轉到了自己面前,語氣也跟着一起磕磕巴巴:“小北……我,我……謝謝……”
謝謝你接受這個孩子,謝謝你接受我,謝謝你……這些時南沒說,但是倆人卻都懂。
這次是一個面對面的擁抱,傻爸爸時南甚至害怕壓到北顧平坦的肚子而刻意和北顧保持了一拳的距離。
“小北,你不知道……那時我整個人都慌了……我第一反應是叫救護車,但是小莫和阿文提醒了我……現在這樣直接叫120會帶來很多麻煩……我很怕……一路抱着你,你眼角還帶着眼淚,呼吸正常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但就是一直不醒,……我只好先把你送到我的私人醫生花禹那裏。花禹說你沒事,就是精神身體都太過疲勞,并且告訴我,你肚子裏有一個11周大的小寶寶……”
北顧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時南的語氣委屈巴巴可憐極了,竟然讓他感到一絲愧疚,雖然北顧也說不上自己該愧疚什麽……他也不是故意暈倒吓人的啊……
“小北,你是易族人。你知道嗎?”北顧聽到南哥這樣問自己。
“我不知道。”北顧悶悶地回答,這正是他郁悶的地方,“小時候我奶奶總給我講易族人的故事,但大多都是傳說。我從小到大在現實生活中都沒有見過易族人,只有偶爾在電視裏見一見那些很有名的……普通人沒有。”
北顧說的是實話,雖然世界上易族人有很多,但是大多數都異性結婚生子,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只有個別的男同性情侶在一起,其中之一意外有了寶寶才會發現自己的特殊。因為易族人看起來和普通人別無二致,除非進行一項非常繁雜特殊的DNA鑒定檢測,不然平時是看不出來的。
北顧出生的年代華國有關DNA研究剛起步,很多人不知道DNA是什麽,更罔論DNA檢測,致使很多人從出生到死亡幾十年也不知道自己的确切身份。加之易族人女性和女性之間也并不能生子,這将發現自身特殊基因的概率拉得更低。易族的遺傳特點概括來講,就像是一種生物學意義上特殊的隐性基因,傳女時是單隐性,顯示不出來任何特質,只有傳到男性身上才會變成雙隐顯露出來。華國大部分男性是異性戀,他們幼年時沒有做過DNA檢測,成年後正常結婚生子,也就沒必要去檢測。
時至今日,這個DNA鑒定檢測也并不普及,首先它不是強制的,其次它也不是無償的。相反,在華國“易族人基因的檢測”非常昂貴且只有一家醫院給做,傳言說,是因為只有華國第一醫院有幾乎完全可以用作對照的易族人基因樣本庫。
華國同性婚姻法剛剛通過不久,以前同性在一起處于一種半地下的狀态,那時,即便兩個男人在一起生了孩子,也會非常非常低調。這樣大家能接觸到活的生活中的易族人更少了。
北顧說的電視上的,大多是一些國外的“易族名人”。一些國家推行同性婚姻法案要早,這給了同性伴侶更多更好的生存空間,讓他們有更多機會出現在公衆視野,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些易族人。
聽到北顧的回答時南并不驚訝,他小心而斟酌着問:“那你還記得你爸爸媽媽的事情嗎?你是易族人,肯定是因為你父母之一或者……兩者有這樣的基因。”
北顧眼角下垂,嘴巴抿成一條線,搖了搖頭,“我小時候和爸爸媽媽的那段記憶很模糊……好像是記得爸爸媽媽以前是在什麽研究所工作的……後來有一天……一天……放學回家路上,有人說我們家出事了……然後……”
“好了,不想了。我們不想了。”時南打斷了北顧的話,把人包進被子抱緊懷裏,愛憐又心疼地親了親懷裏人的額頭。時南雖然很想和北顧立刻相認彼此的童年,但是明顯北顧現在的情況并不合适。
“咚咚咚”門恰好響起,小莫的聲音在門外傳來,“時老師,包子熱好了,端進來嗎?”
前一秒還沉浸在過去的北顧同志“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渴望地把目光投向了門。
時南彎着眼角無聲一笑,讓小莫直接進來。
門打開,外面擠了好幾個人。除了端着包子的小莫,還有端着一碗粥的小齊,一臉掩飾不住的擔憂的阿文,以及表情還算正常的經紀人磊哥。
大家呼啦一圈圍上來,時南從那盤熱好的包子裏給北顧拿了一只,溫柔地說:“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後睡一會兒。我們明天早上去醫院好好檢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