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與此同時,皇帝寝宮福寧殿。
上了年紀的內侍總管王永順與侍衛統領蕭炎已在殿門前候了一整夜。蕭統領始終站得筆直,目不斜視,王公公惦着腳尖不知朝遠處張望了多少回,終于看見幾名侍衛擡着一頂青衣轎疾步而來,不消片刻便行至眼前。
蕭炎除了跪下行禮并不多言,王永順老淚縱橫,對着轎子猛磕頭道:“皇上,您可回來了!再晚一會兒,老奴就要叫蕭炎去尋人了!”
“王永順,你跟着朕都多久了還這麽沉不住氣,朕不是說了會晚些回?”
趙铮清冷的聲音從轎中傳出,一直跟着轎子的夏林春麻溜地掀開轎簾,将趙铮扶下轎。
王永順挨了斥,反而換了張笑臉,谄媚地道:“皇上,您就是老奴的天,老奴只要一會兒沒跟着皇上,渾身都不舒坦。”
王永順原是先帝身邊得用的內侍,趙铮少時被立為皇太孫,由先帝親自教導,養在膝下,這些年與王永順相處融洽,登基後非但沒令王永順去守皇陵,反而繼續留用,王永順感恩,只恨不能把老骨頭拆下來獻上去。昨日皇上微服出宮徹夜未歸,可把這位內侍總管吓壞了。
“行了,少貧嘴,快起來吧。”
趙铮顯然對王永順的吹捧見怪不怪了,笑罵一句便喚他起身,省得這老家夥激動起來叨叨個沒完。
“朕不在的時候,可有要事?”
趙铮轉向蕭炎,蕭炎是趙铮最可靠的心腹,同時也是侍衛頭頭,武藝高強,趙铮每回溜出去,都要将蕭炎留下鎮場,有蕭炎在,就不會有後顧之憂。
蕭統領與王總管相比就是個悶葫蘆,不止面冷,且惜字如金,皇上問起才沉聲道:“一切皆好。”
王永順只要皇上平安歸來就心滿意足了,得了令高高興興爬起,一擡頭猛地見到趙铮身上的衣服,王總管的心髒頓時就不大好了。
這……到底誰伺候的,這麽皺的衣裳怎能給皇上穿?!還有腰帶上的……瞧着仿佛是牙印??到底誰這麽大的膽子?!
王總管差一點就命人捉拿狂徒了,夏林春一個勁朝王永順眨眼睛,王總管會過意來,強壓下滿心的困惑,面不改色道:“皇上才從宮外回來,想必也累了,讓老奴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吧……”
趙铮卻道:“左右無事,不必換來換去,晚些時候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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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總管兩眼刷地一亮,皇上脾氣他了解,平常特愛幹淨的一個人,穿得這般磕碜居然還不想換?
且以前他多嘴了,皇上最多甩他一記眼刀,方才斥他卻接連說了好幾句話,嘴角一直揚着,王總管莫名覺得,皇上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王永順待趙铮無需伺候時,偷偷摸出來,與夏林春、蕭炎聚在牆角。
“小夏子,究竟發生何事了?”
王總管有預感,定是皇上這回在宮外遇見了什麽,否則哪能樂那麽久,神情堪稱蕩漾了。
夏林春就是王永順一手帶大的,私下得管王永順叫一聲師傅。師傅既問了,夏林春不敢隐瞞,直接道出了實情。
“昨夜皇上原是要去找孟小侯爺,結果半道就和小侯爺撞見啦,小侯爺主動邀皇上回府,然後皇上就,呃,徹夜未出……”
王永順驚了:“你沒跟上去啊!”
“我也想跟的,可是皇上不讓!”身為趙铮的貼身內侍,夏林春滿肚子委屈,“就連侍衛都不許靠近,我只好在外頭守了一宿。”
“要你何用,笨死你算了!”
王永順快被氣死了,擡手扇了小夏子後腦勺一掌。
夏林春揉了揉腦袋,笑嘻嘻道:“師傅別急,我雖未能跟着入府,可是小侯爺後來送皇上出來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皇上與小侯爺都衣冠不整,必是已經……”
夏公公左右手手指暧昧地勾勾纏纏,這意思再明顯不過。
王永順有點想笑,硬是忍住咳了一嗓子,道:“休要胡言!皇上只是與小侯爺談了談話,豈能容你這般胡扯?”
夏林春忙道:“沒有胡扯。小侯爺熱情相邀,當街就與皇上摟摟抱抱,臨別還将一塊玉贈與了皇上。回宮路上皇上拿出來看了好幾次,皇上那身衣裳也是小侯爺給換的,師傅您都瞧見了,都穿成那樣了,皇上還舍不得脫呢。”
“原來如此……”
王永順點點頭,他也算看着皇上長大,這宮中什麽樣的美人沒有,皇上偏偏都不拿正眼瞧,前些年因一直在守孝,的确也不好寵幸誰,可這都登基了仍是如此,三宮六院要麽空着,要麽住的還是先帝妃嫔,皇上自己的妃子一個都沒有,也不召任何人侍寝。
王永順急得不行,就怕皇上有什麽毛病。好容易聽小夏子說皇上與孟小侯爺之間似有情.事,王永順豁然開朗,皇上還是太孫殿下時,就常念着小侯爺,王永順以為皇上或許是與小侯爺年紀相仿,心生好奇,眼下可算明白了,皇帝竟是對小侯爺有意!
這下子,王永順心中再無任何不滿,只剩下替主子高興的份了,主動拍拍夏林春的肩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嘴巴放嚴實一點,咱們做奴才的,只要皇上喜歡就成。”
夏林春道:“這我當然明白,我也盼着皇上好呢。只是承恩錄上記是不記?”
夏林春掏出一本藍皮掐金邊的小冊子,有點犯愁。
這承恩錄原是由帝王貼身內侍負責整理,詳細記下妃嫔們每一次侍寝的日期,若是将來侍寝之人有喜了,首要核對的便是承恩錄。可孟小侯爺并非妃嫔,更不會懷孕,這承恩錄究竟寫是不寫,寫的話又要如何寫?
王永順吃過的鹽比夏林春吃過的米還多,輕聲指點他道:“這有何難,你如實寫上小侯爺的名字,再呈給皇上看。”
夏林春恍然大悟,若皇上無意見,自然不會說什麽,若有意見,直接照皇上說的改就成了,做奴才的,凡事順着主子就行啦!
夏林春屁颠屁颠請示去了,王永順眼風一掃沉默狀的蕭炎:“蕭大人,方才咱家說的你可記住了?”
蕭炎:“……”
蕭統領潇灑地一甩頭,扭身就走,要他操心的事太多,皇上喜歡誰,他可管不着,把熱心的王總管氣了個仰倒。
夏林春跪在趙铮面前,呈上承恩錄。趙铮本不知他在糾結什麽,一見冊子上頭記的名字,眼睛就挪不開了。
朝思暮想了這些年,他因各種原因無法吐露自己的情思,在他還是太孫之時,需要顧慮得太多,而今總算登基了,正待徐徐圖之,卻發覺原來這人也對他有意,否則因何會投懷送抱,又因何要對他舍身相護?
兩情相悅,這真是這些年來他所得知的最好的消息了。
趙铮輕輕撫過孟玄雲這三個字,好似撫過心上人的臉龐,就連指尖都蘸着滿足,半晌後才道:“你這樣直白地寫下來,玄雲若是瞧見,面子要往哪擱?”
夏林春完全不敢挑皇上言語中的毛病,比如小侯爺怎會看見承恩錄,被記在承恩錄上可是天大的福氣,哪裏丢臉了,以及,額滴娘诶,皇上都叫這麽親了??
夏林春到底還年輕,一時會錯了意,主動道:“皇上,奴才馬上就把這一條去了。”
“也不必。你把他的名字,改成……改成……”
趙铮想起小侯爺信口胡謅的讀書人,心道朕若是讀書人,你又是什麽?
趙铮莞爾:“就給他改成孟貴人吧。”
直接立後,怕是要吓壞小侯爺,反正就這麽一個中意的,三宮六院只想要這麽一個,妃嫔是你,皇後也是你。
夏林春:“……”
孟、孟貴人?
皇上是不是弄錯了?
夏林春狠掐了一把大腿,不,皇上沒錯,皇上哪能有錯,宮裏一般侍了寝,可不都得有個位份?
但是孟、孟孟孟貴人?
夏林春鬥膽道:“皇上,恕奴才愚鈍,請問是,哪個宮的孟貴人?”
宮裏并沒有什麽孟貴人,趙铮心知肚明,夏林春這是故意試探呢,也是他一時興起,竟忘記妃嫔都是要賜住某處宮殿的。貴人的位份當不得一宮之主,只能住在偏殿,趙铮回過神來也不糾正,索性把住處也認真定下。
“你既問了,就這福寧殿偏殿罷。小夏子,盡快把偏殿收拾出來,缺什麽就置上,都要最好的,從朕的份例裏走。”
“皇上……”
夏林春無比震撼,福寧殿可是皇帝寝宮,大燕還從沒聽說哪位妃嫔有賜住福寧殿的殊榮,便是歷代皇後都沒有過!
皇上要把小侯爺放到眼皮底下?這分明是放到心尖上了吧?
夏林春磕頭領旨,揣了承恩錄下去改好,又把聖意傳達給了王永順,王總管當即決定拉上蕭統領去喝一壺,吃個宵夜,也順便給這個榆木疙瘩念叨念叨,說不定就有用得上的時候,省得這傻子不知變通,誤了皇上的好事。
夏林春辦事穩妥,福寧殿偏殿很快就收拾出來了,趙铮親自驗看過,各處都挑不出錯,有間屋子裏還有個白玉池,專門引了外頭的溫泉水進來,長年都是微波細浪。這池子原是帝用,夏林春特意請示過,趙铮想起孟玄雲在孟老太太面前護他之情,也不知自己走後老太太有沒有為難,若是受了皮肉之苦,泡一泡溫泉也好,再者這溫泉還有其他不可言說的妙處,趙铮不待夏林春問第二遍,就把白玉池一并撥過去了。
住處都收拾妥當,還差住的人。只要想起小侯爺埋頭為他撥弄腰帶,趙铮就有些心馳神往。他等着孟玄雲入宮訴衷腸,可是一天兩天過去了,卻沒聽說逍遙侯府有誰求見。
趙铮又等了一日,等得有些氣悶,他是讓孟玄雲想清楚了入宮的,這都三日了,就是棵鐵樹也該開花了吧?
趙铮只好令王永順去逍遙侯府走一趟,誰知王永順的腳還沒邁出宮門,夏林春便報,逍遙侯世子到了。
終于還是來了,趙铮大喜。
沒多久,孟玄雲便跟在夏林春身後入了殿,年輕俊美的帝王頭戴卷雲冠,一身滾金邊的黑色袍衫,正襟危坐。小侯爺行過禮之後,恭敬地垂下了頭。
趙铮屏退了衆人,起身來到小侯爺面前,急不可耐地握住他一只手,親熱地道:“玄雲,你終于來了。”
朕是這般思念你,小侯爺,你有沒有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