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玄雲乃逍遙侯世子,逍遙侯嫡子就這麽一個,孟玄雲雖未襲爵,皇城認識他的人,都喜歡叫他一聲孟小侯爺。
孟小侯爺在皇城挺出名,應當說整個逍遙侯府都很出名,孟氏祖上曾出過一個文韬武略的人物孟公,此人乃大燕王朝開國功臣之一,曾随太.祖皇帝趙某鞍前馬後打下江山,以赫赫戰功得封公爵,名垂青史。
當年與孟公一同得封的大有人在,後來要麽受皇帝忌憚早早就被收拾,要麽就是五代之後子子孫孫連個最末等的爵位都沒了,泯然衆人,唯孟公一支獨秀,孟家祖上傳下來的爵位只降過一次,時至今日仍是侯爵,逍遙侯府可以說是碩果僅存的開國功勳之後了。
這主要歸功于孟公極有遠見,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悄悄立下了一條奇怪的規矩,子孫後代口口相傳,孟家嫡支要麽頑劣要麽平庸,切不可勤奮出彩,更不可入朝為官。
孟公也是為了孟氏後人着想,要知道只爵位在身,糊塗一點頂多就被罵作纨绔,官當得不好卻易惹來滅族之禍,而且還顯得格外有野心。孟家這樣的功臣之後,皇帝嘴上不說,心裏肯定很是忌諱,得想方設法博得皇帝信任,先保住小命,再保住爵位,細水方能長流。
孟公這般聰明,後來的孟家人悟性也不差,第一任逍遙侯精通琴棋書畫,本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子,忽然間生了一場重病,病愈後硬是一上朝頭就暈,一暈就是好幾天。當時的皇帝居然淡淡一笑,從此撤了逍遙侯的差使,但是爵位卻未降,原因無他,孟家這麽識趣又沒野心,皇帝當然選擇施恩了,總不能把有功之臣全都滅個幹淨,惹得後人诟病。
第二任逍遙侯沒什麽特別的本事,除了脾氣特別硬——硬要娶青樓女子為正妻,鬧得大半個皇城沸沸揚揚,被禦史彈劾了整整一個月,皇帝看完了熱鬧,還好心情地勸禦史別操這份閑心,畢竟此乃逍遙侯家事,再說大燕也沒哪條明文規定青樓女子不能為妻。于是第二任逍遙侯也順利過了關……
第三任逍遙侯醉心商賈,性子古怪,在皇城開了間酒樓,放着老板不當當起了跑堂,這也罷了,這位爺明明賺了萬貫家財,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能為幾文錢當街與販夫走卒吵起來,皇帝忍不住笑罵了幾次不着調,對逍遙侯的封賞卻一點都沒薄。
孟家子孫漸漸摸到了門路,每一任逍遙侯都纨绔得不同凡響,久而久之,每每提到逍遙侯孟府,人們都像打了雞血一般,逍遙侯是不是又惹事了,惹了什麽事,這次爵位是不是要削了……但是議論歸議論,始終影響不了君心。逍遙侯的不羁皇帝甚喜,每一任逍遙侯都與每一任皇帝達成了微妙默契,每一次都穩如泰山。孟家人更堅定了作天作地纨绔到底的決心,反正封號都是逍遙兩個字了,不逍遙一下怎麽行?
到了孟玄雲他爹,現任逍遙侯孟凡,這人不怎麽愛折騰,但孟凡本身是個二百斤的胖子,走路都不太容易,成日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人家愛養小妾,他愣是養了十七八個廚子專門給他做好吃的,皇帝有時都愛微服來孟府蹭飯,因為孟侯府裏的廚子手藝堪比禦廚,沒怎麽曲折,就讓皇帝龍顏大悅。
有列祖列祖的教誨,有不着調的爹成天耳濡目染,作為未來爵位繼承人,孟玄雲也早早加入了讓皇帝順眼的行列,并且集祖宗們所長于一身,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還時不時地捅點簍子犯點二。
比如說在孟小侯爺還是一只包子的時候,一言不合就把永安侯孫家的小公子給揍了,揍得人哇哇大哭還不夠,還往人臉上畫了只活靈活現的烏龜。永安侯跪在禦前告狀,皇帝只是笑斥了孟玄雲幾句,讓孟侯領回去好好管教。那陣子禦史才在朝上參過孫公子毆仆致死,皇帝覺得孫公子的确欠揍,孟玄雲的烏龜畫得不錯,栩栩如生。
皇帝也試探過孟小侯爺的用心,年方十歲的小侯爺震驚地道:“打就打了,畫就畫了,還要有何理由嗎?”
這話成了孟玄雲名言之一,飛揚跋扈成了小侯爺的專長,迅速在皇城傳開了。緊接着沒多久,他又幹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鏡的事。
皇城有個叫做沐遠的美少年,每次出門都有擲果盈車的盛況,孟小侯爺不知怎地竟打聽到了沐遠出行的路線,在旁邊擺了一大板車的水果等着,待圍觀沐美人的夫人小姐們果子都砸完了,孟小侯爺命人推着大板車走了一圈,滿滿一大車果子頃刻之間就以高于集市數倍的價格賣了出去,小侯爺拎着鼓鼓囊囊的錢袋回了家。
禦史拼命彈劾孟小侯爺與民逐利,皇帝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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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說你,到底怎麽想的?”
“沒什麽,就是覺得好玩。”
繼“不需要理由”之後,“覺得好玩”也成了小侯爺的名言,孟小侯爺聲名遠揚,在世人眼裏,他不止飛揚跋扈,還是個徹頭徹腦的纨绔、奸商。
他的作比起祖宗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又讓皇帝挑不出太大的毛病,甚至有點可笑,反正逍遙侯家的名聲不會好了,皇帝眼瞅着孟侯和孟玄雲都不在意,也逐漸放下了戒備,封孟玄雲為逍遙侯世子。
孟玄雲順利做了幾年閑雲野鶴,可是好景不長,皇帝成為了先皇,新帝登了基,這意味着小侯爺還得在新帝面前再過一道坎。
他本打算随便露一手,然而這位新帝并不好糊弄,不管小侯爺怎麽作,統一都是一笑了之,登基短短一個月,就召見了孟侯兩次,言語之間甚至流露出想讓孟玄雲入朝為官的意思。受到驚吓的孟小侯爺當然以自己無才無德婉拒,心裏明白新帝怕是盯上了孟家,專門試探來了。
在先皇面前玩過的把戲總不至于再在新帝面前耍一遍,已被生活錘煉成戲精的小侯爺眼珠子一轉,就想到了別出心裁的戲碼,立志要作出一番新天地。
小侯爺今年已十七了,一般貴族子弟這年紀都成婚了,因他自幼名聲有如墨汁一般黑,家中準備給他議親時就很不順,皇城貴女一聽說要嫁給孟小侯爺都恨不得馬上跳井,外頭都在傳他娶不到老婆是自作自受。
呸呸呸!爺英俊潇灑,玉樹臨風,哪裏就娶不到老婆了!
小侯爺憋了一口惡氣,反而由此想出了一個大計劃,既然正常情形娶妻困難,不如動手搶一個,堂堂小侯爺當街搶人絕對沒救了,皇上一定會讓他滾回逍遙侯府反省,往後再也不要見到他了。
當然,作了這麽多年,小侯爺早就作出了門道,他不會去禍害任何女人,除非能找到一個願意與他合作的女子一起演戲。只是這一出戲說不定得演一輩子,他得先和人家談妥,若對方樂意與他過,那該有的禮數一樣都不少,婚後他也會好好對待對方,若是對方不想假戲真做,他就設法将人送出皇城,保其過上平靜富足的生活。
瞧,搶女人光一樣善後就這麽複雜,且終究變數太大,實在不如搶男人來得痛快,男人不必太過講究,最最最重要的一條,人選現成,就是小侯爺多年的秘密死黨兼好搭檔沐遠,另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戲精。
小侯爺很快便與沐公子一拍即合,拟定了計劃,地點很随意地挑在皇城最熱鬧之處松鶴樓,日子則是選在最近的一個佳節,中秋節。
八月十五中秋夜,宜偷宜盜宜搶親。
孟玄雲生平頭一次搶男人,難免有些緊張,喝了點酒,壯了壯膽,就來到與沐遠約好的松鶴樓樓頂。
這一晚成群結隊賞月之人極多,到了戌時皇城有名的美男子沐遠便會出現在松鶴樓,由孟小侯爺現身将他擄走。
孟玄雲習慣早到,樓頂風大,他吹了大半個時辰的涼風,戌時都過了,沐遠仍未出現,小侯爺被吹得酒意上頭,都有些站不穩。
他的腦子裏飛舞着許多只嗡嗡作響的蜜蟲,一直跟着他的小厮孟安,見他臉色緋紅要扶他回府,孟玄雲卻讓孟安先去尋沐遠,沐公子久不出現,他有些擔心同伴是不是中途遇見了意外。
醉酒的小侯爺格外不講道理,力氣也超大,孟安拗不過他,便讓他待在樓頂不要亂走,孟小侯爺迷迷糊糊坐了一會兒,打了會兒瞌睡,腦袋一歪醒了過來。
他仍是醉着的,身體一陣一陣,不明緣由地發着熱,仿佛有一堆烈火,正在他體內熊熊燃燒。
小侯爺依稀還記得自己要做什麽,是要搶誰,遙遙望去,松鶴樓樓前剛好經過了一個人。
一個青衫書生。
此人眉目如畫,夾在一群賞月的人中間猶如鶴立雞群,長相之俊美,就連沐遠都趕不上,倘若只是美,也未必能入小侯爺的眼,關鍵是此人渾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氣質,讓醉鬼孟一時之間失了神,發了昏。
他亂糟糟的腦子一抽,當即就做出了一個抱憾終身的決定。
搶沐遠算什麽,要搶就搶爺看上眼的男人!
換做清醒之時,他定不會這般莽撞不計後果,孟小侯爺何曾真的欺負過誰,就算有了愛慕之人,不論男女,都不會不顧對方意願,貿然就出手。
但他眼下只是一個醉鬼,就另當別論了,誰都知道,千萬別和醉鬼講什麽道理。
孟玄雲從樓頂飛身掠下,他藏了一身好武藝,當年的孟公可是憑戰功青史留名的,孟家後人怎能讓老祖宗引以為傲的武功失傳,就是孟玄雲的胖子老爹,也有幾手絕活,只是他們甚少會在人前顯露。
孟玄雲足一點地,便向着男子撒腿飛奔。
周圍的人一見醉醺醺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侯爺,趕緊讓了條道出來,不知小侯爺打算發什麽瘋。孟玄雲奔至男子面前,立都立不穩了,還朦朦胧胧記得,有一句話必須得說。
“美人,爺來搶你啦……嗝!!”
孟玄雲滿身酒氣,醉容可鞠。
“你要搶我?”
男子嘴邊勾起了一個戲谑的弧度,在醉鬼孟看來,就是相當于樂意了。
——樂意被他搶!
“對,就是搶你!”孟玄雲喘了口粗氣大聲道,“爺要把你搶回府裏,然後、然後……”
小侯爺“然後”了許久,沒有下文。
男子差點笑岔氣,笑完把手遞給他:“然後如何?不若邊走邊說?”
走?實在太慢了!
醉鬼孟等不及,男子清淺的笑讓他眼花缭亂,一肚子的火又蹿得他渾身難受,他伸出一臂摟住男子的腰深深嗅聞,咦,這人貼近了,身上竟有股淡淡的甘甜,叫他心曠神怡。
這味道不似尋常香料,且有一點熟悉,可是醉鬼孟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聞到過,也懶得去想。
小侯爺手中飛出一條繩索,纏住遠處的樹幹再借力一拉,整個人已摟着男子騰空躍起。
四周聚了不少看客,俱是齊刷刷一愣。有個男孩子率先反應過來,指着孟玄雲快糊成一個點的背影激動地尖叫:“不好啦,不好啦,孟小侯爺強搶民男啦!”
醉鬼孟成功繞開了礙眼的看客們,心滿意足攬着美人,踏着一地如水的月光,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