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步搖
林舒曼趕忙關上了門,惡狠狠地看向一旁同樣帶着倦容,卻滿臉看戲的表情的靳霄,恨不得直接吃了他。
靳霄笑也笑夠了,喚來了內侍,在一旁輕柔溫存地伺候着“太子殿下”洗漱完畢,便揮手屏退了一衆小內侍,輕聲低語,“我來幫太子殿下更衣吧。”
林舒曼幾乎第一時間向後跳了一步,都有些磕巴了,“不……不用……你出去就行。”
靳霄不以為然,“大姐,你穿着裏衣呢,怕什麽?這朝服一層一層的,甚是繁冗,你平日裏自己穿得多吃力,你當我不知道?再說了,你現在用的我的身體,你怕什麽。”
話雖是這麽說,可林舒曼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但想來此時自己若是再扭捏下去,反而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了,只能硬着頭皮,讓靳霄幫她穿衣服。
好在靳霄此刻變得非常老實了,一邊幫林舒曼穿朝服,一邊将自己回憶起,前世最近發生的種種,詳細地告知林舒曼。
前世的這個階段,即将到了每年一度的文武朝試,作為太子,靳霄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這項任務,成為了整場文武朝試的主考官。
前世的靳霄不可謂不盡心盡力,然而嚴把每一關卡的靳霄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老恩師,太子太傅,卻在關鍵時刻犯了糊塗,被人利用蒙蔽,将最終一輪的文試題目洩露出去了。
雖然最後這件事情被三皇子“力挽狂瀾”,妥善地解決了,但太子辦事不利,用人不當的印象,還是留在了洪武帝的心中。
“所以,我和你說這些的意思就是,無論如何,不要再接這個差事了。”
林舒曼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問道,“以你的判斷,引誘太傅這件事,是不是三皇子做的?”
靳霄點了點頭,“等靳邈登基之後,他親口告訴我,是老三派他去做的。”
林舒曼此刻心中有了譜,便憂心忡忡地出門上朝去了。
思來想去,林舒曼還是決定不聽靳霄的建議,應承下了這門差事。畢竟重活一世,在已知結局的情況下,林舒曼不打算就這樣輕易認輸。更何況此刻的她作為太子,如果執意推辭皇帝交代的差事,只能會讓二人之間的裂縫更大了。
就這樣,整個早朝并無波瀾,林舒曼領命開始準備三個月後的文武朝試,百官進奏了一些日常工作,也便散了朝了。
就在林舒曼即将随着百官出大殿的時候,洪武帝身邊的李常侍卻輕聲喚住了林舒曼,“太子殿下,聖上留您在宮中進早膳。”
林舒曼昨晚一夜沒睡,正想着趕緊出宮把要辦的事情辦好了,好回寝殿補覺,卻不想被老皇帝給打亂了節奏。
她只能硬着頭皮去與老洪武帝共進早餐了。
可就在林舒曼行禮問安,被賜座之後,林舒曼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徹底傻了。
爆炒腰花,清蒸乳鴿,甲魚湯,鹿鞭羮……
林舒曼難以置信地看向洪武帝,洪武帝卻一臉“朕都知道了,你不用不好意思”的表情看向她,“用膳吧,都是你需要的。”
整個早飯時間,“父子”倆一句朝話沒有說,林舒曼只能低下頭,默默吃着自己唯一敢吃的一盤青菜,生怕與洪武帝有任何的語言上甚至眼神上的交流。
雖然她現在已然是男兒身,可她實在不想和眼前的老男人探讨床笫之事啊!
然而就在林舒曼偶然間一擡頭的空當,還是恰好與洪武帝四目相對了,林舒曼明顯能感覺出老皇帝眼中的羨慕,以及對于自身無能為力的沮喪。
他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張口道,“年輕人……還是節制一點的好。”
林舒曼差點被一口飯噎出個好歹來,趕忙忍着咳嗽點頭回應道,“是的,謹記父皇教誨。”
“這樣吧……我和你母後去商議一下,就把你們的大婚,就定在下個月初吧。”
林舒曼一愣,旋即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她擡頭看向老皇帝,這個一臉兇相的老皇帝,卻難得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林舒曼明白,他是怕再這麽不明不白地讓準太子妃住在東宮,別沒等到大婚,孩子先出來了。
吃罷這頓飯,林舒曼帶着滿心真心誠意的感激再三辭謝了洪武帝,但真心感激的同時,也讓林舒曼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
昨夜發生在東宮裏的事情,早朝還沒結束,洪武帝就已經知曉了,這只能說明,東宮之中,有洪武帝的人。
這一點上,林舒曼倒并不十分擔心,帝王之術,本就是這世間最殘酷無情的。哪怕是骨肉血親,也不可全信。
林舒曼相信,無論是東宮,還是任何一位皇子府上,都會有老皇帝的人。
可是這個東宮,真的只有這麽簡單的一股勢力在潛伏麽?靳霄前世被廢,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她所造成的那次“意外”麽?
林舒曼一想到前世種種,不由地又是一陣心如刀割。重生之後的種種,讓林舒曼對于靳霄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他不再是那個冰冷冷的,會把她推下水的那個陰鸷太子了。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甚至還有些小邪惡小情趣的人。
盡管,掩在一副并不屬于他的皮囊之下。
林舒曼懷着滿心憂慮,并沒有直接回東宮,而是去了自己前世魂牽夢繞,今生蓄謀已久的地方。
東宮的車駕從皇城中出來,緩緩穿過近乎于整個京城,終于在幾度“山窮水盡”之後,在京城西南角的一處僻靜巷子深處,找到了一戶不甚明顯的小鋪子,掩在一衆煎餅攤、饅頭鋪之後,看起來既蕭索,又辛酸。
店鋪大門敞開着,牌匾上的字跡已然積起了厚厚的塵土,一進門,逼仄狹窄的店面之中,非常突兀地橫亘着一張紅木雕花的櫃臺。
後面是一排擺放着一件件仿古器具的格子架,架子上的展品沒看出有什麽古色古香的意蘊,沒什麽歷史厚重感,倒是每一件都能體現出店主……真的懶。
甫一進門的林舒曼并沒有見到人,她清了清嗓子,問道,“有人麽?”
無人應答。
林舒曼走上前,原想着敲一敲櫃臺,結果湊到櫃臺前,只見櫃臺之後,一張竹藤搖椅之上,斜卧着一個人,用一把折扇蓋住了臉,看不見容貌。
折扇之上用遒勁有力的草書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大字,“無事勿擾”。
呵,還真是頭一回看見,這麽做生意的。
林舒曼輕輕扣動桌面,差點激起一陣揚塵,只能清了清嗓子,喊道,“起來做生意了,別睡了。”
半晌,櫃臺後面的人才開始如同一只大蟲子一般在搖椅上蠕動起來,他将折扇向下拉了一拉,一雙狹長美豔的眸子露了出來,眼角眉梢還夾雜着一抹怒意。
他冷冷地問道,“公子要買什麽啊?”
林舒曼俯身,拿過他手中的折扇,這一舉動讓櫃臺後的男人頗有些驚訝。然而這種驚愕的表情稍縱即逝,很快,便恢複如常了。
他軟若無骨地翹着二郎腿,依舊依靠在搖椅之上,不甚在意地勾起嘴角笑一笑,“公子來找我買扇子?”
直到此時,才換了林舒曼一愣,眼前人披散着烏黑長發,雖然一副病恹恹的厭世感,卻舉手投足之間帶着一股子媚而不妖的秀氣,一種很難在男人身上看到的,絲毫不讓人厭煩的秀氣。
林舒曼這一愣,讓眼前的男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半晌,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臉驚慌失措地道,“客觀,我知道我長得好看,但咱倆都是男人,不合适吧……”
林舒曼終于拉回了三魂七魄,突然覺得剛才有些丢人現眼,于是臉色一紅,翻了個白眼,問道,“別廢話了,把你們店裏最貴的東西拿出來吧。”
“客官,您真識貨,您手裏拿的這折扇啊,就是最值錢的。”
筆鋒蒼勁有力,線條如行雲流水,灑脫之感如群鴻戲海,舞鶴游天,落款處的“蔡傑”二字确實足以唬一唬外行。
然而林舒曼只是淺淺一笑。當朝太子太傅,也就是靳霄的師傅,謝安倫,年少輕狂之時,自诩小“蔡傑”,一口氣在三十個扇面上描摹了蔡傑的筆跡,流傳于世,并且號稱世上無人能辨其真僞。
多年以後,謝老洗盡鉛華,亦意識到自己的可笑之處,所以竭盡全力地搜羅回了自己的仿品二十幾件,卻有幾幅字,終究沒有找回來。
其中一把扇子,在前世的時候,恰好落在了林擎英的手中,于是林舒曼對于這字體還頗有些研究。
“謝老若知道你拿他的筆墨招搖撞騙,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眼前人見被林舒曼戳了老底,恨恨地起身,一把奪過折扇,即便有些惱羞成怒,卻依然不忘了耍帥地扭動腕子,锵锵然收阖扇面,執于身後。
“行了,別廢話了,我是來買步搖的,趕緊的吧,出個價,我好讓府裏清點一下,送過來。”
眼前的男人眉毛一挑,登時來了興致,“貴客,裏面請。”
說罷,他扭動身後架子上唯一一盞看起來還算幹淨的青花瓷碗,逼仄的空間之中旋即升騰起一陣揚塵來,惹得林舒曼一陣煩躁。
心底不由地嘀咕起來,白瞎這麽好看的皮相了,這麽不愛幹淨。
很快,一個更為狹窄的通道展現在二人眼前,林舒曼跟着眼前人一直穿過積塵厚重的層層貨架,來到了一個紅木盒子跟前。
林舒曼已經顧不得其他,激動得等不及那男人上手,而是自己便擅作主張,打開了木盒,一枚泛着柔和光暈,雍容而不浮誇的步搖呈現在林舒曼的眼前。
一時間,一層氤氲的霧氣籠罩在林舒曼的眼前,她心頭一酸,竟有些哽咽起來,“多少錢?”
店主見林舒曼這副激動的樣子,殷紅的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公子拿去送美人的吧,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
他突然話鋒一轉,“就不要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