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人的兒子帶着眼睛斯斯文文的，安撫好老頭，也同意不再治療，打算辭職回家陪父親走完最後幾個月。
郦夏喉嚨有些堵塞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老人的兒子坐在對面，雖然悲傷但非常克制。
“您們先別急，我已經請我們醫院的資深胸外科專家幫忙，過幾天的專家會議就是要跨科室讨論讨論治療方案～”
“郦醫生，謝謝你”老人的兒子打斷她“其實我以前也是醫學生，後來改做藥品研發。我父親是肺癌晚期，現在惡性腫瘤侵犯心血管系統，增加手術的危險性，往往被認為是手術禁忌症，要求病人放棄手術治療。我相信你也是再三确定才通知我的。我知道我現在的決定會有很多人不理解，因為我非常清楚這個過程有多痛苦，我不想父親帶着絕望經歷完這些，到最後還是在痛苦和遺憾中死去，我父親……”他有些哽咽“剩下的時日不多，也許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些年浪費了多少時間，好在現在還不晚，我帶他去老家看看，我還說過要帶他去旅游……”
郦夏開好藥，打好單子交給他，“好吧，我尊重你們的決定，我同意出院。我開的強效止疼藥和一些抑制類藥物，一定要按時吃，還有老人體質弱，一定要加強營養，按時休息，保持好的心态也能有一定的緩解作用。還有如果疼的厲害，一定不要硬扛，去最近的醫院幫忙控制一下，再過段時間可能會出現呼吸越來越困難，那時候需要定期吸氧，吃的藥也要加量……總之，記得聯系醫生，上面寫了我的電話，要是我在手術，就打科室電話”
“謝謝你，郦醫生。”他耐心聽完，拿好東西離開辦公室。
“我什麽也沒做”郦夏喃喃自語。
原定的會議取消，郦夏難得按時下班。但她卻沒走，拿着病人病歷去胸內胸外科請教用藥事宜，然後又給老人兒子發了長長的各種注意事項的信息，什麽都叮囑了個遍，實在不能做什麽了。她就坐在專家門外座椅上發呆。
“有什麽煩心事嗎？工作上的事？”宋喬停在他面前。
他不是不搭理她的嗎？好多次故意扭頭就走，就好像很厭惡她似的。
郦夏簡單說了老人的事。
“是這個。我聽說會診取消了。”
“是，剛剛已經收拾東西出院了”
“那怎麽……？”
郦夏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突然想起輪轉到婦産科的時候，有一個病人做了各種檢查，吃了不少苦就是懷不上孩子，懷上也保不住，家裏給她壓力很大。後來醫生就問她為什麽不讓丈夫去做做檢查，結果他老公當場大罵。後來過了一段時間，女子懷孕四個月來做檢查，誰知道基因篩查顯示孩子可能有缺陷，他老公也不走遠不掩飾一下，就在走廊裏打電話，說是準備不要這個孩子。四個月已經成型了，而且也只是說可能有，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他一邊打電話，我就一邊在旁邊求他，真的！我在求他不要放棄自己的孩子，我就跟着他走來走去，求了大概半個小時，最後我就哭了。我氣他的無情，也氣女子對生命對自己對孩子的冷漠，更氣自己的無能為力。當時我就想，我當醫生是為了救死扶傷，治病救人。我不要殺人！可是當我自己哭完，宣洩完以後。我發現什麽都沒改變，女子和他丈夫跟看傻子一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常老師紅着眼讓我出去。”
Advertisement
“這次……不一樣。”宋喬說“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有人選擇直面痛苦與病魔做鬥争，我們欽佩他們，醫學奇跡是有，但很少，大部分人都在人生最後的時間裏承受了更大的痛苦，希望，失望，絕望，更不幸的還失去了親人和朋友，這是一場對所有人的折磨。有的人堅強，因為他們足夠強大，我們當然贊賞他們，因為他們熱愛生命，熱愛生活。但放棄也并不代表懦弱與無能，相反，我覺得老人的兒子比別人更有勇氣。很少有人敢真正接受這個事情，用人生最後的時刻讓自己沒有遺憾，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幸福。”宋喬繼續說道“你喜歡看科幻小說吧，在未來世界，醫生這個職業一定會被機器代替，這個病人出院了還會有新的病人，麻煩你專業一點，不要把上一個病人的情緒帶到下一個病人那裏好嗎？人家會很害怕的。”
郦夏擡起頭，“謝謝你。你說的有道理。其實也有別人對我說過，我這樣會很累，而且事實上也沒有時間，精力和多餘的感情這樣泛濫。這不正好晚上不用加班手術嗎？我真希望能像宋醫生一樣，永遠胸有成竹，自信滿滿，專業又高端，病人遇見這樣的醫生才最放心”
“是嗎？可我是全醫院人緣最差的，而你是最好的，醫院上上下下，就連食堂小哥都總給你留菜。我讓你把自己當機器，并不是讓你沒有感情。相反，對比我這樣一臉嚴肅，惜字如金沒有耐心過多解釋的人來說，你這樣親切的醫生才讓病人舒服。我要是病人，看到這麽美的醫生就病就好了一半，然後又得到精湛的治療，後期還有唠唠叨叨地囑咐和照顧。簡直不要太幸福。”
“那是因為你說話只說結論，很少解釋。即使最後證明你是為別人好而指出問題，別人也會覺得被冒犯。再加上你各種附加的頭銜，天然就會覺得你趾高氣揚，誰也瞧不起”
“那我該怎麽辦？”
“嗯”郦夏笑笑“多笑笑。別人就不會多想啦”
“怎麽笑？皮笑肉不笑？”宋喬一邊這麽做一邊說“還是難堪地笑，會心一笑，嬉皮笑臉地笑，笑裏藏刀地笑還是梨花帶雨地笑”
郦夏看着平時一本正經的他做着好笑的表情秀，開心不少。
“梨花帶雨怎麽笑？”
“就這樣”宋喬學着小女人的神态，劇烈地抖動肩膀，一副桃花眼放出超強電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郦夏笑地不行“微笑吧，比較符合你的氣質，而且這樣才更有殺傷力”
周圍不少人都在看他們。
郦夏站起來“呃，謝謝你陪我說話。真奇怪，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說這麽多話，卻感覺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一起聊天一樣。好了……我先走……”
宋喬起來，兩步就擋住她“你待會兒……打算做什麽？”
“嗯，今天老人兒子的話，讓我也想到自己父母。這些年每天都好像有24小時都耗在醫院了，家裏幾乎成了旅館，有時間也沒有陪他們，所以我決定現在就去給父母買結婚紀念的禮物”
“你父母結婚紀念日是什麽時間？”
“十月一日，國慶節那天。又紅又專吧。”
“你已經想好要送什麽了嗎？需不需要一些建議？”
“還沒”
“下周才五一，現在還有點早。我可以幫你慢慢想。”
“我怕到時候來不及了，十一之前就要走……”她擡起頭“我是說……趁現在有沖動就得趕緊做，不然一忙起來又會忘了。而且逛着逛着，說不定就想到了”
“那我陪你去。我好歹也是男的，你要是給父親買，聽聽我的意見多少有點用”說完宋喬看着她。
“啊，好啊。那……太謝謝你了”
二人并排走了幾步，宋喬突然停住，一臉可惜，“我忘了還有事”他指指手中的文件，懊惱不已。
“那明天吧。明天周末，上午沒有手術，可以休半天”
宋喬爽朗一笑，點點頭，立刻跟離弦的箭似的飛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