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清月尊敬逝者的體貼心思,很叫人心生好感,周夫人和周學謙等人都贊許地看向她。
吳氏與錢氏二人倒是有些不自在,不過吳氏很快便轉臉看着沈清月,企圖挽回自己的嫡母形象,笑道:“就知道月姐兒是存了一片孝心。”她又看向趙氏,譏諷道:“弟妹下次可不要冤枉了我家月姐兒!”
趙氏險些仰倒。
挑刺兒的話分明是吳氏帶來的繡師說的好嗎!
不知道誰想冤枉沈清月!
趙氏正要回嘴,周夫人皺了皺眉頭,不樂意這妯娌兩個在她這兒鬧将起來,便提高了聲音,看着沈清月笑道:“月姐兒,你幫了姑姑這麽大的忙,我倒不知道怎麽謝你才好。”
還不等沈清月回答,趙氏就嘴快道:“那不如問問月姐兒自己的意思。”
“……”
丫鬟春葉想造反捏死趙氏。
“……”
周夫人只想把這蠢婦給轟出去。
“……”
吳氏目露欣喜。
這下子好了,趙氏提都提了,周夫人便是想自己拿主意謝沈清月,反而不好開口,沈清月就更難開口,要多了是貪心,不要和故意少要又是矯揉造作。
沈正章與周學謙也憂愁地看着沈清月,不知道她會怎麽辦。
顧淮捏着茶杯,面色淡然,嘴角微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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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僵得化不開,但事已至此,周夫人只得笑問:“月姐兒可有什麽喜歡和想要的東西?”
除了看戲的兩位,所有人都替沈清月揪緊了心。
沈清月盈盈福身,婉約笑道:“聽說臺州府海鮮豐盛,倒是不知道姑姑可有帶一些海貨到京城來?”
這當然有,臺州距離京城十萬八千裏,很多東西不易保存,腌制好的幹貨是最好食用的食物,周家人帶了不少上路,還準備了一些送去了沈家廚房。
周夫人道:“有,還有很多,你想要多少?”
“幾斤便足以。”
“這個容易,一會兒我叫人送你院子裏去。”周夫人又替沈清月說了句話:“臺州府海鮮很好,我帶的保存的也很好,你拿去嘗一嘗新鮮也不錯。”
趙氏冷哼一聲,譏笑道:“倒是沒聽說月姐兒喜歡吃海貨?”
沈清月卻低頭道:“我的确不愛海鮮,不過我母親喜歡。”
吳氏愣了一下,她喜歡?
她可不喜歡,腥臭之物,有什麽好吃的。
吳氏擡着下巴笑道:“月姐兒怕是記錯了吧,我怎不知我何時愛上海鮮了?”
借她的名頭博孝順名聲,沒那麽好的事兒!
周夫人絞着帕子,面色有一絲尴尬,這吳氏真的是一點都不給沈清月留顏面,不過沈清月也是傻孩子,怎麽正好撞吳氏的頭上去了。
趙氏接了話道:“月姐兒,你這虛僞性子跟誰學的?沈家可沒有這樣的家風,你倒不如大大方方找你姑姑要些你想要的東西,你姑姑疼愛你,難道還能不給你?你這樣裝模作樣,倒是顯得長輩們不舍得疼你似的。”
淺淺的譏笑聲中,沈清月卻聲音低柔地道:“生母忌日将至,聽父親說母親生前慣愛海鮮,所以想祭給她,想必姑姑親自從臺州府帶來的,必是精心挑選,比市面上賣的要好得多。祭給我娘親,聊以慰藉當女兒的一點思念之情。”
她的聲音很輕,不疾不徐地将嘴裏的話吐出來,柔婉之中帶着些許堅韌和隐忍,仿佛在克制着對亡故生母的想念,立顯一片拳拳孝女心。
顧淮握着茶杯的手頓然收緊……他這才想起來,她是個沒有母親的小姑娘。
吳氏臉色登時黑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才是沈清月名義上的嫡母,這死丫頭片子好端端提死了的那個幹嘛!反而顯得她居心叵測!
周夫人眼眶微熱,不知是在同誰道:“嫂子倒是小看月姐兒了。”
趙氏扯了扯嘴角,目光閃躲,吳氏的臉色更加難看。
沈正章和周學謙面色憤然,若非因在座的兩位是長輩,他倆簡直不能忍兩個婦人這般欺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周夫人心裏越發過意不去,朝着趙氏和吳氏高高地端起了茶杯,冷着臉看着她們,趕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吳氏和趙氏當然看得出周夫人要送客,也都沒有臉皮再坐下,一同起身,向周夫人告了辭。
陶姑姑很識趣,一道走了。
顧淮不好多待,也起身告辭,周夫人叫周學謙去送他,又攔下沈正章,私下裏交代他,道:“今日之事……你可要交代顧先生,勿要外傳。”
周夫人畢竟借住沈家,若兩位嫂子在她這裏傳了什麽壞名聲出去,她到底也要擔待幾分責任,她這剛來沈家借住沒幾天,根本不想白受這個委屈。
沈正章道:“姑姑放心,懷先一貫寡言少語,不是喜歡饒舌之人,他在沈家教書幾年,尚未聽他談論過一樁沈家私事。”
周夫人面色松快了一些,又道:“還有修補繡作的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謝他,你替我拿個主意,是給銀子還是……”
沈正章道:“我與懷先同窗一場,請他來幫忙,若給銀子倒是不美,不如我替姑姑搜幾本好書給他,再送他一些作畫相關文具,傳出去倒是一樁雅致美談。”
周夫人笑着連連點頭應允,待沈正章走了,才拉着沈清月的手,親昵道:“月姐兒,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沈清月搖搖頭,淺笑道:“舉手之勞而已。”
周夫人挽着她往次間裏去,問她:“月姐兒可有什麽喜歡的東西?”
沈清月擡眸道:“不是說好了要一些海貨嗎?”
周夫人失笑道:“你這丫頭怎麽這麽實心?今兒可別跟姑姑客氣,姑姑無論如何也要好好謝謝你。”她語氣一頓,繼續道:“既你不會拿主意,便由我做一回主好了。”
沈清月再不推辭,提起笸籮,福一福身子告辭。
人都走幹淨了,周夫人略有些疲憊地靠在羅漢床上,沈家內宅真是烏煙瘴氣……老宅得快快收拾出來才是,便是要修葺,也得等先住進去了,邊住邊修補擴建才好。
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心思,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她們兩個人生出來的女兒,還想配她的寶貝兒子學謙,周家是萬萬看不上的!
周夫人捧着修補好的繡作出神,沈家也不全然沒有好姑娘,還真的是龍生龍,鳳生鳳,就是可惜了沈清月這丫頭的命實在不好。
修補顧繡一事過後,京城下了一場驟雨,連續兩日不止,待到雲收雨停,雨過天晴,池塘和雁歸軒水缸裏的水面,都漲高了一些,添了些許波瀾,天氣似乎涼爽了一些,少了一縷夏日的燥熱。
綠陰遮到廊檐,沈清月穿了件挑線裙,外罩湘妃色寶相花褙子,略施粉黛,容顏嬌俏。
她領着丫鬟一道去了同心堂。
顧繡一事,恐怕傳開了,她不好跟棋藝一樣推說只是偶然贏得,還得去二伯母那邊賠罪才是。
沈清月到了同心堂去找方氏,正好顧淮也在棋房裏教沈清舟下棋。
她去找了方氏,進去便垂首屈膝,細聲道:“二伯母,我來了……”
方氏身邊只留了一個丫鬟,她笑吟吟地看着沈清月,嗔道:“還以為你再也不來了。”
畢竟沈清月那樣的繡技,還需要跟她學個什麽!
沈清月紅了臉,沒有起身,誠誠懇懇地道:“侄女實在不知可以借什麽之故來親近伯母,便只好藏拙,以求伯母青睐。我自知此舉不可取,不過侄女絕無旁的心思,還請伯母見諒……”
她此言倒是出自肺腑,前世就那樣了此殘生,真心之人寥寥無幾,即便二伯母不能幫她任何事,她也想要親近二伯母,而且還有四妹妹跛腿的事,一直橫在她心頭,一日不了,便牽挂一日。
方氏面容婉和,前兩日的事,她早就聽沈正章繪聲繪色地說了,吳氏和趙氏怎麽與沈清月針鋒相對,如何為難欺辱一個小輩,她早就心中有數。
別說都是一家人,便不是一家人,但凡有些恻隐之心的人,都不看不下去這等事。
何況方氏向來是喜歡親近沈清月的,不過從前這丫頭怕了吳氏,不敢到她這兒來,她才不好主動伸以援手,沈清月清醒過來,知道如何擇選前程,她其實欣慰居多。
方氏自認身為長輩,有教導之責,她起身扶起沈清月,溫聲道:“咱們是家人,你想來我這裏,因着你與你哥哥妹妹們血脈相連之故,你想來就能來。”
沈清月眼睛泛酸,血脈相連四個字從前只是聽說,卻沒有真心實意地感受過,如今倒是從二伯母口中切切實實地感知了一回。
兩人靜坐一會兒,方氏看了一下沈清月的繡技,又問她:“聽說你棋也下得很好?”
沈清月道:“棋藝倒是不敢擡舉自己,贏了表哥,卻有運氣在裏邊。”
方氏若要看她棋藝,必然是叫顧淮來考她,在他面前,她哪裏敢稱一個“好”字?
方氏果然又道:“聽你哥哥說,你那日棋下得很好,雖然有些瑕疵,卻也是天賦難得。”
正說着,沈正章進來給方氏請來,見了沈清月在,方才在外又隐約聽到她們在談論下棋的話,便道:“妹妹是在挂懷那日下棋走錯的幾步路吧?這不正好懷先在此,不如請教他去。”
方氏笑着,好像也很想看一看沈清月的棋藝。
沈清月不忍見他們兩人惋惜,只能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