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了宮門，上了馬車，沈明珺還心有餘悸，手心裏滲出汗，黏糊得難受。莫名的，她能強烈地察覺到皇帝的不善。
還未曾進宮，便這般艱難。進了宮，才是真正的舉步維艱，興許連喘息都難。
雪盞見她臉色驀地變得煞白，輕聲問：“小姐，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見狀，寶笙倒了一杯熱茶，“小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說着就遞過去，沈明珺腦子略混沌，伸手按了按眉心，接過茶杯抿了一小口，放到一旁，疲倦地說：“無事，我眯一會兒。”
兩丫鬟對視一眼，不再說話。雪盞拾起薄被替沈明珺蓋上。
馬車駛過一條又一條的長街，枯葉飄落，徐徐發出“格拉”“格拉”的微聲。忽地，馬蹄急踏，鼻子打出一個響啼，緊接噴出一口白氣，發出老長的嘶鳴。
沈明珺被驚醒。
寶笙忙掀了簾子探究竟，而後縮回頭解釋：“小姐，是大少爺，不放心小姐自個在宮中，把老夫人和夫人送回了府裏，又折回來接小姐。”
沈明珺點頭，渾噩地靠在背墊上，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馬車再次啓程，酉時終于到了府門口。
沈明珺在雪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撲面而來的風凜冽不堪，吹得黃葉飒飒作響，她忙拉攏鬥篷，上前，笑着喚了一聲，“哥哥。”
沈柯面露焦灼，委婉地問：“珺兒，在宮裏可有發生什麽事？”
沈明珺四下一看，略點頭，低聲應：“進去說。”說着幾人就疾步往摘星樓去。
回了院子，進了屋，習秋燒了火盆，頓時暖烘烘的，沈明珺解開鬥篷，讓雪盞收去，在杌子上坐了下來，還不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沈柯開門見山地說：“珺兒，今日在宴會上，所有人都把太後對你的态度看在眼裏，也把沈家看在眼裏，日後你便要入宮，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沈家，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沈明珺抿了抿嘴，鄭重地回：“哥哥，無論如何，我都會保全自己，保全沈家。秦氏，始終道不同，不相為謀。”
“父親也不會允，哥哥放心，妹妹知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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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斂了斂眸，誠心說：“珺兒，如果可以，哥哥希望你能落選。父親，母親，祖母，包括我都不希望你卷進後宮的漩渦裏，一不小心就成為朝政的利器，有些時候不是你我可以選擇的，反之，不論你嫁給誰，定國公都可以護你一世長安。”
沈明珺忙搖頭，不，不可以的。正準備委婉的開口，寶笙就從外面進來，匆匆說：“小姐，老夫人身邊的嬷嬷過來了，請你過去一趟，看樣子很急，習秋還說嬷嬷過來兩三次了，你都沒回來……”
聞言，沈明珺點頭“嗯”了下，又看向沈柯說：“哥哥，那我先去看看祖母。”
沈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勉強應了個“好”字。
半晌，沈明珺又重新披上鬥篷，帶着雪盞和寶笙去了松鶴院，一刻都不敢耽誤，天色将晚，幾人步伐匆忙，沒一會兒就到了。
進了屋，見沈老夫人半躺在軟塌上，看似憂心忡忡。
沈明珺圍到跟前，輕蹙眉頭，詢問道：“祖母，有哪裏不舒服嗎？可有讓府醫來看看？”
沈老夫人反握住沈明珺的手，回：“無事，就是擔心你，今日宴會上，太後的意思，你進宮無疑了。珺兒，祖母有些話必須跟你說。”
“進了宮，不比在府裏，也不似嫁給其他人，容易卷進是非中，祖母希望你能保持初心，堅定自己，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這天下啊，始終是皇上的，無論以後，珺兒，祖母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沈明珺點頭，回：“祖母放心，珺兒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好孩子。”
時辰不早了，臨走時，沈老夫人還是不放心，再一次語重心長的囑咐道：“珺兒，若日後進了宮，記住，你忠的只能是君，別玩心計，也玩手段，皇帝既然在秦太後眼皮底下熬過這幾年，并且羽翼能日漸壯大，說明也沒有那麽簡單，什麽沒見過。沈家的女孩，排行是明，你知道為什麽嗎？是你祖父定下來的，就是希望能明事理，明君臣，明生存之道，明世間一切……囡囡，路是你自願選的，那就帶着初心走下去，退一萬步說，走不動了也別換道，記住，你骨子裏留着沈家人的血。”
一時被說得激情昂揚，沈明珺跪下，“祖母，珺兒身上留着沈家人的血，路是自己選的，即使跌倒了，走不動了，也不會換道，更不會玷污沈家的名聲，珺兒必牢記于心。”沈老夫人的意思無非是害怕她進宮了，被卷成是非中，不得已成了秦太後的人，後宮與朝政緊密相連。這片江山，是沈家老祖宗陪着趙家人在馬背上打下來的，曾發誓，永世不叛君。
不能，不能在她這裏壞了。
不可能的，頃刻，沈明珺心安得很，唇角微蕩漾出弧度來。因為幾年後，秦氏必定會倒臺，如今看似被/操控的皇帝會一飛沖天，攬權，重振朝綱。
她将沈老夫人安撫好，直到上床睡了，才慢悠悠回了摘星樓。
進了宮，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沈府也只會越來越好，好與不好，不過是一念之間，都掌握在皇帝手裏，趙荀的脾性她早已摸透，些許古怪，些許變态，順着就好。
秦太後嗎？沈明珺都沒放在眼裏，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秦太後想拉攏定國公府，進了宮，自然不會給她臉色看。想着想着，不由笑了。
寶笙狐疑地問：“小姐，你笑什麽呀？”
沈明珺興致來了，輕咳了一下，轉眼看着寶笙紅撲撲的臉蛋，惡趣味滋生，說：“如果我進宮了，在想，你會不會舍不得我啊？”秀女進宮，六品以上可以攜帶兩個貼身丫鬟，六品之下，則只能帶一個。她很久之前就想過了，若被留牌子，一定是六品以上，畢竟她爹是有爵位的定國公，不管是皇帝，還是秦太後，能拉攏都是如虎添翼。
若被撂牌子，那就是命了。
可經過今天，如祖母所說，她進宮無疑了，若這都被撂牌子了，就是打秦太後的臉，如今還意氣風發的秦太後，必定丢不起這個臉。
話落，寶笙哭喪着臉，說話都哽咽了，“小姐，你不要奴婢了嗎？真的不要奴婢了嗎？若不能在小姐跟前侍候，奴、奴婢……”
“說什麽傻話。”聞聲，沈明珺低聲訓斥道：“小姐愛你都來不及，怎麽會不要你呢。”
寶笙的眸子瞬間變得明亮，破涕為笑，“小姐就會騙奴婢。”
雪盞笑道：“就你傻，這都看不出來小姐是在開玩笑。”
寶笙梗着脖子反駁，“我才不傻。”
“……”
主仆幾人笑着，鬧着回了院子。
習秋等在院子口，一見來人，忙上前說：“小姐，夫人來了好一會兒，在屋裏等着。”
沈明珺收了收嘴角的笑，整理下衣服，回：“好，我知道了。”經歷了兩遭，大致猜猜也能知道，肯定也是為了她被太後帶到慈寧宮的事。
果不其然，進了屋，來不及打招呼，就被于豔秋拉至跟前，詢問道：“珺兒，你去了慈寧宮，太後可有跟你交代什麽？”
沈明珺本能搖頭，“沒，就是閑聊了一下日常。”
于豔秋不信：“真的？”
沈明珺無奈，頻頻點頭，“真的。”
頓了會兒，于豔秋的心境平和了些，思忖了一下，面露愁容，又問：“珺兒，你有沒有想過太後為什麽會對你這麽熱情？”
沈明珺：“嗯？”
“因為你爹是定國公。”
“……”這倒是實話，沈明珺勉強點頭，抿嘴。沒有言語，也知道于豔秋接下來大致會說些什麽，去了一趟慈寧宮，回來忙得不亦樂乎，一個二個都跑來給她上政治課。
上吧。
“珺兒，你馬上要進宮了，日後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整個沈家，所以娘不得已給你多講一些，如今的天下并不太平，皇上的政權被秦太後瓜分了一部分，所以朝政分為兩派，當然，如今秦太後的風頭更甚，可終名不正言不順。若要造反，便要被百姓蒼生所抵制，加上裴大将軍站在皇上那邊，手握三十萬精兵，秦氏更加不要輕舉妄動，以前不敢，以後更難。”
“你進了宮，要細細分析當下的形勢，即使你沒有任何想法，哪怕是多去慈寧宮多待了會兒，看在皇上眼裏，就不一樣了，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宮裏，步步驚心，一點都不誇張。”
“你父親至今還在書房抽大煙，一根接着一根，晚膳也用不下，有氣也憋着，放不下面子來找你。你父親是一點都不希望你入宮，因為會打破沈家在朝堂上中立的位置，你父親這兩月夜裏總是會猛地驚醒，從未熟睡過，他擔心你，更擔心沈家。”
“進宮之前，去吧，去跟你父親服個軟，認個錯。”
“娘說的就這些，你千萬要記住，到時候別讓你父親被同僚看不起，也別傷了他的心，讓他難做，當然，更別讓沈家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沈明珺一一應下，一再保證。于豔秋才放心的走了。
時間飛轉，如光陰似箭。
這一年的除夕，沈家過得并不輕松，心思各異，臉上無一不含着擔憂。
開春之時，便是沈明珺進宮選秀之時。
三月初三。
沈明珺早早穿戴好，着裝從簡，被府裏的馬車送至神武門，一眼望去，全是妙齡秀女，肥魚燕瘦，應有盡有。
管事嬷嬷拿着花名冊一一統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