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日晨省。
沈明珺早早到了松鶴院，黏在沈老夫人身邊，撒嬌賣乖，又一起用了早膳，把老夫人逗得開懷大笑，沒一會兒，其它兩房的人便到了。
宋淑琴穿着翠青錦緞馬面裙，頭上插着琉璃鑲紅寶石點珠步搖，耳垂上戴着白玉耳墜，襯得整個人富貴得非同一般，身邊跟着沈明蕭和沈明雪，故作姿态說：“珺姐兒今日來得可真早。”
沈明珺起身福了福身子，言笑道：“二嬸也早。”
五歲大的沈明雪跑過來，站在沈明珺面前，揚着頭甜甜的說：“大姐姐今天真好看，哇，大姐姐這個手镯好漂亮啊，雪兒也想要。”
這要放在以前，沈明珺絕對二話不說就拿下來笑盈盈遞到沈明雪手裏了，因為她是國公府嫡長女，也不差這幾個首飾，這也是沈大夫人從小這麽教育她的。讓她別跟這上不了臺面的妹妹見識，左右不過幾件首飾玩意，給出去就給出去了，只要她想要，多了去了。
卻恰恰助長了吸血者的氣焰。
而此刻，沈明珺半彎腰，雙手放在沈明雪的肩膀上，笑着，放軟聲音說：“雪兒也覺得漂亮嗎，那大姐姐回去把圖紙找出來，拿給二嬸嬸照着給你做一只可好？”
畢竟是半大的孩子，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并且神轉折，不免有些手足無措，沈明雪委屈的往宋淑琴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旁的沈三夫人不掩飾的笑了。
這一笑，連帶其他人也笑了，上方的沈老夫人冷冷的看着，沒有說話。而另一邊，宋淑琴和沈明蕭都覺得有些尴尬，宋淑琴壓着怒氣說，“雪兒，還不快過來。”
沈明雪忽地蠻橫上了，“不，我不，我要大姐姐這個镯子，就要這個镯子。”
話落，比沈明雪大一歲的沈明玉從沈大夫人懷裏掙脫，氣沖沖跑過來，擡了擡下巴說：“你想要，去問你娘，你姐姐要啊，賴着我姐姐幹嘛？”
“玉兒！”沈大夫人語氣略重。
沈明雪眼圈都紅了，仍不理會身後自家母親和姐姐難看的臉色，雙手叉腰，毫不退讓的瞪着沈明玉，很是執着：“我也是大姐姐的妹妹，我不管，我就要。以往大姐姐都願意給我，最疼雪兒了。”
頃刻，沈三夫人掩了下嘴，說着風涼話，“二嫂，這雪兒不大，可畢竟是個世家姑娘，也該教育教育了，今兒個讨要的對象是府裏的大姑娘，隔明兒出去，讨要的對象變成別家貴女，沈家可丢不起這個人吶。”這句話咋一聽，沒什麽問題，的确是為了沈明雪好，可仔細一聽，用詞是“讨要”，又不是乞丐！！！
Advertisement
旁邊沈明蕭和宋淑琴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宋淑琴揪着帕子，手放在胸口，輕喘了兩下，眼神如利劍般，似乎在場的人都跟她有仇，掀了下嘴皮，準備說幾句刻薄的話反擊。
卻被沈明蕭搶了先，她神色自然，緩緩站起來，柔柔開口，“大姐姐，七妹妹年紀小，是任性了些，大姐姐最為善良，必定不會跟自家妹妹計較，不若就先給了七妹妹，待等會妹妹去大姐姐院子裏拿了圖紙，用私房做一只嶄新的手镯還與大姐姐可好？”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先是點明了沈明雪年紀小，再扣一頂善良的大帽子給她，緊接着循循善誘，真要照着沈明蕭的話應下來，可就中大計了。明兒個要傳出去定國公府的嫡大姑娘與五歲的孩子，還是自家小妹妹，計較一只手镯。
這般沒有容量，這盛京，以後誰還敢跟她交往，甚至是定親。
聞言，沈大夫人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平日裏瞧不上二房這副嘴臉，是不計較。今兒這镯子不過是珺兒多喜愛了幾分，不願給出去，二房就這般咄咄逼人，臉都不要了。
沈明珺雖不屑這種小把戲，可開弓沒有回頭箭。片刻，眼裏波光流轉，抿了抿嘴，端着一副良善大姐姐的範，細細回：“二妹妹說得對，都是自家妹妹，這般計較與外人可真沒什麽區別了。”
話落，沈明蕭微微勾了唇角。
她又說：“雪兒真喜歡這個镯子，大姐姐就送給你，不過要先跟大姐姐做個約定。”
沈明雪破涕為笑，趕緊點了點頭，而後得意的看了眼沈明玉。
沈明玉在沈大夫人眼神的脅迫下，不敢再多說一句，最後“哼”了一聲，氣哭了，跑回去。
沈明珺輕笑着：“大姐姐知道，七妹妹如今正在學舞，若是能劈叉，下腰，就當是大姐姐給你的獎勵，再有三月七妹妹就虛歲七歲了，你六姐姐這般大可早就會了，雪兒定然不會比六妹妹差對不對？”她知道，沈明雪與一母同胞的姐姐沈明蕭，性子大不相同，沈明蕭能暗暗吃苦，有幾分計謀。可沈明雪恰恰相反，跟沈二夫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如今最怕的就是學舞，前幾天沈二夫人心疼小女兒，準許了她不再去學舞。
果然，沈明雪扁了扁嘴。
沈二夫人搶先開了口，“大姐兒這話說得，不就是一個镯子嗎，願意給就給，不願意就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姐兒欺負一五歲大的孩子。”
上座的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冷聲呵斥道：“好了，還不嫌丢臉。”
沈二夫人驀地縮了縮脖子，蠕了蠕嘴不說話了。
這事就此揭過。
一場不痛不癢的嘴上戰争後，湧動的氣氛漸漸回暖，不知誰帶頭提起了老國公爺忌日的事情，沈二夫人站起來，看着沈老夫人，笑着說：“娘，不若就讓媳婦幾個帶着孩子去華山寺住兩晚，抄抄佛金，也替沈家祈福。”
沈老夫人默了會兒，應聲：“也好，既然是為了整個沈家，我這身子骨還能出去。”
聞言，沈二夫人喜上眉梢，還清楚記得沈明蕭昨晚交代她的話，看達到目的後，又補充了一句：“這法子還是蕭兒提醒我了，昨兒個來我房裏說，想要去華山寺住兩晚，我問她怎麽了？她說她祖父在的時候待她極好，每年到這時候總是忍不住傷心，做什麽事也提不起心情，不如去華山寺住兩晚。”
沈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沈明蕭身上，淡淡回了句，“蕭姐兒有心了。”
既然婆母都應了，其餘兩媳婦自然沒有反對意見，這事情就這樣定了。
沒過一會兒，便散了。
沈明珺還是走最後，出了松鶴院，看到沈明蕭站在不遠處，垂了垂眸子，而後神色自若的迎上去，打了一聲招呼，“二妹妹。”
沈明蕭譏笑了下，意味深長的說：“大姐姐可真是厲害。”
“二妹妹在說什麽？姐姐可聽不懂了。”
“呵，大姐姐會懂的，妹妹還有事，先回院子了。”
看着人走遠了，沈明珺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忽地覺得院子裏的花香撲面而來，真是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路上，雪盞說：“小姐，奴婢覺得你變了。”
一旁的寶笙連忙點頭，表示贊同。
沈明珺挑眉，輕笑，問：“怎麽變了？”
雪盞歪頭想了想，“小姐變得更好了，更強大了。以往小姐跟二小姐走得近，對二小姐的話很信任，奴婢偶爾說二小姐心思沉，小姐還總是訓斥奴婢。”
寶笙補充道：“自從小姐想通了，不嫁宋公子後，就變得越來越好了。”
沈明珺抿嘴笑笑。
主仆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就回了摘星樓，用了午膳，沈大夫人就帶着沈明玉來了。
沈明珺笑着迎上去，“娘，妹妹。”
沈明玉抱着沈明珺的腰，蹭了兩下，仰頭說：“姐姐真棒。”
沈明珺索性把沈明玉抱在懷裏，笑着詢問：“哦？姐姐怎麽棒了？”
“姐姐以前總是把喜歡的東西讓給沈明雪，今天沒讓，姐姐還占了上風，就是很棒。”沈明玉圓圓的臉上綴滿了笑意，撅着嘴巴說。
沈大夫人猛地拉下臉，“玉兒，娘怎麽教你的，姑娘家不能争強好勝。”緊接着目光落在沈明珺身上，沉聲問：“珺兒，你今早是怎麽回事？”
“就算你再喜歡那個镯子，也沒必要跟明雪那般費盡心思。喜歡就給她罷了，你若喜歡，十個，甚至一百個，娘都可以拿得出來，擺在你面前。別以為娘看不出來，你最後那番話，明雪學不來跳舞，被女先生訓斥，是府裏周知的事情。姑娘家別用什麽小伎倆，莫得平白失了身份，你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你讓讓無妨，等她長大了，出門了，才知今日的蠢。”
“玉兒，你也記着，下次再管不住脾氣，娘就關你禁閉了。”
沈明玉梗着脖子，反駁，“我和姐姐都沒錯，娘為什麽要訓斥我們，錯得是沈明雪，不要臉，又不是她的東西，憑什麽開口就要，憑什麽她開口了姐姐就得給，哼。”硬氣說完，縮了縮脖子，埋在沈明珺的懷裏，小小的身子還發抖。
明明怕極了。
沈明珺嘴角的笑抑制不住的擴大，安撫好沈明玉，站起來說：“娘，這不是讓不讓，女兒缺不缺的問題，一次兩次無所謂，可人家都欺負到女兒的頭上了，女兒不過是反擊了幾句，真坐視不管，走出去別人還說沈家不會教女兒，到時候影響了我和妹妹的名聲就得不償失了。”
沈大夫人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有幾分道理，直到沈明玉想午睡了才回去。
沈明珺終于落了個清靜，讓雪盞揉了揉肩，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再度醒來，朝外面輕喚了兩聲，一道綠色的身影連忙跑進來。
“小姐，奴婢替你更衣。”
春柳。沈明珺反射性的警惕，這輩子她沒辦法心無旁骛的對待春柳了，冷處理了幾天，想着什麽時候順手把春柳給打發了，冷淡的問：“雪盞呢？”
春柳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雪盞出去了。”
沈明珺又問：“寶笙呢？”
春柳回：“寶笙在外面給新來的丫鬟立規矩。”
沈明珺掃了她一眼，繼續問：“習秋呢？”
春柳沒回，“嘭”地下跪下來，用力磕了幾下頭，“小姐，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麽？”
沈明珺沒回。
春柳：“奴婢這幾天很難受，小姐對奴婢可有哪裏不滿？奴婢可以改，只希望小姐不要厭了奴婢，不讓奴婢在跟前侍候……”
沈明珺冷眼看着：“你在埋怨我冷落你？”
春柳又磕了個響頭，“奴婢不敢。”
默了半晌。
沈明珺笑了笑，話語裏卻不起一絲波瀾，“既然如此，過幾天去華山寺，你便跟着吧。”将又是一場硬仗要打，如今一幕的一幕都是上輩子沒有發生過的，只得水來土掩，兵來将擋。
王淑琴和沈明蕭絕不可能一前一後，莫名其妙提出這種法子。
春柳感激的又磕了兩個響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