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早，曉夜站在廚房裏發呆。
關于昨晚張東君向她提出的那個建議，她到現在還沒有回複他。
“那就咱倆一起去看吧！”
這個問題之所以讓她為難的地方，并不在于是不是要跟張東君一起去，而是——
她到底想不想去。
哥哥洗完臉來到廚房，看見曉夜站在竈臺前發呆，而底下的鍋已經焦糊一片時，立刻沖過去把曉夜拉開，再一把關掉了火。
“曉夜你怎麽了？有心事？”
曉夜半晌後才一臉恍惚地回了一句：
“啊，沒事。”
鍋裏的雞蛋只剩一堆焦炭，曉夜洗了鍋，又重新煎了起來……
送哥哥去上班時，剛巧看到張東君也走出門來。
他乖巧地致意：
“主任早！”
哥哥停了下腳步——
“啊……你早，”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要不要……坐我的車？”
張東君把頭甩得跟撥浪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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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不用了！我還是坐公車比較方便！”
哥哥點點頭，似乎松了口氣似地說：“啊，是嘛，那我就先走了。”
“主任慢走！”
目送曉晝離開後，張東君站到曉夜的面前。
“昨天到家後才發現，原來你幫我家布置了那麽多東西！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才好！”
張東君說的，正是曉夜昨天逛超市時想到的點子——想說，幫張東君那個看上去冷冰冰的家增添點暖意，于是就自說自話地采買了一些針織靠墊、卡通抱枕還有毛茸茸的地毯什麽的，本想提前告訴他的，結果因為送票的事又給搞忘了。
“一共花了多少錢，我給你！”
看到張東君拿出錢包，曉夜忙說：
“不用了，也沒花多少錢，只要你用得舒适就好了！”
張東君怔怔地望着曉夜。
“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曉夜沉默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聳了聳肩膀說：
“可能，是你身上有那種特質吧？”
“特質？”張東君的臉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曉夜不忍心再說下去。
“哎呀，反正你安心接受就是啦！有什麽好問那麽多的嘛！你看看，時間這麽晚了，還不趕快上班去？”
曉夜邊說邊把張東君用力地往前一推，張東君踉跄一步後又回過頭來匆匆地說了一句：
“演出！請一定和我一起去看哦！！”
說完，他一邊揮手、一邊沖着曉夜露出了笑容——
啊，那個笑容——
在陽光下盛放着的笑容——
再一次被治愈了。
演出什麽的。
舞團的朋友什麽的。
對過去的留戀、不甘心、痛苦憤怒什麽的。
如果有張東君一起陪着的話，應該就沒問題的吧？
到了看演出的這天——
“曉夜！”張東君在門外咚咚咚地敲門。
“怎麽啦？”
曉夜慌忙開門，然後看見張東君站在門口，兩只手裏分別拎着兩套風格不同的衣服——
“該穿什麽衣服去？便服嗎？還是必須要禮服？”
曉夜噗哧一聲笑了，然後把他拉進門來。
“你不用這麽緊張啦，我們是現代舞團，觀看的要求沒那麽嚴格，穿你自己喜歡的便服就行了！”
“啊，是嘛！”
張東君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曉夜看到他頭發在滴水。
“你洗頭了？”
“哦，嗯……”
“那怎麽不吹幹呢，會感冒的呀！！”曉夜啧了一聲，把他拖到沙發上坐下，又跑去拿來了電吹風遞給他。
兩人整裝完畢後，驅車前往劇院。
好不容易坐進人頭攢動的觀衆席後，張東君輕呼了一口氣：
“人好多，我還是第一次看類似的演出……”
“以前從沒看過？”
“沒看過。”
曉夜抿嘴壞笑。
“那……希望你一會兒別看睡着哦……”
張東君臉都紅了——
“你不要笑話我好不好？”
“嗯！嗯！”
曉夜嘴裏答應着，卻把頭扭過去繼續在那兒偷笑。
演出開始了，全場變得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舞臺上的演員們的表演——
看到瑩瑩做為全場注目的焦點在臺上盡情地舞動着，曉夜心裏感慨萬千。
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的臉色的張東君，不知為何，每每看到她的眼皮、或是嘴角有些微的顫動時，他就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也跟着她隐隐地抽動了起來。
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如果今晚，曉夜也站在那舞臺上，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又會變成怎樣。
演出結束後，曉夜提議去吃宵夜。
“不過，吃什麽好呢？不如你來拿主意吧，張東君！”
“啊？”張東君慌了一下，馬上又點頭答應：“嗯！讓我想想——”
就在這時，曉夜的手機響了——
大川和瑩瑩從後臺的出口處飛奔了出來，瑩瑩連妝都沒卸就跑出來了。
“曉夜！你真的來了，太好了！”
她飛奔過來，又是直接将曉夜一下抱個滿懷。
她一個勁兒地嚷着說：“上臺前，我還在跟大家夥兒念叨呢，說不知道你會不會來，真希望你能來，結果，你來了，這真讓我感動！”
曉夜哈哈笑着拍着瑩瑩的後背說：“傻瓜，你的邀請我怎麽會拒絕呢？答應你來、我就一定會來的嘛！還有，你今晚的表現真的很棒哦！我為你驕傲！”
“哎呀，你快別這麽說了！”瑩瑩笑着推開她說：“你這不是在笑話我嗎？要是今晚由你來上的話，那就沒我什麽事兒了，我說得對吧，大川導演？”
突然被點名的大川吓了一跳，半晌後才僵硬地打了個哈哈：“嗯，嗯嗯。”
曉夜沒去看大川，而是顧自笑着對瑩瑩說：“行了，你回去吧，外頭冷，我也要回家了！”
這時，瑩瑩注意到曉夜身旁的張東君，于是拉住她、跟她咬耳朵說：
“那邊那個、是你男朋友哇？”
曉夜立即大搖其頭說：“不是啦！你別誤會，他只是我的鄰居而已！”
“鄰居？”
瑩瑩哼了一聲，拿手指指着曉夜的鼻尖說：“你又想騙我了！不拿我當朋友了是不是？孟曉夜，我警告你，要是你連發喜糖都不通知我，我一定跟你沒完！”
居然——
被威脅了！
和她的感情真有這麽好嗎？
“哪會啦！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嘛！況且，會先分喜糖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到時，可不許漏掉我這一份哦！”
瑩瑩甜甜一笑，跑回大川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說：“那好吧，今天先放過你，改天我們再約啊！”
“嗯！”
“白白！”
“白白！”
終于，走了。
自己也可以不用再笑了。
一直笑，好累哦。
感覺兩邊臉頰的肌肉都快抽筋了。
但不止是這個緣故。
真正的罪魁禍首應該是“表演”。
虛假。
陰暗。
扭曲。
是因為這些，才會讓自己都嫌惡起自己來。
不該是這樣的啊，孟曉夜，你不該是這樣的人啊，不該的……
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
抗議了抗議了！
“好餓啊！”曉夜大叫起來，然後扭頭瞪向張東君：“張東君，你到底想好了沒有？要去吃什麽呀？！”
選來選去，他們去吃了烤肉。
大片的牛肉被烤得滋滋作響，亮晶晶的油花四處飛濺。
啊嗚啊嗚——
曉夜一口接一口地把肉片塞進嘴裏，這大快朵頤的感覺，真讓人享受。
坐她對面的張東君強忍着被煙熏出眼淚和不停咳嗽的痛苦，一直在奮力地幫她烤肉。
曉夜邊吃邊主動地聊起了她的過去。
“以前因為跳舞要保持身材嘛，所以像這樣放開肚皮地吃，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小時候念藝校時，最可怕的就是每學期返校的第一天、每個人都要上磅秤稱體重的時候，只要指針稍微超過标準一點點，就得面臨嚴厲的懲罰，啊——可沒少哭過呢小的時候……”
“聽起來好辛苦啊！”
“嗯，辛苦是辛苦，不過……”曉夜笑了笑說：“只要一上臺，就啥都忘了……”
“那……”張東君忽然出神地望着她：“有想過回去嗎？”
曉夜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
“你別開玩笑了，別說我現在是個殘廢，就算真能回去，那裏還會有我的位置嗎？”說完，她看看桌上放肉的盤子都空了，便擡起手，叫服務生添肉。
曉夜吃撐了。
“好飽！肚子好難受！”
張東君趕緊站起身說：
“要我幫你去買消化藥嗎？”
見他擺出一副随時要百米沖刺的樣子，曉夜趕緊把他拉住。
“沒那麽嚴重啦，诶，待會兒出去散散步應該就能好了——”
張東君立刻跑去結賬，接着又飛奔回來抓起曉夜的包包說：
“走吧，現在就去散步！”
兩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張東君。”
“嗯？”
“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吧。”
“別把晚上的事告訴我哥。”
“知道，不過……”
張東君停下了腳步。
曉夜也停下了腳步。
張東君說：
“也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你說。”
張東君轉過身來面向着曉夜。
“如果想哭的話，不用在我面前掩飾，任何時候，我都可以是你的傾訴對象。”
曉夜強忍了一整晚的心酸，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地爆發了出來……
她一頭撞進張東君的懷抱，張東君則緩緩地伸展雙臂、默默地将她抱緊……
漫漫的星空下。
遠處的霓虹燈在閃爍。
冰冷的雪花，細細地飄落……
好冷！突然間，張東君打了個寒顫。
“張東君，你是不是冷？”
“嗯？沒事……”
“你衣服穿太薄了啦！”
“咦，我覺得還好……”
“你還真是不會照顧自己哎……”
“讓你見笑了，對不起……”
翌日，一早醒來，張東君就覺得心髒很不舒服。
門外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他掙紮着起床、走去開門。
“曉夜？”
“張東君，刷牙洗臉了嗎？我做了早餐，你過來一起吃！”
“唔，可是……”
他沒有胃口，甚至還有點想吐。
他抱着額頭說：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
話沒說完，他已經軟倒在地……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