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潮濕悶沉,一夜的大雨并沒有銷聲匿跡,午後不見絲毫陽光,滾滾烏雲卷土重來,屋檐上彙集成流的雨水成了第二片雨幕,不厭其煩的澆在厚厚的青苔上,議事廳裏早早的點了燈,雷電撕裂天際的威力似乎有些大,巨大的響聲讓空氣都不安了起來,火苗跳動的厲害,哆哆嗦嗦的像是眼看就要熄滅了。
斐川披了一件厚一點的外衣,他放下手裏模拟駐軍的小紅旗,拿起一個畫着小狐貍的燈罩把燭火籠住,被穩住的火苗立刻散發出柔和的光暈映進他的眼底,有些充血的眼睛紅得厲害,就連纖長的睫毛也沒了往日的靈動。
他坐在靳嵘往日的位子,頸上帶着的狼牙摘下繞在手腕上,燈火恢複如初,斐川又拿起手邊的東西,他在沙盤面前守了半日整,淩晨他吐得幾近昏厥,可吐完之後卻異常的清醒,他好像把所有的情緒都宣洩幹淨了,據點裏人心惶惶的大有人在,可他絕對不是也絕對不能是其中之一。
進門的是唐了,帶着滿身的雨水和一股寒氣,皮靴的泥水在地上帶出清晰的印子,斐川捏着手裏最後幾根旗擡頭去看他,靜悄悄的屋子裏沒有人聲,唐了接過他手裏的小旗子分別插進沙盤的幾處,水珠從他手甲上滾落,暈濕了靳嵘做得沙盤。
瞬息萬變的戰局是誰都想不到的結果,惡人谷做好過苦戰的打算,也做好過丢掉據點的覺悟,可誰都沒想過主帥會倒下,誰都沒想到這場仗還沒打,他們就已經退無可退了,唐了插好旗子之後便卸了手甲和身上的零碎,戰事被暴雨勉強中斷,他冒雨去探了一下大致的情況,眼下能做的部署也就只有這些。
“橋…讓鄭擇找人,夜裏去把橋斷了。”斐川嘴裏還含着一顆止吐的蜜餞,他含了許久了,圓滾滾的果肉被口水沁得都快沒了滋味,他咽下自己甜膩膩的津液低聲開口,幹澀的眼睛終于是得以機會閉上一會,“死守,調中路的戰戈回融天嶺和馬嵬驿,上路不放,先這樣看看。”
雨點越來越密集,地上起了白煙,外界的響聲幾乎蓋過了斐川的聲線,唐了點頭應下立刻出去傳信,他穿過門廊,發絲成縷的黏在沒遮銀面的那半張臉上,他随軍出戰,靳嵘被烏骓甩下的時候不過離他幾米,他一向聽覺敏銳五感過人,骨骼斷裂扭曲的脆響穿過震天的殺聲鑽進他耳朵裏,他和鄭擇一前一後殺進了亂軍之中,護住靳嵘突圍的時候他們心中都只有一個想法,而這個想法卻無關靳嵘的生死,而是該怎幺跟斐川交代。
他們都是歷經戰事拼殺的人,生死別離如過眼雲煙,唐了對自己的任何結局都會釋然接受,死于戰時軍中,死于暗處一箭,身于敵營中被揭穿身份,又或是被送去當了有去無回的死士,他無懼無畏,死亡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早晚要來的終結。
閑暇的時候鄭擇會來找他,他喝酒賞月,鄭擇盤膝而坐滴酒不沾,離了寺院的僧人破殺戒不碰酒肉,鄭擇曾跟他講過一些晦澀的佛經,生老病死愛憎離別,人生疾苦,生死輪回,唐了不信任何一路神佛,但他願意把鄭擇的經文當成故事來聽。
所有人都逃不過一死,他無牽無挂所以随時随地都可以坦然面對死亡,但靳嵘不一樣,他和鄭擇不約而同的提起過,靳嵘大斐川許多,日後恐怕也要早走一步,斐川是因為靳嵘才踏進惡人谷這片渾水的,他們承認斐川成長了許多,心性、體魄、性格,各個方面都有了很大的進步,但他們仍舊不能放心,仍然擔心那一天來的時候斐川會經受不住。
鄭擇對斐川的态度轉變是最明顯的,起先是嫌他較弱無用,拖了靳嵘的後腿,而後是愧疚自己的草率武斷,間接葬送了一個孩子的性命,他對斐川報以歉疚和慚愧,可這幾年的時間過去,鄭擇又時常會覺得靳嵘做得不對,斐川該是個畫畫寫字的小先生,逗逗貓抱抱狗,無憂無慮,浸在琴棋書畫裏過安逸寧靜的日子,這般奔波艱辛的軍營根本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斐川以一種不屬于他的形式長大了,學會本不應該學得兵法戰術,兩年前的一役軍中有卧底,唐了帶人上下查遍最終将嫌疑鎖定在斐川身邊的侍衛,那侍衛到靳嵘麾下五月有餘,私底下還待斐川很好,唐了查出他就是浩氣卧底,本想着繞過斐川私下裏把人解決了,可偏偏有人走漏了消息,也不知是誰把斐川同那卧底關系極好,興許靳嵘還有意包庇的謠言傳出去了,靳嵘壓着火氣想将事情盡快解決,但被斐川搶先了一步。
未及二十的斐川穿着黑袍紅衫,纖長的手指捏着一杆墨筆,唐了至今都記得斐川走到他面前親自提了犯人,平日裏連個兔子都不舍得吃的少年手起筆落,夾着內勁的墨點在空氣中炸裂出響聲,那是所有人第一次瞧見斐川認認真真的用花間游,第一次看見他親手殺人。
謠言不攻自破,就連先前的一些輕蔑和不屑也煙消雲散,斐川脊背挺得很直,他那時努力沒有讓自己吐出來,等到四下看好戲的人紛紛散去,靳嵘握着他的手引導他平複刻意壓制的呼吸,屍體橫在他腳邊,唐了看得清楚,他看見斐川眼底閃過了茫然和驚慌的情緒,但當真是很快就恢複了那種幹幹淨淨的澄明。
斐川為了靳嵘,選擇了一種最難的成長方式,這一切唐了和鄭擇都看在眼裏,雨幕将黑龍沼的山水草木籠上了霧氣,洞穴被淹的蛇蟲不得不漂浮在水上尋求依附,唐了走小路去到據點外的軍營和鄭擇一同布防,往日熱鬧吵鬧的軍營裏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唐了解開發飾将長發擰到半幹,他将斐川的布置交代下去,沒精打采的下屬們或多或少的有了點精神。
鄭擇站在他身側給他遞上布帕,他沒跟唐了一起送靳嵘回去,軍中至少還得有一個能控制局面的,下屬領命離開,他才敢問一問據點裏的情況,唐了把布帕蒙到頭上用力蹭了幾下,他想起那個昏迷在床上的靳嵘錯過了堪稱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時刻之一,又想到斐川至今也沒掉一滴眼淚的那雙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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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慢慢的生出了一點點笑意,又是一串雷聲大震,唐了扔下布帕起身去找了自己備用的千機匣,出帳之前他不輕不重的拍了拍僧人蓄了長發的後腦,随意的像是夜裏示意他回自己屋裏去睡一樣。
“傷得重但是死不了,據點那頭有小斐管着,不會亂,咱倆早點把仗打完,等回去了還能多笑話他一會。”
靳嵘重傷的第五日暴雨轉成了小雨,運送物資和載具的山路已經無法通行,山石泥土封堵了道路,斐川調遣了一部分人手去修築山路,唐了和鄭擇不在驚虬谷裏,他調人的時候并不順利,直到把靳嵘的兵符亮出來才總算是派走了一部分人手。
他沒再往靳嵘養傷的房間裏踏進一步,年長他許多的軍醫去了據點外圍的營地幫忙,唐了和鄭擇奇襲得手斷了黑龍沼正中的木橋,天塹一攔,燕琛就暫時沒了補給,饒是他再想趁勝追擊也得乖乖修整,桑然偶爾會來知會一聲靳嵘的情況,斐川睡在了議事廳,他連自己的屋子都不回了,沙盤旁邊時刻掌着燈,他整日整日的待在靳嵘的位子上,接着本應該由靳嵘來接的軍報和密報。
他派出的人手剛走,後腳就傳來了鳳鳴堡那頭被雨水所侵的消息,驚虬谷和鳳鳴堡都算是依山而建,但驚虬谷是在天一教的舊址上興得土木,根基也就更紮實一些,鳳鳴堡則是一下被滑坡的山體覆蓋了小半,就是木橋沒斷,若想補給前線怕是也有些捉襟見肘。
斐川在這一時機上搶了先,他篤定浩氣的後援會出亂子,所以才敢将原本就不夠的兵力派出去對付山路,他知道現在兩方都在争分奪秒搶那一點先機,誰先有了後援誰就是贏家,龍門荒漠戰局焦灼,這處據點鎮守昆侖入口,此前還從未失手過,兩方戰至酣處,誰都是勢在必得所以根本無暇支援,而中路的兵力轉至融天嶺布防也需時日,他已經調了融天嶺所有的物資來填補這邊空缺,假若山路遲遲不通,他便再無回旋的餘地。
他像是徹底把靳嵘這個人忘了,桑然不來禀報他就一個字也不問,蓬蓬像是知曉了如今的情況,也不出去亂跑了,整日整日的窩在他膝上給他捂着肚子,斐川不過幾日就瘦了下去,但他每頓飯都吃得很認真,看上去靳嵘的傷勢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情緒和食欲。
他平靜到仿佛什幺都沒有發生,只是每日和唐了通着信商議戰局,時刻盯着有沒有信鴿落到窗棂上,除此之外該吃吃,該睡睡,他甚至每天都按時在午後小睡一會,軟榻從他原本的房間搬到了議事廳裏,本不該這個時節用的炭盆也因為連連的陰雨而搬出來點上了。
很快就有人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場事關靳嵘的陰謀,是不是斐川夥同的唐了一起想把靳嵘拽下來自己掌權,青年古井無波的反應不在他們的接受範圍之內,情愛之事本就是最刻骨銘心的事情,很多人都覺得斐川應該茶不思飯不想,或者是因為擔心靳嵘而一病不起,哪怕他因而哭瘋了吓傻了也都是在情理之中,唯有如今的架勢着實是怎幺看都讓人想不通。
沒人知道他心裏惦記着什幺,也沒人能猜到他到底是抱着什幺念頭,靳嵘倒下時山雨欲來的場面就在這種猜疑和不解之中漸漸平穩了下來。
第十日的時候靳嵘的烏骓回來了,昔日高大威風的戰馬被泥漿覆了滿身,後腿一瘸一拐傷口已經化了膿,火紅的四蹄傷了兩個,馬鞍不知去向,馬頭的缰繩似乎是被什幺樹杈給隔斷了,烏骓在清晨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驚虬谷的門口,箭塔上的巡守當場就要射殺這匹傷主的瘋馬,斐川早上胃裏惡心的睡不着,他聽見動靜就立刻跑出去,将将把要殺馬洩憤的人給攔下,眼眸渾濁不堪的馬匹垂下腦袋,打結的鬓毛已經亂成一團,無人知道這匹傷馬到底是怎幺獨自挺過這場大雨的。
烏骓被安置在了馬廄的盡頭,斐川沒讓任何人陪他,擔心瘋馬再傷人的護衛被他統統攆走,他脫去外袍挽起袖子,一手護着自己的小腹一手拿着沾了溫水的帕子開始幫它擦拭傷口,斐川并不信烏骓會害靳嵘,動物往往比人要忠誠許多,他猜想是不是自己先前給它治水土不服的時候用錯了藥,又或者是自己診錯了病。
烏骓本是烈馬,只服從靳嵘這一個主人,斐川想着這匹馬比任何人陪靳嵘的時間都長,就算是它真的蓄意傷人,也該等到靳嵘好了之後親自定奪,良駒通人性,它像是知道斐川會怕它,所以自始至終都垂着自己的腦袋做出毫無反抗之意的樣子,它卧在草席上将自己四蹄收好,燒熱的刀子割上腐肉,劇痛傳來的時候它用渾濁的眼睛看向了跪在他身側的長發青年,往日被它主人好生對待的人如今已經瘦尖了下巴,斐川看出它疼得厲害,便松開護着小腹的那只手去摸了摸它的鬓毛,它吃痛的咴咴聲不知道為什幺沒有發出來。
斐川替它剔去腐爛的皮肉擠出膿血,濃重的腥臭味讓他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着,穿針縫合的事情他實在做不來了只能叫了桑然來幫他,斐川找了個角落吐得昏天暗地,膽汁和胃液一并摧殘着他脆弱的口腔,他撐着粗糙的牆面才不至于軟下身子,足月的孩子已經開始鬧騰了,同他四年前懷的那個孩子一樣,一月左右就開始活力十足的宣揚着自己的存在感,只是他比先前的體質好了一些,即便一天裏有幾次吐成這樣都能勉強支撐。
烏骓不像是瘋馬,桑然替它縫好傷口它就老老實實的卧着休息,據點裏沒有多少草料了,斐川從別的馬那跟它勻了一點過來,照理說在外待了那幺久本應該是饑腸辘辘,可烏骓卻極為反常的将草料拱的到處都是,斐川擰着秀氣的眉頭仔仔細細檢查了草料,然而原本就是他親自負責的東西沒有任何問題。
他又想起先前他往烏骓的草料裏拌過藥草,他想了快一刻鐘也沒發現什幺不妥,烏骓這會已經将草料弄得滿地都是了,它還想用受傷的後腿想要撐起身體,可惜沒有足夠的力氣,斐川腦子裏亂糟糟的沒什幺頭緒,桑然冷不丁記起來自己屋裏還剩點藥草的碎渣,他跑去拿回來給斐川細看,放了許久的藥草已經褪了本色,斐川索性蹲下身子将藥草分成幾撮一份一份的放到烏骓鼻下讓他聞。
聞到第三份的時候烏骓有些狂躁的甩了甩頭,斐川變了臉色将藥草渣子帶回屋裏用熱水化開,稍有舒展的葉子總算是暴露出了一點與衆不同的地方,與清熱的草藥極像,只是葉子邊緣多了一小圈細細的毛刺,葉子背面的顏色也稍微深上一些,仔細去看才能看出葉脈的經絡有些不同尋常。
這草他以前見過,北方多一些,尤其是龍門荒漠幹燥炎熱的那一帶,桑然是五毒生人,沒見過發現不了也實屬正常,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吃得過量了肯定會造成血氣上湧躁狂不已的現象,可是按照烏骓的食量,就算是一次吃上半斤也不可能迅速發病。
毒草摻在桑然采回來的藥裏,桑然剛剛才想起來有不妥的地方,他去采藥的時候藥筐離身了一陣,因為要去摘峭壁上的一味藥,背着藥筐不方便,他就将藥筐扔在了山根,下山之後也沒多看,直接背着藥筐就回來制藥了。
斐川莫名的打了個寒噤,摻在草料裏的毒草不會太多,否則一定會被發現,這樣潛移默化的下毒導致了烏骓到驚虬谷是躁動不安的情況,他那時還單純的以為烏骓只是病了,卻殊不知這毒至少是在他們在成都的時候就已經下了,摻在桑然藥筐裏的已經是第二份藥了。
斐川能夠篤定要加害靳嵘的人此刻就在他身邊,他不敢打草驚蛇,更不敢跟桑然明說到底是怎幺回事,他對外說是草藥相克,烏骓不同于尋常馬匹體質有異所以才染了燥症,他自己惴惴不安的揣着這個秘密繼續操持着戰事,只是私下傳信讓唐了速歸,順帶着加派人手去負責了靳嵘的安全。
斐川獨自等到深夜,除了唐了之外他誰都不信,燭火通明的議事廳只有他獨身一人的影子被映在窗上,蓬蓬入夜就睡在了他懷裏,斐川枯坐到子夜才把唐了等回來,單薄瘦削的身子同往日一樣披着厚實的外袍唯恐着涼,腳1の2└3d﹏an﹊m︴ei點Ne→t下的炭盆也在燒着,可他兩只手涼透了,淡青色的血管盤亘在細瘦的腕子上,他僵硬的抖着手指,手掌費力之極的舒展開來讓唐了看清他攥着的毒草,斐川撐了整整十日,唯獨此時此刻像是神經從裏到外的都崩塌了。
明明院子裏所有的侍衛都遣散了,他也不敢大聲說話,唯恐隔牆有耳,寥寥幾句話是他在心裏反複念叨了半日的,簡潔到極致的字句說出了前因後果,他是同靳嵘單獨去的成都,沒有任何人随行,烏骓一直安置在客棧的馬廄裏委托店家照看,要害靳嵘的人一定是得知了他們的行蹤才尾随下手,而且時機之準肯定是掌握着浩氣盟和惡人谷兩方動向的高層。
斐川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他跪坐在軟榻上護着自己的小腹,只是有些柔軟的腹部還沒到顯懷的時候,這裏是他和靳嵘的第二個孩子,也是他拼了命也要護住的孩子,長發披散在肩後,他有好幾日沒仔細打理過自己了。
身形不可抑制的開始打顫,他不怕靳嵘醒不過來,不怕靳嵘傷勢惡化,他對愛人有足夠的自信,他甚至不怕自己的部署會讓惡人谷輸掉關鍵的幾處據點,他也不怕被問罪追責,但他害怕這種未知的威脅,他害怕自己成長的還不夠快,保護不了此時重傷昏迷的靳嵘。
斐川只相信唐了,他逼着自己保持最冷靜的狀态,要害靳嵘的人在暗處,從現在開始每時每刻他都要如履薄冰,硬撐起來的脊背不住的發着抖,斐川也想就此心力交瘁一蹶不振的倒下去,靳嵘傷成那樣他是最有資格失去理智的人,但他不能,他戴着靳嵘給他的兵符,就必須扛着靳嵘和他手下萬千将士的性命。
“沒人手去查了…靳嵘這邊我看着,軍營裏你盯着有沒有可疑的人,可以和鄭擇說,別人都不行。”斐川咽下喉嚨裏反上來的酸水,他本該休息了,再懷上孩子本該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如今卻無人能陪他一起高興。
唐了點頭應下,他同斐川想得一樣,他心裏有了大致的方向,只是眼下沒有餘力去徹查,所以只能保持足夠的警惕,以防暗處的人再做出什幺舉動,他替斐川攏了攏滑落的外袍,又出門去打了盆熱水想讓他洗一洗,能做到這個地步就已經足夠了,靳嵘倒下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要派心腹去護送斐川和靳嵘一并逃離黑龍沼。
他拽着斐川的袖口讓他将手浸到熱水裏泡一泡,斐川的一舉一動讓所有人都驚愕不已,明明他們才是被靳嵘委托着去照顧斐川的人,而到頭來在這種緊要關頭反倒是斐川撐起了他們,他取下銀面又屈起手指去蹭了蹭眼前人的鼻尖,斐川繃得太緊了,全憑一股氣撐着,眼下還懷了孩子,等到靳嵘傷愈蘇醒那日,且不論斐川計不計較,單是他都想先給靳嵘一發追命。
熟悉的動作以往都是靳嵘做得,斐川咬着下唇慢慢的垮下了肩膀,他借着燭火的光亮看着唐了,摘了銀面的唐門于他而言永遠都親近溫和的像個親哥哥一樣,熱水的暖意爬上他疲倦的神經,他自己笨拙的用濕透的布帕敷住眼睛,被牙齒咬出的齒痕滲出極淺的血跡。
“還有一件事,你幫我…幫我去看看他,我不敢去…有孩子,我不能哭……你替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