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彥城
“雲山師父，這不怪你，九弟命中劫數如此。”太子長嘆了一聲，而後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道：“時辰快到了，九弟該啓程了。”
“徒弟！”雲山老人看着棺木裏靜躺的慕雲瀾，噘着嘴不願意挪動，眼淚巴巴地往下掉。
“師父，你別哭了，快起來，若是師兄泉下有知，定然會不安心的。”傷感的氣氛，也把石頭給弄得傷感起來，他也抹了抹眼淚，安慰着雲山老人道。
雲山老人看了一眼自己圓乎乎的沒啥大出息的小徒弟，再看看躺在裏面沒有了任何呼吸的大徒弟，眼淚流得更兇了。
石頭手足無措，耷拉着腦袋，求助地看向太子。
“好了，把棺木蓋上吧。”
雖然不忍，但是時辰馬上就到了，慕雲謙只能狠下心腸，讓人把棺木蓋上。
棺蓋徐徐地合上，将慕雲瀾的身體，都交給黑暗。傅九離眼睜睜地看着慕雲瀾的白色身影逐漸消失在眼睛前，眼淚簌簌地往下流。
涼風搖曳着樹枝，白绫在風中，簌簌飛舞。
雲山老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
其他人，眼睛再度紅了起來。
府裏的下人，也都是一身白衣，一個個眼中含淚。
棺木出門了。
隊伍前，太子領路，身後李準淮、祁鳳儒、景非、慕雪凝等等十多人騎着馬，身後幾人撐着旗，後面跟着三十多名高大的将士擡着棺木。再往後，跟着數百名穿着盔甲、腰間縛着刀的士兵。
而傅九離，跟在他們中間，跟在那褐色的棺木左邊。雲山老人則帶着小徒弟，跟着另外一邊，一邊哭，一邊往前走。
長長的隊伍穿城而過，雪白的冥紙像飛花一般從半空中落在，落在幹淨的青石板上，像白色的花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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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送慕雲瀾的人很多，沿路的樓閣上、小巷口，到處都擠滿了人。
開店的也不做生意了，買東西的也不買東西了，紛紛站在路旁送着這一位曾經将整個青穆城都從敵人手中救下的英雄。
待他們走過，人們便慢慢地從兩旁湧過去，跟在隊伍後面，一起送他離去。慢慢地，開始有人哭泣了起來，起先只是低聲的啜泣。到後來，啜泣聲越來越大。
傅九離跟在棺木旁，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無數次午夜夢回，她都想過回家，如今，她終于可以回去了。
她看向那褐色的棺木，裏面躺着她最愛的人。他說過，要帶她回去的，如今，他們終于回去了。
前面的人步子邁得大，傅九離一時沒注意，便踢到了路邊的石子，差點絆倒。身後緊跟着的靈月靈雪連忙扶住她，她才沒有跌倒。
“姑娘，你為何不聽公主她們的話坐馬車跟着，你這樣，該有多受罪啊。”青穆城到京城至少幾千裏，靈月都不敢想，若是走到京城，傅九離的腿會不會廢了。
“我想好好陪着他！”傅九離吸了吸鼻子，沙啞着聲音道。而後，掙脫開她們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隊伍慢慢地穿過了街道，逐漸地在街頭巷尾消失不見，唯剩下那滿地的冥紙随風飛卷着。
把隊伍送到城門，太子幾人便停下了。前頭的人，只留下景非、慕雪凝、祁鳳儒、景恪、莫沉、紫莺幾人。
目送着隊伍離去，坐在馬上的太子，也擡袖抹了抹淚。
青穆城要守，千禧城未歸，九弟，二哥只能送你到這裏了。待我回京之時，再去和你飲一杯。
處在悲傷中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遠處銜着舍利子的高塔上，正斜躺着一名青衣的老頭。
風吹起他青色的袍子，他白發白眉，看起來仙氣飄飄。
此刻，他看手裏拿着酒葫蘆，看着那滿城送喪的人們，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東倒西歪。
“嘿嘿！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
“王爺！”
千禧城外的軍營裏，最大的帳子裏，布置得極為奢華，随處可見金制的用具，地上的毯子，花紋繁複，由上好的羊毛所織。
一名銀白色衣裳的男子，正坐在桌案後，勾筆描畫。
畫上女子紅唇如朱，雪膚凝脂，一雙美麗的眸子眼尾微微上挑。紅衣豔紅，一頭長發編成了許多美麗的辮子，散在身後。額角一點朱丹，眼下帶着一顆淚痣，看起來妖豔妩媚。
端硯沒有理會下首人，而是勾着唇，繼續描着畫中女子的眼睛，一筆一劃皆細致。
若是有人能夠看到，便知那畫中的女子，便是北夷最高貴的公主——柒羅。
待一雙美眸勾畫完畢的時候，端硯才放下筆。揚袖一卷畫紙，把畫妥善收好之後，他才赤着腳，踩着柔軟華美的毯子，走到那人的面前。
“熾将軍又有什麽好事？”他微微啓唇，低笑着問道，語調微微帶着幾分愉悅。
“王爺，那慕雲瀾，已經死了！”熾夜一臉激動道，一張臉因為激動都變得通紅。
“哦？這死得，也太晚了些。”端硯雙手負在身後，笑着一雙眼睛道，語氣有些遺憾。
“王爺。定王之子一死，那啓國太子便失了一個左膀右臂，那我們便可以馬上重新取回青穆城了。”想到北夷的戰馬，又要踏平青穆城的土地，熾夜的眼裏，閃上了嗜血的光芒。他身上流着啓國的血液，但是對于他來說，大夷，才是他真正的家。
“青穆城？”端硯冷嗤了一聲，背對着身後的人道：“本王并不打算繼續攻打青穆城。”
熾夜驚詫地仰頭：“王爺不打算繼續攻打青穆城，那接下來……”
“燕陽城是交通要道，若是攻下燕陽城，那麽便可往其他幾城進軍。但是，如今青穆城已經被他們奪回，再重新攻打，勢必要花費許多功夫。本王又何必去浪費這個時間。”端硯冷笑道。
“那王爺的意思是？”
“取彥城。”端硯勾勾唇道，沒有被眼罩遮擋的另外一只眼睛微微眯起。
彥城近啓國的東北方向，在鳳陽城的東南。只是一個沒有什麽大作用的小城罷了。
“王爺的意思是……”熾夜皺了皺眉。
“彥城的确沒有什麽大作用。但是從彥城過去，便可到達堯州。堯州四通八達……”端硯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熾夜已經懂了。
王爺的目标，是那繁華鼎盛的啓京。而不是區區的幾個北方城市。
知道他懂了，端硯笑了笑，往營帳外走去。他站在營帳門前，目光随意一掠，便看到營帳外不遠處，一名淺色紫底長裙的女子，正由丫鬟扶着，往另外一邊的營帳走去。
女子臉兒尖尖，柳眉細長，容貌絕色。一身長裙被風掀起，比那畫中飛天的仕女還要美上幾分。
而讓端硯更加癡迷的是，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像極了柒羅。
端硯看着女子逐漸消失的柔弱身影，嘴角勾出一抹邪笑。他與柒羅是不可能的，但是，這拓拔嚴帳中的女子，他遲早是要拿下的。
過了燕陽城，天氣開始變了，陰陰沉沉的天空，烏雲浮動着。昨日傅九離他們剛到驿站不過半個時辰，天上便落下雨水來。
豆大的雨珠，敲打着院子裏盛開的花朵，敲得它晃晃悠悠的，在風雨中顫抖。
傅九離關上窗子，隔絕了外面惱人的風雨，又神游似地回了床上。
床邊，赫然放着一副蓋得嚴實的棺木。裏面，正放着慕雲瀾。
因為裏面放有防腐的藥物，所以，根本不需要擔心裏面的屍體會腐爛。
一般人與死人睡一屋，必定是要怕的。但是，進驿站的時候，在所有人驚詫的眼神中，傅九離卻要求他們把棺木放到她住的地方去。他們一起相處的時日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她一天都不想再浪費。
從昨日起，外面一直都在下着雨。雖然雨聲很惱人，但是傅九離卻依然希望這雨再下大一點，這樣，她就能和慕雲瀾待得更久一點、更久一點。
傅九離覺得，她如今是要瘋了。腦子裏經常閃過很多瘋狂的想法，想着，能和慕雲瀾永永遠遠地待在一塊，即使他如今已經身死，但是，她還是不想和他分開。如果，他只是屬于她一個人的，該有多好啊！
然而，傅九離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是皇室之人，皇上必然擇一塊風水寶地，妥善地将他安葬。傅九離現在都不敢想，他若是下葬了，她以後該怎麽辦？
看了一眼停在屋中，一動不動的棺，傅九離動作機械地蓋上了棉被褥，目光空洞地看着沒有任何裝飾的帳頂，一顆晶瑩的眼淚，從眼角滴落下來，落入細白的脖頸間。
她瘦弱的身子，蜷縮在錦被中，低聲抽泣了一會，她緩緩地閉上了眸子。
睡吧睡吧，睡着了，便可以看到他了。傅九離這樣告訴自己。
夜幕降臨，外面的雨，大了起來。一顆接着一顆，砸在屋頂的瓦片之上。狂風吹亂了外面的樹木，遠處的天空，響起了驚雷。
窗子被風吹開，外面的雨飛了進來，落在地上，落在桌子上。于此同時，一道雷電劃過天空，漆黑的夜空瞬間被照亮。
青色的帳子被風吹得揚起，床上的傅九離卻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所有人都被傅九離勒令不許随便進房，門闩也被插上了。靈月站在門口，聽着那噼裏啪啦的窗戶被風吹打的聲音，也只能幹着急。
絞了絞手中帕子，靈月正好看到那正站在屋廊上的莫沉。他正望着那院子中積着的水窪，平日帶笑的面容，此刻也沒有任何表情。閃電劈過，把他的臉龐照得透亮。
有他們在，姑娘應當也不會有事的。靈月想道。慌躁的心，瞬時也定下不少。
